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無奈
或許因為婆婆蘇老太的惡言惡語,或許因為大嫂張氏的人前一套人后一套,也或許因為終于明白作為這個環(huán)境這個地域這個時代這個家庭的一份子。
對于這個十有八九是男孩的胎兒,謹月表現(xiàn)出了前所未有的謹慎,生怕有什么閃失。
謹月本來身子骨弱,天氣一冷容易感冒,這次也不例外。
當正月里的又一陣寒流席卷而來的時候,謹月毫不例外地又中招了,先是打噴嚏流鼻涕,到后面就一直咳個不停。
本來也沒什么,往年也都是這樣過來的,但今年因為肚子里的胎兒,謹月拒絕吃藥。
每次半夜聽謹月咳得氣都上不來,蘇老二也確實心疼,好幾次都說要去給她抓點藥吃,但都被謹月堅決地拒絕了。
“娃兒還這么小,藥會傷害他的?!?p> “不會吧,以前我看娘懷孕的時候照常吃藥呢。”
謹月很想說那是他們老一輩人不懂,但想了下又算了。
“反正謹慎點沒壞處?!?p> 謹月又咳起來,蘇老二嘆了口氣,只能一遍遍地幫謹月拍背撫背。
雖然每天被咳嗽折磨,但謹月的心是歡喜的。
眼看著到了年關(guān),又是分家后的第一個年,雖然新院子還沒有修好,但這也是他們一家人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團圓,謹月每天也精神氣很好地拆拆洗洗,并打算給慎兒買一套過年的新衣服。
今年的收成還不錯,除開上交的公糧,以及給公公婆婆他們的分成,還剩下三袋子糧食,再加上一些玉米土豆蘿卜白菜什么的,解決溫飽問題也足夠了,比以往好太多了。
就在謹月規(guī)劃著該怎么置辦年貨的時候,蘇老爹發(fā)話了。
他說雖然分家了,但像過年這種祭拜祖先的特殊時節(jié),一大家子還是應(yīng)該團聚在一起,所以要求每一家都上交二十塊錢,統(tǒng)一購買年貨以及其他紙錢香表等雜七雜八的東西。
謹月心里其實有點不滿,她實在難以忍受蘇老太的冷嘲熱諷,就說這次懷孕,雖然上次蘇老二已經(jīng)透露過謹月這次懷的是男孩,但蘇老太依然一副嗤之以鼻的樣子。
說什么神仙也有看走眼的時候,說什么懷兒子根本就沒有這么大的孕吐反應(yīng),只有懷女兒才身子重,這事沒人比她更有經(jīng)驗了。
謹月可差點沒氣個半死。
她心里暗暗發(fā)誓,等搬到新院子,這個地方她再也不會踏入半步。
本來想安安靜靜地過個屬于自己的年,蘇老爺偏偏要出這種提議,就好像惡作劇般,要把一些別扭的人扭在一起。
但是作為晚輩,雖然不舒服,也只能裝模作樣地欣然接受。
就這樣過完一個別扭的年后,謹月的咳嗽才漸漸好轉(zhuǎn)。她每天最大的幸福就是摸著肚子里的胎兒,感受生命,雖然此時什么都看不到,也感覺不到。
她想象著以后的生活,他們一家五口的幸福生活,嘴角便會不自覺地向上。
因為謹月肚子里的男孩,蘇老二也有了更大的動力。
他似乎有使不完的勁,有耗不完的精力。每天凌晨四五點,他就起床了,先去挑水,接著去野外掃樹葉野草,回來后吃點早飯又馬不停蹄地出去干活。
這陣子蓋房子的人有四五家,當他們看到蘇老二做出的漂亮窗戶時,木工也不請了,都想著能和蘇老二一起合作。
一拍即合后,打地基的打地基,平土的平土,砌墻的砌墻,蘇老二就騰出手專心做木活了。
正月十五,在莊稼人的眼中是一個重要的分水嶺,過了十五,預示著年已經(jīng)結(jié)束了,莊稼人要開始為今年的收成奔波勞碌了,所以這一天并不比除夕冷淡,相反還很熱鬧。
