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呀,我已經(jīng)給了你機會了,不還是沒能改變什么嗎,沒辦法咯,我也沒法幫你了呢,不過沒事,我挺喜歡你的,下輩子,我還來找你,希望到時候,你能抓住機會……”
她聽著那戲謔的聲音變得越來越小,最終消失,她感受著身體變得越來越冷,走向人生的終結(jié)。
她用腦內(nèi)最后的一絲清明想著:
“……原來真的有下輩子嗎?”
“這是她聽到過的最好的消息了……”
她,閉上了眼睛……
還是要謝謝那位不知來歷的神明呢,一般人可沒有重新開始自己人生的機會……
心跳,變慢了,慢到幾乎無法察覺,也許會停在下一秒……
“孩子,人一生最重要的,就是在死前,要回憶自己的一生……”
她聽誰說過的來著,怎么想不起來了……
啊,她記起來了,那是她的母親說的,她那位已經(jīng)死了許多年了的母親……
當(dāng)時她的母親在病床上還說了什么來著……對了,她說:“我這輩子,可以了……”
“確實可以了”她想著。
她的母親年輕時是遠(yuǎn)近聞名的美人,還是鎮(zhèn)子里芭蕾舞團(tuán)的團(tuán)長,當(dāng)時為了她大打出手的男人都數(shù)不勝數(shù),這樣風(fēng)光過的人生,確實沒有什么好抱怨的了。
“但你的女兒沒有繼承你的好運啊……”她想著,“自己除了一副好皮囊,什么都沒從母親那里學(xué)到,而這副長相,讓她的人生滿是不幸……”
罷了,現(xiàn)在感嘆什么都不重要了……
反正,還有下輩子,不是嗎?
20××年4月6日
她被辭退了。
她抱著一個裝滿東西的的箱子,從辦公樓那扇裝潢華美的玻璃旋轉(zhuǎn)門內(nèi)拖著步子走了出來。
這是她上班的第五周。
原因很諷刺,她是老板的秘書,但她太好看了,所以被老板娘趕出了公司。
至于用來示眾的原因嘛,她不想知道,以老板娘的性子,多半會給她扣一個勾引高管,敗壞公司風(fēng)氣的名頭吧。
這說起來是一件非常簡單的事,但這也是她這輩子第一次切身感受到了社會的冷。
天有些陰了,她看了看天,皺起了眉,加快了腳步。
她感覺手中的箱子越來越沉了,還一點點的向下滑著,她用膝蓋頂了一遍又一遍,可再掙扎也阻止不了紙箱摔在地上四分五裂的結(jié)局。
她遲鈍的彎腰,伸手,抓握住一份文件。
那是她早上剛完成了初稿的項目規(guī)劃,這是她,從實習(xí)期轉(zhuǎn)正的希望,她在今天踏進(jìn)公司大門的那一刻還對自己的未來充滿了希望。
但所謂希望,是在5個小時前。
現(xiàn)在這一疊文件,不過是廢紙罷了。
她機械的撿著散落一地的物品,一件,一件......
但她的手就這么大,撿起的東西又一件一件的從手中滑落,回落到了地上。
雨開始下了。
如天地積蓄了千年的郁念在一瞬間爆發(fā),雨點成絲,而雨絲又結(jié)成了一張包裹天地的大網(wǎng)。
路上的行人們都叫嚷著往家里跑去。
她還在撿著,那是她第一次上班時使用的東西,那是她以為多年之后回首時會感到懷念的東西,那是她寄托著希望和未來的東西,那是她的,尊嚴(yán)......
她哭了,但她卻不感到悲傷,只是在臉上冰冷的雨水中,偶爾能感受到一絲從眼中流出的溫?zé)?,她甚至決定很舒適,像是有什么堵在心里的東西被徹底釋放了出來。
她哭了,放聲大哭,那撕心裂肺的喊聲似乎是在狂風(fēng)驟雨中的曲音,與天地同奏著曠古的樂章。
不知過了多久,她的淚干了,雨也停了。
她隨手拿起了地上的一件事物,搖搖晃晃的回了家。
她不覺得離開那個公司有什么不好的,她覺得老板娘辭退她的舉動是對的,雖然老板娘不知道,但她卻誤打誤撞的接近了真相。
那是一次接待客戶的工作,她為了能盡早轉(zhuǎn)正不敢違抗老板半分,一杯一杯的喝著酒,最后不勝酒力,睡了過去。
她醒來時看到的是枕邊一張放大的臉,這張臉?biāo)J(rèn)識,那是他的老板。
她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但卻不敢多言,穿上了衣服,在桌上的便簽上寫道:
“我知道怎么做,我想繼續(xù)工作下去......”
