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幻想

　　之后的路程倒算順暢。

　　季缺睡在舒適的棺材里，除了有一坨鳥屎差點砸在他頭上外，倒沒有遇到其他倒霉事。

　　是的，積攢悟性期間的霉運并不是連綿不絕的，而是持續(xù)一陣兒又歇息一陣兒，時不時給人一點“驚喜”，進而達到某種動態(tài)的平衡。

　　午時剛至，青巖鎮(zhèn)就到了。

　　季缺從棺材里爬出來時，嚇跑了好幾個路人。

　　李三開握著他的手，反復(fù)寒暄了一陣兒，這才和他依依作別。

　　季缺只覺得對方太客氣了，明明是他坐了別人的順風(fēng)車，反而被別人一通感激。

　　這讓他有點不好意思。

　　和季缺告辭后，妹妹李梅不禁問道：“哥，你和季家哥哥關(guān)系很好嗎？”

　　李三開一本正經(jīng)說道：“那肯定的。”

　　之前只能算熟人，可昨晚過后，那就是救命恩人。

　　“那他沒成婚吧？有喜歡的姑娘嗎？一個人走那么遠的路，不會出事吧？”李梅不禁擔(dān)憂道。

　　李三開眼睛睜得老大，說道：“你要干嘛？”

　　李梅說道：“人家只是關(guān)心一下你的朋友而已?！?p>　　“不用擔(dān)心，季缺沒什么可擔(dān)心的?！?p>　　“為什么，我看他一人斯斯文文的，又第一次出門，一不小心恐怕要受欺負?！?p>　　“哦，忘了告訴你，其實季缺他天生神力?！?p>　　“天生神力？”

　　看著自家妹妹詫異的表情，李三開只覺得無知是福。

　　他多么希望，昨晚被砸暈的是自己，那樣，他的世界觀就不會改變了。

　　看著路兩側(cè)的荒草，李三開縮了縮脖子，趕緊給馬兒來了兩鞭。

　　從今以后，他再也不敢在荒山野廟過夜了。

　　不，以后不送這么遠的棺材了。

　　誰要買棺材，自己來取。

　　來到青巖鎮(zhèn)這個中轉(zhuǎn)站后，季缺先是找了家人氣看起來最旺的館子，好好吃喝了一頓。

　　之后，他就把黃驃馬這個祖宗賣了。

　　他以前沒怎么養(yǎng)過馬，養(yǎng)了后才知道養(yǎng)馬這么麻煩。

　　這黃驃馬一來一去不過跑了十多里路不到，轉(zhuǎn)手就虧了二兩銀子，讓季缺頗為郁悶。

　　這跟二手車一個道理，一旦被人開過了，再新也得貶值。

　　不過這也算及時止損了，總比路上帶個祖宗好。

　　黃驃馬剛出山一天就被賣掉，一雙馬眼看著這位前主人離去，有些茫然。

　　沒有黃驃馬拖行李，季缺只能買些工具。

　　于是之后，站在路上的季缺背上多了一個書笈。

　　萬幸唐衣送給他的那躺椅可以折疊，不然還真不好收拾。

　　看著水面上自己的倒影，季缺總覺得耳邊有音樂自動響起。

　　“人生路，美夢似夢長。

　　路里風(fēng)霜，風(fēng)霜撲面干。

　　紅塵里，美夢有幾多方向......”

