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著一聲悶響,寧教授魁梧的軀體轟然跪地,汗珠在暖色燈光下折射出細碎銀光,沿著他大理石雕紋般的肌肉溝壑流淌而下,金絲眼鏡跌落在汗?jié)n暈染的地板上,鏡片裂紋如蛛網(wǎng)般緩慢蔓延。本應(yīng)被白大褂遮掩的軀體此刻正詭譎起伏,精紡布料在虬結(jié)肌肉的撕扯下繃出令人牙酸的纖維斷裂聲,仿佛有無數(shù)嚙齒類生物正在衣料下游竄,即將沖破這具堪稱完美的肉體牢籠。
當掛鐘分針爬過三格刻度,寧海平終于拖著痙攣的四肢挪回火爐旁。真皮沙發(fā)在他身下發(fā)出垂死的呻吟,喉間溢出的喘息裹挾著鐵銹味,像極了實驗室里那些被開膛破肚的實驗體臨終時的哀鳴。之前所閱讀的訊息像是飛蚊癥一般在眼前暈成模糊的灰斑,他不得不做一些事情來轉(zhuǎn)移注意力。
手掌幾乎下意識探入白大褂內(nèi)側(cè),隨后摸出一個小巧的通訊器。
——這東西竟然還在?
腦海中的思緒慢了半拍,寧教授將視線投向通訊器閃爍的幽藍屏幕——滿格信號的圖標如同惡魔咧開的嘲諷笑容,他思考片刻后最終按下接通鍵。
這部通訊器是特制的,能夠接通的只有一人。
滴滴——
片刻后聽筒里傳來低沉的男聲。
?。ㄉ胶印?p> 僅僅只有兩個字,似乎是某種暗號。
“無恙……”
寧海平的聲音宛若嘆息,它將右手上的通訊器換到了左手。
“您現(xiàn)在在哪里……元帥大人……”
?。闶菍幒F??)
哪怕已經(jīng)對上了暗號,但話筒對面的聲音依然帶著明顯的警惕。
“……”
寧教授咧了咧嘴。
“是我……”
面對對方的疑問,寧海平意識中竟然也浮現(xiàn)出了些許懷疑。
他現(xiàn)在是寧海平么?
對面的又真的是那位被稱為“元帥”的大軍閥嗎?
當真實的錨點受到動搖,自身的存在都宛若水中浮萍。
“科爾理事……和你在一起?”
?。]有……)
“看來我們被分散了……”
?。ā?p> “我知道你現(xiàn)在心存疑慮,但是請聽我說……”
寧海平簡單說了下自己這邊的遭遇。
“你那邊情況如何……”
(很正?!?p> “很正常?”
寧海平臉上依然帶著痛苦的神色,他還沒從剛才的精神傷害中完全恢復(fù)。
身處異變的研究所之中,所謂的“正常”,才是最大的不正常吧。
?。ㄈ缱置嬉馑迹宜诘难芯克浅U!?p> “……”
寧海平沉默了,“正常”這個詞讓他喉結(jié)劇烈滾動,不知從何而來的共振在耳蝸深處嗡鳴。他凝視著爐火投在墻面晃動的光影,那些隨熱浪抽動的斑駁之物,仿佛正逐漸勾勒出某種節(jié)肢動物的輪廓:“身處深淵卻宣稱風(fēng)平浪靜,你不覺得這才是最兇險的...“
(……)
對面沒有回應(yīng),而是直接掐斷了本次對話。
“珍重……”
寧教授喃喃自語,隨即收起了通訊器,他需要更多的時間來放空自己的意識,以求恢復(fù),而通訊頻道另一頭,通訊中斷的蜂鳴中,監(jiān)控室內(nèi),六十塊電子屏幕以蜂巢狀排列成弧形幕墻,冷調(diào)藍光在元帥略微凹陷的眼窩投下蛛網(wǎng)狀的陰影。他隨手拋下的通訊器在金屬桌面上滾了半圈,懸在桌沿的蜂鳴聲戛然而止,如同被某種無形力量掐斷的蟬鳴。
被六邊形屏幕分割的監(jiān)控畫面里,收容單元中沉睡的惡魔、實驗室穿梭的白大褂、武裝士兵巡邏時槍械與防彈衣的輕微碰撞,所有細節(jié)都嚴絲合縫地嵌在安全閾值之內(nèi)。正如他之前在加密頻道里的斷言——字面意義上的“正?!?。
“......“
元帥向后陷入座椅柔軟的靠背中,鷹隼般的視線掠過面前呈扇形站立的五人。研究所三位負責(zé)人深灰制服的前襟泛著冷汗結(jié)晶,兩位軍方代表指節(jié)發(fā)白地攥著戰(zhàn)術(shù)平板。他們背后的空氣凈化系統(tǒng)發(fā)出輕微嗡鳴,將新鮮氧氣與某種凝固的焦慮攪拌在一起。
