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的時候,遇見一輛車在路邊拋錨,馮躍看著眼熟,那男人一回頭,就發(fā)現(xiàn)竟然是昨晚在大廳里的那對夫妻。
馮躍下車去看看情況,那位丈夫在修理前蓋,妻子坐在副駕駛上吸氧,看著臉色很不好。
“大哥,需要幫忙嗎?”馮躍走過去。
“是你啊小兄弟,我這好像是發(fā)動機出問題了,都怪我,明知道今天要走山路,昨天應該檢查一下的?!?p> 丈夫看著妻子坐在車上,希冀地看向遠方,滿臉的懊悔。
馮躍觀察了一下女人的臉色,提議說:“我們的車就在這,不如大哥先開上山,帶嫂子看看景色,這都到山腳下了,不上去太遺憾了?!?p> “我們留在這等道路救援,我看這車一時半會也修不好。”
男人有些為難,不太好意思接受他的好意。
馮躍是真的被他們的愛情感動到了,勸說著:”眼看著就要到中午了,到時候太熱,不適合在室外觀景,這車放在這有我們看著也丟不了?!?p> 男人看看妻子,點點頭,連連表示感謝,讓他們一定等自己下山,到時候在飯館里好好吃一頓。
馮躍打量了一下他們的車后座,基本都被藥品堆滿了,還有一些保暖的衣物,用空的氧氣瓶,全都是妻子使用的痕跡,反觀男人的東西,只有一個小小的皮箱,看樣子連換洗衣服都裝不了幾件。
男人把最好的最方便的都留給了妻子,竭盡所能讓她在這段旅程中享受著風景。
等救援隊到了把車修好,太陽已經(jīng)升到了頭頂,高原上溫差極大,此時烈日當空,毫不收斂地釋放著自己的熱情,好像要把人間的水分全部蒸發(fā)。
扎西熱的趴在車子底下吐舌頭,周雨拿著帽子扇風,也不好意思大咧咧的坐到人家的車里去。
王樂就像一個哆啦A夢的口袋,從背包里掏出一個小風扇遞給她,自己頂著大太陽對著原野山脈,無限連拍。
因為馮躍和宮智偉的拒絕出鏡,周雨成了他直播間里最常露面的人,即便總是板著一張臉,但是年紀小,還帶著一絲稚氣,反倒引起一堆老阿姨的喜歡。
“他們下來了?!?p> 馮躍看著自己的車從山上開下來,看著時間,去掉路程,估計夫妻二人也沒有在上邊流連太久,可能是不好意思長時間占用自己的車吧。
“太感謝你了,謝謝你們,上邊的風光實在是太好了?!?p> 大哥扶著妻子走過來,率先將人安置在副駕駛上,馮躍注意到,妻子手上一直攥著一個氧氣瓶。
這樣的海拔,周雨一個年輕的身體都承受不住,何況是經(jīng)歷過化療的病人呢,能堅持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不容易了。
“互相幫助嘛,快回去吧,我看嫂子需要休息?!?p> 妻子并不愛說話,只是溫溫柔柔的看著他們笑,嘴角帶著一絲羞赧。
坐在民宿大廳,妻子有些羨慕的盯著周雨懷里的扎西,踟躇了一下,輕聲問道:“它很可愛,我可以摸摸它嗎?”
“當然。它叫扎西,很乖巧的,不會咬人?!?p> 扎西在人多的地方從來都是窩在周雨腿上,不亂跑,也不隨便叫,只會在大家吃飯的時候,舔舔嘴唇,然后小聲嗚咽著,表示我也饞了。
馮躍和大哥聊得很投契,因為不能喝酒,就用酥油茶代替,氛圍一樣很好。
“我叫李經(jīng)緯,我愛人叫申頌章,今天多虧了你們,格聶之眼這個季節(jié)太美了,要是看不到真是一大遺憾?!?p> 馮躍爽朗的笑著:“舉手之勞,李大哥太客氣了。聽口音是北方人?”
“嗯呢,我老家是東北的,等咱們旅程結(jié)束,到我那去,好酒好肉招待大家伙。”
李經(jīng)緯就是典型的北方漢子,粗中帶細,跟馮躍他們談天說地,也不忘在余光中觀察妻子,哪怕只是低個頭,都會小心的護住桌角,手邊的溫水從來沒斷過。
“李大哥做什么生意的?”
