大夫說的一個月其實是安慰易雪了，她仿佛知道自己無論如何都無法改變小青的命運，便放下了那份念頭，云老爺堅持不讓鄧小青過來搶走他的愛人，大家就這么僵持著。
大概是三天后吧，夜晚下起了雨。云夫人過來請云老爺回去休息，云老爺再三推辭，最后云翊和云浚都過來了，他才跟著離開。他一走，小青就回到了易雪床邊。
“娘，你怎么樣了？”小青眼睛紅腫，一看就是天天哭。
易雪心疼地摸著她的臉：“孩子，你怎么了？大哥哥欺負你了嗎？”
小青搖頭“大哥哥不讓我過來陪你，他每天都守著我，夜里睡覺也摟著我不放。我今天好不容易才跑出來看你。娘，他們?yōu)槭裁床蛔屛乙娔悖俊?p> 易雪搖搖頭，苦笑：“青青啊，娘想跟你說件事。”
小青抹了抹眼淚，點頭：“娘，你說。”
“青青你喜不喜歡大哥哥？”
小青搖頭。
“那二哥哥呢？”
小青也搖頭：“我只喜歡娘親。”
“青青，你聽娘說。娘要去很遠很遠的地方，去陪你爹爹了。以后你就跟著大哥哥好不好？大哥哥長大了，他會保護你的?！?p> 小青抽泣著：“娘，大哥哥他總是兇我。他才不會保護我，娘你要快快好起來，只有娘疼我?！?p> 易雪心里多難過啊，滾燙的眼淚說來就來了：“青青你乖一點，大哥哥就沒那么兇了。你聽他的話，這輩子你都要聽他的話，無論他走到哪里，你都要跟著他，總有一天，他會懂得珍惜你，愛護你的。娘親不能陪你了，只期望大哥哥能好好待你。”
小青那里聽得懂這些話：“好，青青跟著大哥哥。可是娘，你不要走?！?p> 易雪摸著她的頭發(fā)：“青青，陪娘睡會兒吧?！?p> 小青鉆進了她的懷里，像只小貓似的緊緊抱著易雪：“娘，娘，青青以后都會很乖了。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p> “嗯，乖，睡吧。”
云翊回到院子里，沒見到小青，就知道她跑回去了。本不想去找她，卻又擔(dān)心她。于是又折返了聽梅園。小青這幾日天天與云翊作對，此時在易雪懷里才有點安全感，很快就熟睡了。
云翊正想離去，易雪卻招了招手，于是他走了過去，看著那只熟睡的小貓，心里竟然也有些動容。
“大公子，我知道夫人的意思是想讓青青做你的丫頭。青青命不好，也活該?！?p> 云翊想出言阻止，易雪卻不讓他開口?！按蠊?，我也活不了多久了。既然夫人已經(jīng)決定了，我也只好求你，以后善待青青。她很小就沒了爹，跟著我在鄉(xiāng)里長大，沒讀過書，沒見過世面，性子野，你就多擔(dān)待一點。如果，我說如果你不想要她了，請你給她找戶老實人家，讓她平安度過一生。不知道我這個請求會不會過分？”
云翊搖頭，做出承諾：“你放心，青青交給我。我絕不會辜負她。你也放心，在她及笄之前，我也不會碰她的?！?p> “那如此就多謝大公子了，我也死而無憾了?！?p> 那是漫長的一夜，易雪看著小青的臉蛋兒，舍不得離去，可她真的油盡燈枯了。回想這一生，大概也沒什么遺憾了。雖然少年時與自己的青梅竹馬分離了，可她遇見了鄧元越。那個不話多，卻也是滿腹經(jīng)綸的男人，對自己體貼入微。雖家境不富裕，但是足夠一家生活了。那時候，也曾夫唱婦隨，也曾攜手看夕陽，也曾相擁入眠。她這一生真的夠了。唯一對不起的就是這個女兒，也許她受得苦不夠多，要全都報應(yīng)在女兒身上吧。她忍著咳嗽的痛苦，生怕吵醒了青青，望著遠方，望著她夫君去的方向，伸出的手緩緩垂了下去，再無相見，再無牽掛，再無生氣。她離開了這世界，算是解脫吧。
