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王城送來的賑災(zāi)糧抵達(dá)東陵城了,車隊一到大街小巷的人也都知曉了這件事情。街道上鬧騰了一陣子,還沒做飯的人家直接就不做飯了,他們想著既然官家放糧了,那為什么還要吃自己家的米呢?誰也沒有規(guī)定必須得是無食可吃的人才能去領(lǐng)飯吃,自己又是東陵城內(nèi)的居民,自然有資格去吃。
絕大部分人都是這么想的,因此他們也就去湊熱鬧了??沙莾?nèi)有點家底和地位的人家,他們的想法可不一樣。尤其是那些即將要沒落了的“大家族”,他們更不是這么想的。
城南一戶人家以前就是做大米生意的,可近幾年來的饑荒卻弄得這戶人家險些關(guān)門倒閉,好在家主以前的朋友幫助了他們一家,才使這戶人家度過了最難過的一段時間。但是這戶人家的家主一年前過世了,如今所有的家當(dāng)都傳到了家主兒子的手中。這名從出生起就擁有了一大座莊園的年輕人心高氣傲,他從來都是認(rèn)為自己是與眾不同的。沒有從父親手中學(xué)得本事的他只想要過從前的生活,但從來都沒有真正關(guān)心過自家的生意。他還以為自己家是以前的大戶人家,就算貪圖享樂一輩子,家里的錢財也都是夠他吃的。
這些年來,這戶人家里的傭人們走得也差不多了,冷清的庭院內(nèi),唯一的傭人正在想辦法準(zhǔn)備午飯。城里人都稱這名老婦人為聾婆,因為年紀(jì)比較大的她現(xiàn)在是又老又聾,還馱著背,稍加不小心,就連走路都走不穩(wěn)了。
從前堆積滿了糧食的倉庫,如今滿是蜘蛛網(wǎng)。零零散散的米缸隨意擺放在倉庫的角落中。聾婆走到了米缸前,她打開蓋子看向了其中,隨后嘆了一口氣。
米缸內(nèi)空空如也,早已沒了糧食。不得已聾婆只能將蓋子蓋上,并走到了另一個米缸前。不過這次,米缸內(nèi)總算是有糧食了。聾婆將手伸進(jìn)了半深的米缸內(nèi),她抓起了一把泛黃的大米,然后又用手指測了測大米的余量。聾婆計算著這小半缸大米還能吃多久,但不管怎么算,她發(fā)現(xiàn)這剩余的糧食都已經(jīng)到了堅持不了一個月的地步。
家里的傭人要走也不是沒有原因的,這戶人家自從老爺逝世后,原本已經(jīng)不怎么樣的家境便再一次一落千丈,家里到后來甚至都發(fā)不出傭人們的工錢了。而聾婆一直留著這里,一來因為聾婆的父母從前也是莊園的傭人,聾婆自從出生起就生活在這莊園之中了,她舍不得這里。二來,聾婆擔(dān)心自己離開后,莊園的少爺就無人照顧了,因此哪怕莊園一直沒給她工錢,她都工作到了現(xiàn)在,甚至有時候還會去外面工作補(bǔ)貼家用。
聾婆始終沒有將這些情況告訴給自己的少爺,心地善良的她害怕那人會擔(dān)心。想到這里后,聾婆將米缸重新蓋上,她掏出了腰間的布袋,其中裝著的是她這段時間外出工作后賺來的大米。
“今天的午飯就用這些煮吧,隨便也可以煮點粥作為明天的早飯?!泵@婆這么想著,她慢慢走出了倉庫。一來到倉庫外,聾婆便聽到了屋外響起的匆忙腳步聲,打開門后,聾婆才從路人的口中得知,王城送來的賑災(zāi)糧到了,現(xiàn)在全城的人都在那等著官員施粥呢。
聾婆聽后心中大喜,賑災(zāi)糧可解決了她的燃眉之急。既然有管家的飯可以吃,那么自己的糧食便還可以多維持幾天。因此聾婆連忙進(jìn)屋尋找碗筷,打算去要一些粥來。
可這舉動卻被聾婆的少爺給見到了,那年輕人直到太陽高高掛起了才起床,他一見到聾婆行色匆匆的模樣,便問道:“婆婆,你這是要去做什么?”
聾婆有點耳背,所有心思都放在賑災(zāi)糧上的她第一時間并沒有聽到年輕人在叫自己,直到年輕人重復(fù)了一遍并打算不再過問時,聾婆才聽清了身后的叫喊,她回頭道:“少爺,你起來了?聽他們說王城的賑災(zāi)糧到了,我打算去要一點?!?p> 年輕人聽到“賑災(zāi)”二字后大吃一驚,他皺了皺眉頭并一臉不悅道:“賑災(zāi)?那是給窮人吃的玩意,你去要來做什么?家里又沒有養(yǎng)雞?!?p> 聾婆一時語塞,她突然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向年輕人解釋。而年輕人繼續(xù)開口說道:“你要是去討要了那東西,被別人看到,還以為我們家吃不起飯了呢。不許去,再說了,那群人你不知道我難道還不知道嗎?他們那哪是賑災(zāi)???分明就是在戲耍人,早一步?jīng)]準(zhǔn)備好,晚一步就沒了。就算是領(lǐng)到了,粥里也被撒進(jìn)了沙子,是給人吃的東西嗎?窮人不懂,你哪能不懂?”