打鼓扭秧歌舞獅子,鞭炮煙花沖上天空,整個村莊籠罩在綻放的煙花下,呈現(xiàn)出一副喜慶祥和的景象。
夜還不太深,夜色很美,哄睡蘇微后,謹月站在屋前的臺階上,望著煙花在天空中炸成碎片再落下來,祈求著孩子能平安出生。
蘇老二拉著謹月,說去外面看舞獅子,謹月不想去,蘇老二安慰說,計劃生育組的還沒有上班呢,不用怕,他看到村里幾個女人也都在外面看秧歌呢。
謹月最終還是沒有抵抗得到這種誘惑,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這個“沒有抵抗”上。
就在謹月拉著蘇慎,和蘇老二指著獅子笑得正歡時,肩上多出了一個手掌。
謹月一顫,回頭便看到了那張噩夢似的臉,帽檐低垂,又戴著口罩,除了眼睛看不出任何表情。
那人輕輕地在她腦后說:“走吧?!?p> 謹月兩腿發(fā)軟,腿上似乎綁上了幾百斤的重量,想抬卻抬不起來。
她想喊,卻似乎被一種無形的力量控制了,嗓子發(fā)不出聲音。蘇老二正指著臥倒的獅子給謹月說,卻得不到謹月的回應(yīng),回頭一看便看到謹月發(fā)白的臉和發(fā)青的嘴唇。
“你怎么了?”
聲音掩蓋在煙花爆竹中,成了一個無聲的唇語。
謹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家的,在這種熱鬧非凡的場景中,她卻似乎突然瞎了聾了。
噩夢一直跟在后面。
“不要浪費時間了,走吧,很快的。”
屋子里,蘇微還在睡覺,蘇慎站在桌子邊驚恐地望著那個人。
謹月?lián)渫ㄒ幌鹿虻乖诘?,在她的記憶中,除了祭拜祖先,她從來沒有下跪過。
可今天,為了肚子里的胎兒,她卻這么輕易地就向一個和自己年齡相仿的陌生人彎了膝蓋,一切似乎顯得都很自然。
“你,你這是干什么,快起來,你這不是給我出難題嗎?”
那人有點慌,也有點煩,他擺了擺手,拒絕了蘇老二遞過來的煙。
“你,你看,這肚子里現(xiàn)在懷著呢?!碧K老二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著,一邊拉謹月起來。
“沒有辦法,道理已經(jīng)講了很多遍了?!?p>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這娃娃都兩三個月了,是條生命啊?!?p> “你再別扯這些了?!?p> “可是……”
“你別再說了,這大冷天的,都不容易,你就當作支持支持我的工作吧?!蹦悄凶訕O不耐煩地抱了抱雙手,打斷了蘇老二的可是。
蘇老二開始翻箱子,他翻出了一個已經(jīng)掉了皮,邊緣處有裂口的塑料破錢包,拿出里面所有的錢,遞過去說:“放,放我們一馬吧?!?p> “你這是干什么,收起來收起來,你把我當什么了。不是我不講情面,實在是沒辦法的事嘛。”
蘇老二還是硬把一把大大小小的錢塞進那人的大衣口袋。
“你不要這樣,如果人人都像你們這樣,那我們的工作還咋開展。不過,”那人往上推了推帽檐,打了個手勢,低聲說,“明白了吧?”
蘇老二喜出望外,低頭哈腰地感謝著。
“謝謝,謝謝,那這娃娃……”
“現(xiàn)在該做的還是得做,你再不知足可別怪我不講情面啊?!蹦侨碎_始嚴肅起來。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謹月也明白肚子里的孩子保不了了。
她萬念俱灰,淚水開始無聲地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