她不知道自己當(dāng)時是怎么想的,為什么會選擇忍下這般屈辱,懇求著想要繼續(xù)在這公司里待下去,但現(xiàn)在,這一切不重要了,她還是離開了。
也許,離開那里是一種解脫......
能離開也不錯,她還年輕,還有未來。
她想著,手中虛握著的,是她當(dāng)初投遞的飽含了她所有的對未來希望的簡歷......
20XX年6月17日
她失戀了。
這句話的本身或許還有問題,她只是喜歡上了一個人,也和他在一起生活了一段時間,不過現(xiàn)在不喜歡了罷了。
這算戀愛嗎?
這不算......
他,那個她深愛著的人,從來沒有愛過她,從這種意義上看,她的關(guān)心和愛戀,和那些追星的少女有什么區(qū)別?不過是她成功上過幾次明星的床而已。
現(xiàn)在看來,她也許從一開始就是那個讓人惡心的男人的追求者和玩物之一罷了。
而且,她在其中的地位估計還不高......
不過現(xiàn)在一切都結(jié)束了,從她撞見那禽獸把一個女人帶進(jìn)他們同住的公寓,還不知廉恥的白日宣淫時。他在她心里已經(jīng)死了。
其實在最初的幾分鐘里,她還是痛苦的,她不顧一切的推開了半掩著的門站在門口,看著那個露出一臉無害的笑容的男人,還有那個依偎在他懷里故作驚訝的,已然脫得一絲不掛的女人。聽著他說:“既然你都看見了,那我也不說什么我可以解釋了,明天我就搬出去,但現(xiàn)在,你就別打擾我了?!?p> 說完這些,他就好像理所當(dāng)然的獲得了這間屋子的使用權(quán),當(dāng)著她的面吻了他懷里的女子......
她沒看下去,也沒出聲反駁或是爭執(zhí)什么,只是感覺自己的臉上有溫?zé)岬囊后w淌過,她從來沒有拒絕過他的任何要求。
她慢慢退了出去,關(guān)上了門,逃離了那間屋子。
那天晚上,她在街上走了好久好久,她沒有家,她的家人在南方過著平靜的生活,而在這繁榮的大都市里,她唯一的容身之所,也回不去了。
她就這么走著,不知道過了多久,街上的人變得稀疏了,店家的卷簾門也一戶戶落下,只留下街邊那些昏黃的燈光,悄悄地把她的影子拉的很長......
她突然渴了,她走進(jìn)一家便利店,拿起了兩瓶果汁,手一頓,又放下了。
她付了錢,出門時,手里拎著一瓶白酒。
自那時起,她就再也沒喝過酒,更是從來沒有喝過這么烈的酒,但現(xiàn)在,她只是迫不及待的想要大醉一場,最好昏倒在路中央,被疲憊的貨車司機碾死。
她在路邊找了個石頭樁子,坐在上面打開了瓶蓋,一股嗆人的氣味瞬間逸散開來,她皺了皺眉,但還是拿起瓶子直接喝了起來。
她知道這酒不能這么喝,但她卻似乎很享受酒液流過喉管時灼痛的感覺,享受著那種胸腔和胃快要炸裂的痛苦9月。
她又哭了,眼淚從眼眶中滾出,順著臉頰留到嘴邊,和酒水一起流進(jìn)嘴里,嘗不出有什么滋味,但她知道,那是苦的。
等她醒來時,已經(jīng)是在派出所了,警察告訴她,有人報案說她倒在街頭不省人事,他們就把她先接到了派出所,防止出事。
她只是說了聲謝謝,在接受完教育后,就離開了。
已經(jīng)是早上九點了。
她站在那租的公寓房門口,深呼吸,開門走了進(jìn)去。
那禽獸倒還講信用,已經(jīng)把他的東西拿走了。房間也算是簡單的做過了處理,沒有留下一點痕跡,似乎只要她樂意,就可以當(dāng)作一切都沒發(fā)生過。
她花了一天整完了自己的東西,拎著兩個大行李箱,找到了房產(chǎn)中介,交了當(dāng)月的租金把房子退了。
雖然這么便宜的房子已經(jīng)很難找到了,但她還是退租了。
她嫌臟......