一大早云老爺就過來看雪姨娘。
“雪兒，雪兒”他喚了兩聲，易雪一動不動，倒是把小青喚醒了，她揉了揉眼睛，推了推易雪：“娘親，娘親……”
仍不見反應(yīng)，云老爺頓時就急了，伸手探了一下易雪的鼻息，已經(jīng)全然沒了呼吸。他著急地又探了頸脈，仍舊沒有反應(yīng)“雪兒，雪兒……”
一股害怕的感覺涌上了小青的心頭，她驚恐地看著云老爺?shù)谋砬楸罎?，這才意識到自己的母親已經(jīng)去世。她小小的世界崩塌了。云老爺呼喊著：“來人，來人啊，快請大夫，請大夫……雪兒……”
小青卻被趕來的云翊從床上抱了下來，她毫無表情，就這么愣愣地看著云老爺在那里哭訴：“雪兒啊，雪兒啊，你連最后一面都不跟我見嗎？雪兒啊……”
云翊覺得小青過于平靜，蹲下身去關(guān)切：“青青，你怎么了？你難過就哭出來啊。你哭出來啊……”
云浚也是感到很驚訝：“妹妹，你想哭就哭，我們都陪著你呢?！?p> 云老爺突然向她發(fā)難：“你怎么那么不聽話？我說了不讓你見雪兒，你跑回來干什么？你為什么不聽話??！我跟雪兒還有很多話沒說，沒有一起去踏青，一起去騎馬，你知道不知道我有多少遺憾。你為什么要回來見她？”
所有人都不能理解云老爺見到易雪病倒，為什么不讓小青過來陪著她？直到很多年后，小青長大了，望著二哥哥離去的背影，才明白：人應(yīng)當(dāng)有牽掛，否則生命就會失去意義。
只是當(dāng)時的小青哪里明白云老爺是為了留住心愛的人。
易雪走了，云夫人心頭仿佛放下了什么，又好像丟失了什么？她看得明白，云藺對自己的感情并沒有多少。易雪是他一生的遺憾，一生的痛楚，如今易雪走了，云夫人卻沒有最后贏家的快感，更多的是對生活的一種落寞感。相愛也逃不過命運，再見也抵擋不了生死。云夫人嘆了口氣，看著那可憐的小青。
小青并沒有想哭，她一直都很安靜。安靜地看著大夫搖頭確認母親的死亡?？粗赣H被裝進棺材?？粗枪撞谋宦襁M土里。她一句話都沒說，一滴眼淚也沒掉。
然后聽梅園就空了，小青單薄的身體站在院子前面許久，跟著就正式住進了青棠園，開啟了她做丫頭的人生。
也許是過于平靜，導(dǎo)致她從此不會說話，只是呆呆地聽人講完，自己點頭或者搖頭。云翊十分心疼，夜夜將她抱上自己的床，就像照顧小孩子一樣，貼身照顧。白天就形影不離地帶在身邊。這樣的日子又過了半年。
在這半年里，云浚走了很多地方，尋了很多名醫(yī)，可誰也治不好小青不講話的病。云翊也就逐漸放棄了。
“二弟，就這樣吧，她不說話也好。”
“大哥，妹妹她著實可憐，辛苦你照顧她了?！?p> “哪里的話，這半年來，你到處找醫(yī)生，你才辛苦。”
兄弟倆，從雪姨娘的死后，成熟了起來。或許，見過生死的人，對命運會有更多的看法吧。
這一日，小樂帶來了請?zhí)?。原來云翊的未來岳父擺四十大壽。于是帶著請?zhí)ヒ娏烁改浮?p> 云老爺好像頭發(fā)白了許多，云夫人也是老了許多。當(dāng)人不再有執(zhí)著，便也對生活進行了妥協(xié)。不再愿意去抵抗歲月的侵蝕，兩位老人也真的有了老人的那種老態(tài)。