當最高權(quán)限認證通過的猩紅提示框在控制臺彈出“全研究所進入完全封鎖狀態(tài)”的標識,首席研究員甚至踉蹌著碰倒了生化樣本箱——而一切的始作俑者,眼前這位兩鬢霜白的威嚴男人,哪怕看起來莫名蒼老了不少,但正是元帥本人無疑。
“當前日期。“
低沉的聲波震動著控制臺的拾音矩陣,年輕軍官的喉結(jié)劇烈滾動。他繃緊的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褲縫接縫處的纖維,軍禮服上的功勛綬帶在藍光下泛著冷芒:“……6月8日10時47分,長官?!?p> 話音剛落,控制室溫度似乎驟降三度。元帥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拿起幾日來的研究所運行記錄,字里行間沒有絲毫違和之處。
“保持一級靜默狀態(tài),你們先回到自己的崗位上吧……”
如此吩咐道的元帥閉上眼睛假寐。
接到指令的幾名負責(zé)人如釋重負地告退了,留下元帥獨自坐在那間唯有他本人才能開啟的密閉指揮室中,靜靜梳理著當前的局勢。
在他的視角中,一進入這間“異變研究所”不論是花旗國希望燈塔科技的科爾女士還是寧教授都失去了蹤影,而元帥自己則是出現(xiàn)在了這似乎根本沒有發(fā)生過“異變”的研究所之中。
一切正常?
怎么可能……
——按照寧海平那邊傳遞過來的情報,他所在的“研究所”更像是此地的真實面貌,那么我現(xiàn)在的遭遇算什么?
元帥的指尖觸上辦公桌邊緣的金屬按鈕,下一刻研究所外圍某個監(jiān)控探頭的實時影像立即躍入指揮屏幕。高清畫面里,身著黑色戰(zhàn)術(shù)服的士兵們正列隊穿過警戒區(qū),防彈衣上的陶瓷插板與斜挎的制式步槍在陽光下沒有絲毫反光,仿佛一條高速穿行的黑蛇。
——研究所內(nèi)部的最高權(quán)限被激活所有入口封閉,信息傳輸渠道也徹底切斷,而按照捆綁機制,外界的“某個人”會第一時間收到權(quán)限激活的消息。
那個人正是元帥本人。
是鏡像空間?
是平行世界?
是黃粱一夢?
——看起來這個“虛假”的世界之中,很可能還存在著另外一個“我”,而他在發(fā)現(xiàn)異常后正在指揮特遣隊進行調(diào)查……
元帥臉上的表情陰沉得好似要滴出水來,他感到了一種極大的冒犯與屈辱,作為可能我是三人中唯一一個沒被“邀請”的個體,這里的主人似乎正在以某種方式蔑視他的存在,至少他是這樣認為的。
“風(fēng)水......出來見我......”
“吾在......”
伴著渾厚且?guī)е芈暤钠嫣厣ひ?,狀若蟠踞水晶球中的臃腫蒼龍緩緩舒展身軀。這頭司掌卜卦與堪輿的千年邪祟顯形剎那,龍須卷起星斗錯位的卦象。
“解此天機”
“爻辭不二釋......吾之契約者......”
龍瞳倒映著元帥眉間煞氣,嶙峋龍爪突然攥緊水晶球外圍的八卦圓盤。這妖魔竟搶在契約者斥責(zé)背約前,以混著金石崩裂聲的嘶啞腔調(diào),吟出段暗藏兵戈之氣的讖語:
“乾宮化坎,死炁貫貪狼——“
它忽然發(fā)出砂紙摩擦般的笑聲,鱗片縫隙滲出暗紅卦爻:
“陰陽錯位坎作離,
艮覆震顛巽兌移。
生門死戶纏斗柄,
虛中求實破太虛。
——此乃【地火明夷】之變,要尋那'不存在的生機',元帥需問自己手中“劍”,斬得開因果絲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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