“搞點山貨批發(fā),就是小本生意,這次出來也把店鋪關掉了,專心陪著頌章好好玩?!?p> 申頌章看向丈夫的眼神柔情蜜意,有依賴有甜美,還有一絲小女孩般的俏皮。
這是被保護的很好,才會在經(jīng)歷折磨之后,仍然保持著開懷的心靈。
這樣的眼神,馮躍熟悉,以前也能在賀彤的眼睛里看見,只是記不清從什么時候開始,兩人的問候變成了簡單的早安晚安,她眼中再也沒有了這樣的光彩。
自己比起李經(jīng)緯,真的是天差地別。
“李大哥接下來要去哪里?”
馮躍將他杯中的茶斟滿。
“我們當年結(jié)婚的時候,就想在香格里拉舉行婚禮?!崩罱?jīng)緯拉起妻子的手說:“那時候沒有錢,連往返的車票都湊不出來,就在老家擺了兩桌酒席,這么些年一直忙著,也委屈她了。”
“就想帶她去香格里拉看看,也算是圓了我們的遺憾?!?p> “正好我們也要去,不如結(jié)伴同行吧,互相也有個照應?!?p> 一行人聊得很開心,因為并不著急趕路,第二天還沿著公路在草原上停留了。
車子從成群的牛羊中緩慢駛過,這里的動物怡然自得,反倒是車輛變成了誤闖它們家園的不速之客。
成群的牦牛在草原上悠閑的游蕩著,尾巴掃著蠅蟲,看著往來的人群也不驚慌,獨有一種東道主的氣派,允許人們在他們的地盤上升起炊煙。
“我看過天氣預報了,今晚風和日麗,可以扎營?!?p> 自從王樂加入之后,這些事情就歸他自己操心了,宮智偉全程坐車吃飯,萬事不沾身,一派大爺風范。
周雨抱著狗從他身邊走過,翻了個白眼:“風和日麗是這么用嗎?文盲?!?p> 馮躍看著他們斗嘴,把帳篷固定好,順便幫李經(jīng)緯拾掇起來,兩輛車一前一后將三個帳篷圍在中間。
高原上沸點高,水很難煮開,大家將就著吃了一些速食米飯,也是半生不熟的帶著硬米粒。
然后男人們坐在一起望天,周雨和申頌章一邊擦洗碗筷,一邊逗著扎西。
臨近黃昏的草原格外美麗,像小家碧玉的少女蒙上了紅紗,殘陽如血般艷紅,仿佛一場從天上燃燒下來的火球,要席卷著整片毛埡草原。
在這里,白色的雪山,綠色的草原,紅色的夕陽,還有一簇簇彩色的野花,奇異的融合在一起,構(gòu)成獨一無二的畫卷,每一處都會讓人驚嘆大自然的妙手生花。
李經(jīng)緯扶著申頌章進去休息之后,馮躍幾個人搬著小凳子湊到一起,嘀嘀咕咕的商量著什么。
王樂一臉興奮,連周雨都被感染著帶上笑意,跟王樂伸手打鬧的時候,鴨舌帽歪了,看上去有些滑稽。
李經(jīng)緯出來接水,幾個人又分別望天,裝作無事發(fā)生的樣子。
周雨壓低了嗓音說:“我今天跟申姐姐聊天的時候套過話了,她喜歡草地,潔白的婚紗,還有貼滿氣球的拱門?!?p> 馮躍有些為難:“這草地和拱門都好說,這要是弄一件婚紗騙她穿上,就露餡了啊,再說咱們一幫老爺們也選不好的?!?p> 話音剛落,幾個人把目光轉(zhuǎn)向周雨,給小姑娘看的一愣。
“你們別看我啊,你們是男人,我還是個孩子呢,我也不會選啊,再說了婚紗目標太大,肯定瞞不住。”
幾人因為一件婚紗陷入沉思,還是宮智偉出言說:“我當年跟太太求婚的時候,不方便帶婚紗,就用頭紗代替的,我覺得也挺好看?!?p> 周雨一拍巴掌:“對啊,有這么個儀式感就行了,找個頭紗應該不難,目標也小,裝個袋子就能藏下。”
宮智偉用胳膊碰碰馮躍:“你想好地方?jīng)]有???香格里拉那么大,在哪進行???”
