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間陳設(shè)十分雅致,高懸的水晶吊燈散著晶瑩的光,折射在古典的雕花琉璃窗上,聚成一束絢麗的影映在地板上。
葉知秋已經(jīng)從剛才尷尬,震驚,不可思議的情緒中平復(fù)。
餓了一天,饞蟲難敵珍饈美味,此時此刻她只想飽腹一頓…
她全心專注進食,身邊倆人談話聲不時飄進她的耳。
“這次待多久?”
“沒什么意外的話待個個把星期吧?!?p> “什么案件?”
“不算大案,就是處理起來有點麻煩。”
程子川停頓了一下,將杯中茶水飲盡,聲音變得有些沉悶:
“酒駕逃逸,撞死了個人?!?p> 他說完余光不可察覺地掃了一眼正在專心敲蟹肉的葉知秋,見她不受影響,又緩緩敘述。
聽到他口中的案件,葉知秋心里只是一怔,沒有停下手里的動作。
酒駕,
逃逸,
死亡。
……
葉國恒和付麗離婚后,大抵是真心想和付麗斷地干凈,又或是想給新女友證明自己有多真摯。他走的時候很決絕,夫妻財產(chǎn)分毫不動給了付麗,市區(qū)的公寓也沒要,甚至還留了一大筆錢做葉知秋的撫養(yǎng)費,又美其名曰——補償。
他什么也沒帶走,孑然一身,可葉知秋卻覺得什么都沒有了的是她,他把所有的東西都攬走了,也摧毀了…
葉知秋再見到他時,已經(jīng)是躺在醫(yī)院里,頭破血流,血肉模糊不成樣子的一面。
他出車禍了,肇事司機卻逃了,據(jù)說是搶救不及時流血身亡的,被送到醫(yī)院的時候呼吸已經(jīng)停了。
他的新女友事發(fā)后人間蒸發(fā)般消失了。甚至連醫(yī)院大門都沒邁進。
想起這些過往葉知秋只覺得可笑至極。
年過不惑,卻還愚蠢的像毛頭小子,被女人三言兩語不著邊的膩歪下流話哄的團團轉(zhuǎn),卻到死都沒來見上一面。
而葉知秋覺得自己和那個素未謀面狠心的女人不相上下。她也是冷漠的,她陰暗的覺得葉國恒活該!
可到底還是大哭了一場。
……
“然后呢?肇事司機找到了嗎?”她抬頭問。
程子川有些意外她的平靜。或許已經(jīng)不在意過往了吧?
“找到了,是個狂妄自大的小人。呵!”
他不屑嗤笑,繼續(xù)敘述:
“酒駕肇事的是個資本二世祖,有點后臺。被害人的家屬訴苦無門反被倒打一耙,平常人家哪里奈何得了惡霸。被害人的女兒是個網(wǎng)絡(luò)畫手,稍有人氣,于是在網(wǎng)絡(luò)救助討說法,帖子一出就被肆意瘋傳,上頭的人怕要紙包不住火,好言相勸,威逼利誘讓她刪帖,大概想息事寧人,承諾一定幫她解決事情。然而并不!被害人家屬將其上告,卻被惡語相向…于是找到了我們…”
葉知秋恍然,她聽過這個事件,和同事閑聊時。
事后她特地去看了這個新聞。
她知道程子川口中被害者家屬被惡語相對的種種。
面對被害人的死亡,肇事家屬冷眼相待,出言不遜:
“沒想到碰瓷都碰到我們身上,真晦氣!死了該!”
“這女人都七老八十了,是有癌癥才故意看準(zhǔn)我們撞上來訛錢的吧!”
“以前聽過見過碰瓷要錢的,沒想到還真能讓咱遇上真事兒,真是笑死人了!”
隔著屏幕,她似乎能感知到這些人道貌岸然,人面獸心的嘴角,尖酸刻薄地不成樣。
然而更令人窒息的是持著鍵盤不分青紅皂白的無良網(wǎng)民:
“小小畫手還想要用這點新聞炒熱度,真下頭?!?p> “媽媽都死了,還在假惺惺賣弄真心,博同情,積德吧?!?p> “炒熱度的人見過,拿家里人的死明晃晃炒熱度的還真是第一次見,真是“孝”氣人了!”