20XX年10月23日
她的父親和母親出車禍了。
等她橫跨百余里趕到醫(yī)院時,父親已經(jīng)被蓋上了白布......
她的父親一輩子也沒什么建樹,當(dāng)了一輩子的莊稼漢。在茶余飯后,他總是笑著感慨道:“我這輩子能和你媽結(jié)婚,那是幾輩子踏踏實實干活兒得來的福氣,不然你看你媽為什么不嫁給村長那兒子,而是跟了我這糙漢!能有這樣的婆娘,我這輩子早夠本兒啦!”
可他卻真的就這么沒了,他的女兒連他的最后一面,都沒見上。
而他口中那金貴的姑娘,那個驕傲了大半輩子的女人,他的媳婦,她的母親,現(xiàn)在也只剩下最后一口氣了。
她的母親顫顫巍巍的抬起了手,似乎是想在最后摸一摸自己女兒的臉,那張和自己有些許相似的臉,也許在她的眼中,這張臉,是她那在聚光燈下,踩著紅木地板旋轉(zhuǎn)的當(dāng)年。
她很想抓住那一切,最后卻是無力的垂了下手。
“我這輩子......挺好......挺好……”
她是這么說的。
看著自己的父母被拉出病房,聽著醫(yī)生護(hù)士的安慰,她沒哭。
她問了處理事故的交警,她父母是怎么出事的。
交警說是老人在路上走的時候,被闖紅燈的跑車撞了。
她又問那個司機呢。
交警沒說話......
她明白了,隨后轉(zhuǎn)身離開。
她已經(jīng)得知了事故發(fā)生的地點,她想去看看。
她想和她的父母待一會兒。
那是一條主干道。
她緩緩地向前走著,看著一輛輛車從面前駛過......
紅燈亮了。
她的死寂眼睛像是瞬間被紅光點燃了,如同木柴將要熄滅時的最后一縷火光,不過她義無反顧的撲了上去。
當(dāng)然,找的那不是貨車,她不想讓和她一樣困苦的人背上一條人命。
她沖了上去,擋在了一輛轟鳴著的跑車的前面,不可能有人反應(yīng)的過來。
她看到了車中男人和他一手摟著的女人驚恐的表情。
她笑了,笑得很舒心……
直到她落地后在地上滾了好幾圈,直到血染大地,直到滿身塵土和污泥......
今天,是她的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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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感覺自己在下墜,但又覺得自己似乎是躺在了什么綿軟的東西上。
她張開了眼,抬起手放在自己眼前。
身體是完好的,干凈的,不像是出了車禍的樣子。
“可憐的孩子。”
她猛然起身。
“你還年輕不是嗎,孩子。”
她四處張望著,一片空白的寂寥的空間。
“你是誰?”
她開口問著,嗓音沙啞。
“寶貝,玩?zhèn)€游戲怎么樣。”
她還是沒看到聲音的主人。
“我再給你一次,啊不是,怎么說呢,對你來說也算是三次機會,救你自己,救你的父母,如何?”
她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剛剛微瞇起來的雙眼。
“我要……”
她渴求著。
再來一次,她一定不會落到這樣的結(jié)局的,一定,她是名牌大學(xué)畢業(yè)的的,她有才華,她有相貌,她有,有未來……
“那就去吧,第一個時間是,被辭退的,前一天好了?!?p> 她聽見那個聲音說著,隨后便覺得眼前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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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的天花板,她醒了,時間20XX年4月5日早上6點整。
她恍然,那個聲音,是玩世不恭的神明吧,雖然不知道為什么,不過謝謝他,她勾唇笑了笑。
她寫好了辭職信交了上去,同時還把自己被強暴的事告訴了那位老板娘。
起初老板娘是不信的,不過,她一個人生活慣了,手機里一直都開著錄音,她有證據(jù)。
她不管身后女人暴怒的聲音和男人的解釋聲,也不想管同事們異樣的目光,她走出來辦公樓。
她現(xiàn)在心里像是只自由的鳥兒,她感覺自己要飛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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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到了租住的房子,那個惡心的男人,現(xiàn)在就坐著沙發(fā)上打著游戲,看到她回來,他也沒有反應(yīng)。
怎么喜歡上他的。
她想著。
“房子我不租了,我打算搬走?!?p> “好啊,那我?guī)湍阏欣?,你租了哪里?夠我們兩個人住嗎?”