馮躍剛要說話,就被王樂搶先了:“這不得問我嗎,那地方我熟,去過一次呢。”
“納帕海草原這時候正是好季節(jié),還有湖泊,陽光下特別美,肯定能滿足申姐草原和氣球拱門的需求?!?p> “我倒是覺得白水臺更好看,恰如層層梯田拾級而上。”馮躍覺得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草原了,既然要彌補遺憾,還是找一個絕美的景點才更有意義。
宮智偉看著地圖,用手指描畫了一下路線,搖著頭說:“現(xiàn)在正是雨季,去白水臺的路上附近都是高山,這時候容易有亂石,不安全?!?p> 行吧,安全第一,馮躍只好打消了這個念頭,其實他是在賀彤的微博上看到了白水臺的照片,想著既然自己不能在那里求婚,就把李經(jīng)緯和申頌章的浪漫愛情在那變得圓滿,但考慮到實際因素還是決定放棄,聽從王樂的建議。
“要我說,李哥也是主角,納帕海有的是馬匹,不如讓李哥換上藏袍,騎著馬迎接申姐,那才是白馬王子呢。”
王樂別的不行,就想象力豐富,描繪出的景象把自己說的如癡如醉。
周雨照著他后腦勺就是一個大巴掌,把人拍醒:“你知道李哥會不會騎馬啊,你就自己策劃上了?!?p> 馮躍也喜歡王樂的提議,就順著他的話說:”沒事,明天問問唄?!?p> 大家頭碰頭湊在一起,商量著怎么給這對夫妻一個遲來的婚禮。
“王樂嘴皮子溜,就讓他當司儀,宮哥細心就負責場地布置,周雨就負責把申姐帶到場地上去,然后我就搞定李大哥?!瘪T躍行動派,遇上這樣的事情,研究的差不多當即拍板定下來,頗有在公司指點江山的氣派。
周雨看看帳篷布上映出的人影,兩人依偎在一起,說著甜蜜的悄悄話,雖然沒有談過戀愛,但也覺得生死相依不過如此了。
“就是沒有其它的賓客,有些冷清了?!?p> “怎么會呢,天地為媒,牛羊做賓,高山秀水為證,他們會喜歡的?!?p> 第二天收拾東西的時候,馮躍搬著東西往車上走,不經(jīng)意的提起這幾天的路況,跟李經(jīng)緯發(fā)牢騷。
“要說這國道確實是好開,一遇上那些村里的土路就顛簸,周雨都被顛的吐了好幾回了。”
“可不,我家那口子也不大能受得了,開一會就得停下歇歇,我車上有暈車藥,一會給周妹子拿去一點,還挺管用。”
李經(jīng)緯只對自己媳婦心思細,平時說起話來壓根不愛過腦子,對馮躍這突如其來的話題一點都沒懷疑,也不想想他們開著一路,壓根沒下過國道。
“那些藏民都騎馬來回,我看可挺好,比咱們開車自在多了?!瘪T躍把行禮放上車,轉(zhuǎn)頭問他:“你會騎馬嗎?”
周雨在旁邊聽著心都要跳出來了,不是說話的套話嗎,怎么問的這么直白。
“我會啊,我小時候經(jīng)常去HLJ大興安嶺里,我姥爺就是護林員,沒少騎馬跟他巡山?!?p> 馮躍舔舔嘴唇,跟周雨對視一眼,小姑娘轉(zhuǎn)身就跟宮智偉匯報去了。
納帕海草原最不缺的就是馬了,平時給游客騎得就有,但是要找一匹白馬,可不是很容易,估計要到藏民家里去挑了。
不過馮躍大手一揮,說錢不是問題,只要能找到就行,就租用一天,也不買他的馬,主要就是給李大哥圓夢去。
馮躍財大氣粗,也不在乎花這點小錢,他越是對得不到的東西,越是想看著別人享受其中的幸福,仿佛那天站在藍天白云之下的,是他和賀彤。
本想直奔香格里拉,等辦完婚禮再回稻城好好玩,幾個人在車上也討論了熱火朝天,王樂特意托人打電話在納帕海附近的藏民家找白馬。
路程走了還沒有一半,馮躍從后視鏡看見李經(jīng)緯的車在路邊戛然停下,慌亂的從車上跑下來,敲著車窗。
“頌章的氧氣用完了,你們有沒有多余的?”