聾婆連連點頭,頭腦有點不清楚的她沒有辦法反駁自家少爺,因此就只能附和道:“少爺你說不去,那就不去吧?!?p> 年輕人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他打了一個哈欠說自己有點累了,想要再回去瞇一會兒。臨走前,年輕人像是想到了什么,他再次看向了聾婆并叮囑道:“對了,我聽說這段時間來你一直在外面打散工?你如今都這么大歲數(shù)了就不要出去了。要是沒錢用的話就和我說,你是我家的傭人,去外面工作這成何體統(tǒng)?”
聾婆沒有回話,就直愣愣地朝著年輕人看著。年輕人之后沒再多說些什么便進(jìn)屋了。此人走后聾婆嘆息了一聲,看來她家的少爺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家里如今都到了這般田地,可他卻依舊以為一切還是從前的模樣。
聾婆走向了廚房,當(dāng)她路過大門時,先前去討要糧食的婦女正巧回來,聾婆以為對方已經(jīng)要到了米粥,可她還沒發(fā)問,女子便開口道了,她自怨自艾道:“瞧我的記性,先前急匆匆的竟然忘帶了碗筷。那邊施粥啊是要用自家的碗去盛的。”婦女說罷便連忙叮囑聾婆一定要記得帶碗,而且現(xiàn)在施粥的木棚前已經(jīng)排起了長隊,聾婆要想去那得盡快,不然到了那里估計都發(fā)放完畢了。
婦女說完就行色匆匆地離開了,聾婆左思右想后還是決定背著自家少爺去討一口米粥吃。
時間來到了中午,聾婆攜帶著碗筷,她與婦女一同來到了施粥的地點。賑災(zāi)的木棚被安置在城外,此舉也是為了方便外面的饑民。
討要的隊伍一直從南城門口排到了大道的盡頭。在聾婆身邊的除了婦女外,還有幾名穿著破破爛爛的饑民。婦女受不了那伙人身上的氣味,她捏著鼻子似乎有些不悅。光著腳丫和屁股的小孩嬉鬧著在人群中穿來穿去,如今馬上就要有熱乎乎的粥喝了,他們別提有多開心了。
饑民們紛紛打量著聾婆和婦女,在見到隊伍中有城里人后,他們不滿地朝著地上吐了一口口水,口水就落在聾婆的腳邊,但她聽不清那聲音,只以為對方不是故意的??蓩D女不一樣,她見此便打算與饑民們爭執(zhí),可婦女還沒開口,從隊伍前方傳來的吵鬧聲便將她的注意力給吸引了過去。
在場所有人都聞聲看向了事發(fā)地點,那里正是施粥的木棚。
原來城內(nèi)早早就得知了賑災(zāi)消息的部分居民排到了隊伍的最前方,領(lǐng)到第一波粥后的他們察覺到了這粥的不對勁,便和施粥的工作人員吵了起來。
“這粥聞起來怎么一股怪味???你們到底在里面放了什么?”
隨著一人叫喊出聲后,另外幾人也提出了自己的疑惑,他們問道:“怎么感覺像是餿了一樣,酸酸的,這是壞了吧?”
工作人員聽后一臉窘迫,畢竟他們只是施粥的,至于這些粥是怎么做出來的,為什么會有怪味,他們也想不明白。但為了安撫眾人,施粥人還是將情況稟報給了上頭的官員。
臣澈正巧就在現(xiàn)場,原本事情進(jìn)展得非常順利,看著饑民們喜笑顏開的模樣,臣澈十分滿意。官員們也和臣澈一樣,但是他們聽到底下人傳來的報告后,官員臉上的笑容便慢慢消失了。臣澈見此問官員外面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官員不敢將實情告訴臣澈,只說自己會去處理便離開了。
見到官員出來了,施粥的工作人員便將事情告知給了官員。官員一臉疑惑地看向了木桶內(nèi)的白粥,他聞了聞后也立馬將頭扭到了別處。
“這是什么味道?”官員說罷咳嗽了一聲,他一本正經(jīng)地問民眾這粥究竟有什么問題,但心知這粥有問題的他并沒有將城內(nèi)的居民作為詢問的對方,而是直接問起了穿著破破爛爛的饑民,因為官員清楚相比起居民,長時間沒有吃過飯的饑民們一定看不出這粥有什么問題。
事情也如官員料想的發(fā)展了,饑民們都搖頭說粥很香??删用駛儾粯芬饬?,他們像是圣人般指指點點道:“怎么能將這么臭的東西發(fā)給他們吃呢?他們同樣是人,不能這么對待他們。”
官員聽后越發(fā)覺得可笑了,他心想這伙人平日里不出來幫助饑民們,如今他們自己領(lǐng)到了酸臭的粥,就開始充當(dāng)起好人來了。
官員雖說是這么想的,但他心知自己不能表現(xiàn)出來,于是說道:“粥肯定沒問題,估計是送來的時候,米淋了雨有些發(fā)潮了,倘若不信,我拿出來讓你們看看便是?!?p> 居民們聽到這話便讓官員取些米出來,官員本著沒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的態(tài)度令人取出了熬粥的大米。在眾目睽睽之下,工作人員打開了米袋,可下一秒官員便傻眼了,從米袋內(nèi)取出來的大米竟是泛黃的陳年舊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