“只有我,沒有你?!?p> 男人放下了手機。
“你說什么?你什么意思?”
“分手吧,你要住的話可以繼續(xù)租下去,我走?!?p> “我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你,你這是怎么了,是我做錯什么了嗎?琪琪?”
她笑了,她的名字里沒有琪字。
“我叫什么?”
男人意識到了自己的口誤,但沉默許久,沒有回應(yīng)。
“你都知道了,那我就不演了?!?p> 他忽然抬頭,還是那記憶中淡然的態(tài)度,還是那個笑。
“我走吧,不過,給我錢?!?p> 她愣了一下,隨即也釋然的笑了。
她沒多少積蓄,不過,打發(fā)打發(fā)叫花子還是有的。
她打開了衣柜里的保險箱,拿出了她自己攢下來的一萬二。
“這是全部了,一萬拿走吧?!?p> “蠢女人,還知道給自己留口飯吃,還不至于傻到?jīng)]邊。呵呵……”
他揮了揮手里的錢,開門走了。
她不難過,一切都挺好的,不需要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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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了趟老家。
爸媽身體健康,父親裸露在外的皮膚曬得黢黑,但健壯的小臂和臉上剛毅的線條還是顯出在他這個年紀(jì)少有的壯實,母親雖然已經(jīng)十年沒登臺了自打結(jié)婚之后,母親也跟著在地里做些農(nóng)活,小鎮(zhèn)里的人似乎天生就有著天分,三十年來沒干過活的母親干起農(nóng)活也是一把好手。
夫妻兩人剛從田里回來,身上還帶著一股土腥氣,是城里人不喜歡的味道,不過她覺得很好聞,也許她自始至終都屬于這個小山村。
那是生命的味道。
她說她不想回去了。
她說她想留在家里陪他們。
二老都不清楚發(fā)生了什么,不過還是答應(yīng)了下來。
他們也想女兒。
回村后的一切都顯得這么愜意,趕趕鴨子,澆水施肥,逗逗自家的小狗小貓,沒有收入但是自給自足,有的時候她會和母親一起去鎮(zhèn)上賣菜,當(dāng)年母親的名氣很大,退下來十年了都還有些許名聲,在鎮(zhèn)上賣菜都能比旁的鄉(xiāng)親多賣些,她覺得母親這樣的一生雖然沒去過什么所謂的城里,倒也算是風(fēng)光自在。
賣完菜回家,剛巧遇上父親從地里頭忙完回家,肩上搭著條用的發(fā)黃的白毛巾,臉上全是汗,看見她們娘倆就揮手笑,笑的淳樸,燦爛,就像那天邊的夕陽。她刷的就哭了,給夫妻倆整的一驚,連忙過問發(fā)生什么事了,有沒有磕著碰著,她搖頭,只是笑,笑的開懷、釋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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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病了,肺癌晚期,沒救了。
父親哭了好久,他是個老實本分的莊稼漢,干了半輩子臟活累活,相信踏踏實實的干活就能一直把那安定日子過下去,他答應(yīng)配母親一輩子,照顧母親一輩子,不讓她受一點委屈,現(xiàn)在,他看著那個在病床上剃了頭發(fā)臉色慘白插著氧氣管的妻子,過了半宿,他出了病房門,什么話都沒說。
......
母親走了,頭七那天,父親喝了百草枯。
第二天,一大幫子人找到了眼睛哭的紅腫的她,討債。
那夜,父親出門去找了一個遠(yuǎn)房親戚,把家底掏空拿去投項目,不識字的父親被騙的簽下了合同,賠錢,欠債。
她,還不起錢,被一群男人按在床上,撕掉了衣服,一夜過去。
她的眼淚早就流干了,她昨晚沒有一點掙扎,也沒有呼救,她已經(jīng)死了。
再一次醒來,又是熟悉的聲音,那位神明。
她沒有聽清那無上的存在說了什么,渾渾噩噩的回到那個早上。
她想去辭職,但一想到上一次的結(jié)局,不由得渾身戰(zhàn)栗。
她轉(zhuǎn)身跳下來辦公樓。
一次又一次再一次。
她想要結(jié)束輪回,但是做不到,她只能麻木的度過一生,看著身邊的好友親人背叛自己或是意外死去。
她,充當(dāng)著神明的玩具,逃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