周雨扒著后座在后備箱里翻找,拿出一瓶遞給他:“就剩這個了。”
馮躍看著那個最小瓶的氧氣,知道這肯定堅持不到香格里拉,直接說:“你先用著應急,咱們就近折返回稻城。”
兩輛車從路口折返,馮躍率先領路,車速開到最快,提前進入稻城找賓館辦理入住。
當他一回頭看見李經(jīng)緯抱著申頌章下來的時候,心里咯噔一聲。
申頌章臉色青紫,手臂垂在身側(cè),那虛弱的樣子明顯不對勁。
“先進去吸氧?!?p> 高原的住宿一般都會配備吸氧設備,算是給他們解了燃眉之急。
申頌章在床上躺著,吃了藥正睡著,馮躍過去的時候,李經(jīng)緯抱著頭蹲在門口,一個一米八多的壯漢,此時無助的像個孩子。
“怎么突然這樣了?昨晚不是還好好的?”
李經(jīng)緯眼圈泛紅:“她查出來的時候就是晚期了,不能做手術,只能藥物治療,但是化療又太痛苦,平白折磨人,這沒有了化療抑制,身體狀況就一天不如一天,撐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將近七個月了?!?p> 馮躍聽明白了他話里的意思,申頌章恐怕即將就是大限,李經(jīng)緯嘆著氣,說話都帶著哭腔。
看著這樣的場面,誰心里都不好受,這樣溫水煮青蛙似的煎熬,讓人眼看著愛人一點點被病痛抽干生命,計算著剩下的時間過日子,這對李經(jīng)緯來說,是最大的折磨。
美連娟以修嫭兮,命樔絕而不長。
世上可悲之事千萬,美人遲暮,眼看紅顏消亡,朱鬟委地,是對多情子最大的傷痛。
李經(jīng)緯是頂天立地的漢子,對申頌章愛入骨血,卻眼睜睜看著她一天天虛弱下去,這一路上再多美好的風景,也難以補足刺心之痛。
馮躍看著他雙眼無神,茫然的盯著遠處,好像靈魂連同申頌章的精氣一起被掏空。
“事已至此,別想太多了,咱們在稻城休息兩天,就出發(fā)去香格里拉?!?p> 馮躍與李經(jīng)緯相識一場,這最后的遺憾無論如何也得實現(xiàn)了。
轉(zhuǎn)身去找王樂,想問問他白馬找的怎么樣了。
王樂搖搖頭:“現(xiàn)在純種的白馬不好找,那附近的藏民養(yǎng)馬幾乎都是為了給游客體驗,白馬就算是有,也不輕易拿出來,都留著賣高價的?!?p> 馮躍點了一根煙,瞇起眼睛,淡淡的說:“申姐的狀態(tài)不是很好,恐怕……這樣,你跟宮哥提前去香格里拉,那馬不管是買還是租,無論砸多少錢,都得拿下,場地如果也需要租,你們就看著辦,只要在當天把這場婚禮辦好就行?!?p> 這可能是申頌章此生最后一站了,她有愛人陪在身邊,呵護了十幾年,唯一的遺憾就是沒能在香格里拉辦一場婚禮,這也是李經(jīng)緯一直虧欠的。
事到如今,沒必要瞞著他了,說出來給他一個準備,也許李經(jīng)緯心里能好受一些。
“李大哥,我們幾個商量了一下,大家都是兄弟,天南海北的聚到一起都是緣分,既然夫人是這樣的狀況……我們別的做不了,在香格里拉給二位圓夢,還是力所能及的。”
馮躍說完,李經(jīng)緯就開口拒絕:“這事應該我來辦,不能麻煩你們,一路上你們已經(jīng)幫了很大的忙了,不然我們連格聶山都過不去?!?p> 馮躍握住他的肩,用力安撫著:“別這么說李大哥,你照顧夫人脫不開身,兄弟們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你別推辭,就算我們幾個為嫂子盡一些心力。”
李經(jīng)緯紅著眼眶,一些光亮從眼角閃爍,沉重的點點頭,領了馮躍這份情。
“先別跟嫂子說了,到時候您騎著白馬,也當一回王子,風風光光的把她娶回家。”
……
王樂和宮智偉第二天就出發(fā)趕去香格里拉,這邊馮躍就帶著周雨滿稻城的準備著其它東西,特意到婚紗店買了一條潔白的頭紗。