“父親，母親，林父壽宴?！痹岂赐蝗缓苄奶蹆晌焕先恕?p> “嗯，安排賀禮，到時候，我們?nèi)叶既??！痹评蠣數(shù)卣f道。
“給你弟弟做身衣服，我看他長高了些?！痹品蛉艘舱f道，大概就把這個家給了云翊的意思。
云翊點頭：“是要做新衣了，明日立冬?！?p> “明日立冬啊?！痹评蠣斎粲兴?。
云翊確認：“是的，父親?！?p> “雪兒的生日就是立冬那天?！痹评蠣斷哉Z著走了出去。
見狀，云翊只好回頭看自己的母親。母親卻是一臉淡然：“明日，你準備些祭品，帶著小青，陪你爹去看看雪姨娘吧?！?p> 云翊應(yīng)了聲，便回了青棠園。小青在書房，坐在他的位置旁邊看著書。她已經(jīng)養(yǎng)成了習(xí)慣了，從一開始拒絕與云翊一起讀書寫字，到現(xiàn)在幾乎有時間就坐在這里。
云翊坐到她身邊，小青頭也未抬。云翊拿走她的書，小心翼翼地說道：“明日，我?guī)闳ソo你母親上柱香，可好？”
小青抬起頭來看向他，眨了眨眼睛，點頭表示同意。云翊看她乖巧，握了握她的手：“你手很冷，走，回房添衣服?！?p> 小青很聽他的話，從不反抗他說的每一句話?；氐轿葑永?，云翊關(guān)了門，去給她拿衣服。打開衣柜，尷尬的是他并沒有看到一件厚的衣服。住進來半年了，云翊從來沒關(guān)心過這個女子除了幾件鄉(xiāng)下的粗布麻衣，就是兩套丫鬟的衣服。對啊，雖然大家都知道她與大公子同吃同住，但在大家眼里，她依舊只是個丫頭。沒人會把她當(dāng)三小姐，這個家里，誰也沒把她當(dāng)回事。云翊看了一會兒，略顯難過。走過去，將她的手握住拉進了自己的懷里：“還是去我房間?！?p> 云翊將自己的披風(fēng)拿給了她：“青青，你跟我出去逛逛好不好？”
小青依舊點頭。跟著走出了院子，云翊又叫小樂：“你去叫上二弟。”
云浚高興地跑了過來：“大哥，今日出門嗎？”
見到小青在，他收斂了情緒。在他眼里，要不是自己受傷，也不至于母親要將小青送到大哥房里，更不至于雪姨娘那么快就去世了，當(dāng)然也不會有小青這么久不會開口說話的事情。云翊明白，他拍了拍云浚的肩膀：“二弟，今日難得三妹同意跟我們出去。你開心一些?！?p> 上了馬車，云翊告訴他：“母親說，要去赴宴，你長高了，要給你做套新衣服。正好，我也給青青做一些?！?p> 云?？聪蚯嗲?，她似乎并不太高興。在心底里嘆了口氣，云浚還是決定要努力哄她開心。下了馬車，云?？匆娰u糖葫蘆的，就拉了小青的手：“妹妹，我請你吃糖葫蘆，你要哪個？”
小青并沒有記恨誰，她只是覺得自己孤單，這世界上再沒人像娘親一樣疼愛自己了。大哥哥對自己再好，給自己吃好，穿好，教自己再多東西，她也感受不到娘親那般的安全和溫柔了。所以，她不想開口說話，她害怕自己又淘氣，又會惹怒了這家人，到時候連大哥哥都沒有了。她孤獨怕了。
于是她伸手拿了一個大的，但卻沒有立刻吃，轉(zhuǎn)過身去，遞給了云翊。這可把云翊給觸動了，他看著小青，不明白小青對自己的情感，他卻越來越清晰，自己對小青的感情正在向男女之情發(fā)展。
“青青要我吃嗎？”
小青點頭。云浚就很不樂意了：“青青，不用給大哥，你吃。大哥要吃自己買?！?p> 云翊也點頭微笑：“是的，大哥要吃自己買。青青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