　　這形象，寧采臣的buff又增加了啊。

　　之后，季缺再次踏上了前路。

　　這一路上，他自然倒了不少霉，但同樣吃了不少好吃的東西，以及看見了不少以往沒有看見過的風(fēng)景。

　　親身在這路上走了一遭，季缺才深刻感受到這個世界的荒涼。

　　至少這盛王朝的北地是這樣的。

　　走出城鎮(zhèn)之后，路上除了偶爾有些農(nóng)田外，全是大片大片的荒草野林。

　　道路上的行人并不多，偶爾遇到也是一副行色匆匆欲斷魂的模樣。

　　人走在路上會不由自主生出一種孤獨感，仿佛走著走著就會被荒野吞沒一樣。

　　可能是因為悟性積攢還在早期階段，或者因為他走過的很多地方人煙稀少，季缺一路上遇到了十來撥扒手麻匪，都不怎么專業(yè)。

　　所謂不怎么專業(yè)，除了技法上不夠嫻熟外，還因為他們比較窮。

　　窮得你想反手從他們身上撿點錢都很困難，甚至于心不忍。

　　特別是第七天，他遇到了一次攔路打劫。

　　打劫的麻匪總共有六人，男女老少齊上陣，有的拿著釘耙，有的拿著扁擔(dān)，一個個餓得面黃肌瘦，仿佛風(fēng)一吹都會倒。

　　季缺之前遇到過不專業(yè)的，卻從未遇到過這么不專業(yè)的。

　　他一問才知道，這不遠處大旱鬧饑荒，這些人種的莊稼全部活不下來，可官老爺?shù)目辆桦s稅卻一文都不能少。

　　被逼得沒法，他們村能跑的都跑了。

　　有的當(dāng)了乞丐，有的當(dāng)了賊，有的賣兒賣女，他們幾個則選擇了落草為寇這么一個聽起來很有前途的行當(dāng)。

　　畢竟說書先生口中的好漢全是大塊稱金，大塊吃肉的。

　　結(jié)果這幾人一連半月顆粒無收。

　　要不別人有馬，他們追不上，要不商隊護衛(wèi)人高馬大，他們不敢惹。

　　好不容易遇到季缺這個獨行的書生，結(jié)果他能一拳把旁邊的山石都敲得粉碎。

　　用麻匪頭的話說，他們已吃了好幾天的樹皮野草，他還有一個三歲的女兒，吃不下這些東西，都快餓死了。

　　說著說著，一伙兒麻匪哭成一團，那個看起來最瘦的婦人更是因為營養(yǎng)不良，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暈了過去。

　　季缺看著這一幕，差點跟著他們一起哭起來。

　　實在是太慘了。

　　于是被打劫的季缺沒賺到錢不說，反而給了他們二十兩銀子，讓他們?nèi)プ鳇c生意什么的。

　　“別做麻匪了，你們真沒天賦?！?p>　　季缺雖然愛銀子，可是這次送出銀子卻沒有任何懊悔的情緒。

　　“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這是他很早就知曉的道理。

　　他不達，甚至算窮，可相較于那幾個吃草吃樹皮的農(nóng)夫，就算得上達了。

　　二十兩銀子在他這里不算多，在天仁城里就一只半乾坤燒鵝，可在那幾人手中卻可以救命。

　　力所能及的幫助他人是老季家的優(yōu)良傳統(tǒng)，不然也沒有這份燒餅婚約。

　　一路上，季缺雖然一直在走路，也沒有刻意加快速度。

　　在這過程中，他愈發(fā)知曉了這人世間的復(fù)雜和殘酷，那幾個被迫成為麻匪的農(nóng)夫，只是這條路上見聞的縮影之一。

　　相對的來說，閉塞的桑水縣反而有點世外桃源的味道。

　　總之，在去往天仁城的路上，季缺倒了些霉，又救了些人，丟了些銀子，也撿了些銀子。

　　總體上，是虧了一些，身上的銀子一直在七八百兩之間徘徊，達到一種動態(tài)的平衡。

　　不過相較于丟銀子，他更害怕婚約信和燒餅的遺失，所以他把它們藏得最好、最穩(wěn)妥。

　　偶爾整理東西，看見那半枚發(fā)霉的燒餅，季缺總是忍不出生出些許思緒。

　　他雖然是去退婚的，可依然對自己那位名義上的“未婚妻”生出了興趣，想知道對方到底是怎樣一個人，高不高、腿長不長、長得漂亮與否。

　　都要退婚的人，知曉這么多干嘛？

　　可是季缺沒法不去想。

　　這是人的本能，就像是很不靠譜的網(wǎng)戀或相親，你明知對方極有可能是個坦克，可是真相揭露前，總是生出幻想。

　　年輕人喜歡幻想，是不犯法的。

　　近乎每個年輕人都幻想過美貌富婆，蘿莉御姐都行。

　　季缺也未能免俗，特別是上一世，他老是夢見某部動漫里的二次元女主來到了現(xiàn)實，然后和他幸福生活在一起。

　　后來他不做那個夢了，那是因為他愛上了別的二次元老婆。

　　不過今天，季缺沒有空想念曾經(jīng)的二次元老婆。

　　因為他好像迷路了。

　　山間霧氣彌漫，黃昏已逝，黑暗將籠罩在這片大地。

　　這里看起來前不著村，后不著店，要找個人問個路都很難。

　　他只能繼續(xù)往前走著，結(jié)果在山窮水盡疑無路的時候，忽然柳暗花明又一村。

　　一個村落出現(xiàn)在眼前。

　　季缺忍不住一陣開心。

　　看來今晚不必露宿荒野了，說不定還能吃點熱菜熱湯。

　　季缺背著書笈，忍不住加快了腳步。

　　要不是擔(dān)心躺在地上游泳會嚇到別人，他甚至都想躺順著山坡加速游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