周雨進去挑的,還被店員打趣了,鬧了個大紅臉出來。
第三天的時候,周雨去給申頌章送飯,哭著回來說,已經(jīng)連起身的力氣都沒有了,勉強喝下去幾口粥,氧氣二十四小時不能間斷。
晚上李經(jīng)緯來找馮躍,說不能再拖了,明天一早就帶著申頌章往香格里拉去。
馮躍點點頭,連夜把后座放倒,拆掉中間的扶手,便攜式的氧氣瓶已經(jīng)不足以給申頌章供給了,李經(jīng)緯的車沒有自己的寬敞,所以明天讓李經(jīng)緯開這輛車,周雨在旁邊幫忙陪護,自己獨自駕駛上路。
一路上,車內(nèi)的氣氛都很沉重,周雨一直找著話題跟申頌章說話,扎西很通人性,時不時就跑到她手邊舔舐。
他們出發(fā)的早,走香稻公路抵達香格里拉的時候,剛剛下午一點,老天爺也很給力,無風無雨,艷陽高照。
馮躍先下車去找王樂,看著草原上新起的巨大帳篷也有些愣神。
“這是?”
“結(jié)婚不得鬧洞房嗎,再說了申姐的身體也不能一直在室外待著,但是周圍的民居都不好占用,人家有些忌諱,我就找人運了這個帳篷,一刻不停地安裝好了,里邊什么都有,保證舒服?!?p> 正說著,宮智偉牽著一匹馬走過來,那馬通體雪白,沒有一絲雜色,站在草原上高揚的頭顱,神氣極了。
“都準備好了,這是從藏民家租來的,看咱們急用就獅子大開口,要了一天兩千塊?!?p> 這坐地起價的本事,真是不管走到哪里的景區(qū),都少不了的事情。
馮躍也不在乎,讓李經(jīng)緯先把申頌章安頓好,就找地方去換衣服,周雨進去哄著申頌章帶上頭紗。
馮躍在一邊看著,她愛惜地撫摸著潔白的頭紗,好像想起了她和李經(jīng)緯剛剛相愛的時候,滿眼柔情似水,感激地看向他們。
“謝謝,費心了。”
五個字,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馮躍不忍再待下去,出了帳篷在外面平復心情。
他這樣的旁觀者都為之動容,難以忍受這樣的悲愴,這一路上遇見的人,宮智偉懷念亡妻,一場雪崩天人永隔。
李經(jīng)緯又帶著不治的妻子跋山涉水的圓夢,看盡世間美好的風景。
他自己又愛而不得,給了七年愛情最遺憾的結(jié)局,這三人竟無一人圓滿。
想想都覺得可悲可嘆。
李經(jīng)緯換好衣服,筆挺的黑色西裝穿在身上,襯托的整個人英氣十足,騎著馬緩緩走來,竟真的像是最英勇的騎士來接心愛的公主回家。
王樂站在門口,長音說道:“新郎迎親啦——”
申頌章被周雨扶著走出來,她穿上了一身裙裝,白色的長裙垂在草地上,頭紗被風吹起一角,仿佛連山風都在為他們慶賀。
李經(jīng)緯翻身下馬,抱起愛人放在馬背上,白馬打了一個響鼻,載著他們緩緩往湖邊走去。
馮躍幾人遠遠跟在后面,看著一對愛侶依偎著,那條頭紗隨風飄揚,映襯這藍天綠草,格外浪漫。
湖邊的拱門是臨時搭建的,按照申頌章的想法,貼滿了心形氣球,說起這個,打氣球的時候手忙腳亂生怕耽誤事情,周雨和馮躍都累的滿頭大汗。
“清風送喜,暖陽當空,此時天地為媒證,山川做伴娘,請二位新人執(zhí)手相對,在美麗的納帕海草原許下對彼此重要的誓言?!?p> 王樂充當司儀的時候,收起了往常嬉皮笑臉的樣子,神情肅穆,頗有主持人的風范。
李經(jīng)緯看著眼前的愛人,并不覺得她紅顏見老,那雙操持家務的手,即便粗糙,也依舊能撫慰他十幾年風雨的靈魂,這雙含情脈脈的杏眼,不管是否生出細紋,都是他眼中最美的樣子,堪比星辰。
“請問新郎,你愿意取申小姐為妻,無論貧窮還是富有,健康還是疾病,順利或者失意,都愿意愛她,尊敬她,保護她,并愿意一生之中永遠衷心不變?”