這些言語是鋒利冰冷,句句誅心,不堪入目。
他們的心卑鄙齷齪地像陰暗地底茍且的老鼠,見不得光明普照,容不下芒寒色正;在嘔人的泥淖里玷污行走朝陽下的人,作勢要將世間攪地烏煙瘴氣,浮云蔽日…
這是個最好的時代,也是最壞的時代。
網(wǎng)絡(luò)幻化成沒有硝煙的戰(zhàn)場,言語成了廝殺的武器,鋒芒逼人。所有人不必因為言行不當(dāng)付出代價,在這場漫天黑煙的搏斗中有人做了救焚拯溺的天使,亦有人肆意殺伐做了蛇蝎心腸的惡魔…
……
“這個案子勝算多大?能贏嗎?!”
想到這她有些氣憤。
“嗯?你什么時候這么關(guān)心我的工作了?”
程子川看她一副正義凜然的樣子像被惹毛的貓。
“這個新聞我看了,確實很令人氣憤!”
“這類案件不算大,勝算挺大的。”
姜也輕聲替程子川回應(yīng),一派氣定神閑。
葉知秋卻因這句話,望向他時,分明見到他眼底的光,澄亮無比!
“敢情你比我還有信心?。坎蝗邕@樁案子轉(zhuǎn)給你,你來辦,勝算大大提升,十拿九穩(wěn),不是更痛快?!”
程子川道。
“林老師把案子給你自然有他的道理,我中途插手豈不是不道德?”
“我夸你謙讓有禮?”
“你樂意的話?!?p> “…真是好師弟…”
程子川氣結(jié)…
“那…你要加油!”葉知秋有些正色。
“這你不用操心,趕緊吃你的飯…”
“噢…”
姜也看著,程子川一副老父親的口吻喝著她,而她呢,竟也聽話地繼續(xù)吃飯,全然一副乖巧模樣,若他只是路人甲,定然會以為倆人是情侶。
可他不是,不能將眼前一幕盡收心底…
“這道生腌鰲蝦是這里的招牌之一,肉質(zhì)鮮美不膩喉,可以嘗一下!”
姜也將菜品轉(zhuǎn)到她面前。
葉知秋驚喜他突然的邀請,遲疑間提起公筷要夾,程子川見了立馬把擺盤精致的“生腌鰲蝦”轉(zhuǎn)開一邊:
“好了傷疤忘了疼,你蝦過敏忘了?!還敢吃?”
“…”
就你手快。
姜也聽了她對蝦過敏,十分抱歉,眼底伏過一絲暗色。
“是我不公道了,不知道你對蝦過敏?!?p> 要是早知道,他怎么也不會點這道菜…
“沒事,沒那么嚴(yán)重,小嘗一兩口還是可以的。”
“醫(yī)院網(wǎng)絡(luò)快地這么讓你著迷了?”
“…”
程子川嗔怒地看著她。
葉知秋這個過敏源已經(jīng)記不清什么時候顯現(xiàn)的,小時候明明沒有,長大了莫名其妙地就發(fā)作起來。有一次誤食后,當(dāng)晚就高燒不止,渾身起了密密麻麻的疹子又癢又痛,火紅一片,渾渾噩噩地被送去醫(yī)院躺了兩天,把付玲嚇地不得了。
從此再不敢讓她碰蝦類。
這頓飯吃得不算晚,最后是姜也送葉知秋回去的。
用程子川的話來說就是“你剛好也住市區(qū),跟她一個方向,我的酒店和你們反方向,今天就不折騰了,順路幫我把她送回去吧!”
于是,葉知秋又蹭了一回姜也的車…
一段不長不短的路程,一個狹窄的空間,一車,兩人,車?yán)锓胖婢彽囊魳?,氣氛沒有之前那樣大眼瞪小眼的尷尬。
等紅燈的時間里,兩人是沉靜的。
可是短短五十秒,
葉知秋竟覺得似乎過了數(shù)小時…
最后倒計時,姜也望向窗外,似乎被什么吸引住了。葉知秋望向他目光所及之處…
空曠的街邊,往來人車,行色匆匆。拐角處支楞著一個小攤,一架三角車,架著一大把紅彤彤的糖葫蘆,另一邊的草把上插著幾串卷地五彩的,軟綿綿的棉花糖,隔著不遠(yuǎn)的馬路,能聞到空氣中甜膩的香味。
她看見他望向小攤的目光里露出微光。
他喜歡吃糖葫蘆?還是棉花糖?
綠燈…
車子又啟動。
后視鏡里的小攤越來越遠(yuǎ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