“我愿意。”
李經(jīng)緯深深看著愛人,不需要多加思考,愛她這件事,已經(jīng)深入骨髓,成為了生命的一部分。
“新娘,你愿意嫁給身邊這位李先生嗎……”
“我愿意!”
沒等王樂說完,申頌章就已經(jīng)回答了。
“我愿意嫁給他,無論貧窮還是富貴,無論生老病死,無論平靜波瀾,我都愿意愛他,陪伴他,支持他,直到永遠?!?p> 申頌章享受了李經(jīng)緯十幾年的愛,她知道自己大限將至,知道很快就不能枕在丈夫身邊睡覺,甚至沒有力氣再給他燉一盅愛喝的羹湯,這對她來說,何嘗不是一種哀痛?
相互扶持多年,早就密不可分,不能踐行白頭之約,便要撒手而去,申頌章杏眼含淚,顫抖著雙唇,吻上李經(jīng)緯眼角的淚花。
“你要記得我,記得我們在一起的日子,記得我很愛你,愛到生命的盡頭,你要好好活著,把我沒有享受到的福氣,沒有見過的風景,一并記在心里,然后等你老了,一百歲的時候,去講給我聽,好不好?”
“……好?!?p> 李經(jīng)緯再也忍不住壓抑很久的情感,緊緊抱著妻子,壯漢流淚,天地為之動容,滾燙的眼淚不止落在愛人的肩上,也落在馮躍這些看客的心里。
王樂忍下心酸,說起最后的祝詞。
“夫妻禮,紅綢花雙牽,四拜洞房,愿錦帳情繾綣,月圓花好,祝愛海滔滔,永住……”
“頌章——”
“頌章,頌章你醒醒——”
申頌章的手從李經(jīng)緯的臉上滑落,垂在身側(cè),身體下滑委頓到地上,李經(jīng)緯緊緊抱著她,一遍遍的喊著她的名字,企圖將愛人從睡夢中喚醒。
“你不能丟下我自己啊,頌章,你不能就這么狠心留我一個人,你醒醒,我還沒有帶你好好看過香格里拉呢,頌章……”
李經(jīng)緯抱著愛人的身體,跪在草地上失聲痛哭,驚飛了掠在水面上的飛鳥,滾燙的眼淚一串串的滑落,馮躍第一次看見一個男人哭成這樣。
此時天光正好,碧綠的湖面平靜無波,可所有人的心都被哭成緊緊揪在了一起,他們都知道,從此之后,再溫暖的陽光,都無法治愈李經(jīng)緯此刻的寒涼,也無法讓逐漸冰冷的血脈重新滾燙起來。
青草地,碧連天,白馬頓首,輕紗飛揚。
申頌章死在了自己幻想中的婚禮上,永遠沉寂在愛人熾熱又冰冷的懷抱里。
淚水漣漣,只留下未亡人守著余生的孤寂,在每一個深夜里撫摸著照片,用一遍又一遍的思念折磨著自己。
念念不忘,再無回響。
馮躍拉住想要上前的周雨,此時應該留給李經(jīng)緯和申頌章獨處,這是此生最后能觸碰到愛人的機會了,天人永隔的哀默,將化作陰云籠罩在人生中遙遙不見終點的路程中。
清風乍起,吹皺了平整的湖水,帕納海草原的每一寸土地,都在為亡靈哀悼,山川見證了他們圓夢的婚禮,也目睹著生死別離的苦痛。
陽光一寸寸游移,直到李經(jīng)緯聲音嘶啞,哭聲漸平,如同泣血的哀嚎從草原上消失,可天際連片的火燒云用山河盛裝為申頌章送行,贈予自然最崇高的禮節(jié)。
李經(jīng)緯在這跪坐了整整一下午,麻木的雙腿在起身的時候顫抖,仍舊抱緊了愛人,一步步走向帳篷,那小心翼翼的模樣,好像捧著稀世奇珍,卻不見臉上絲毫表情,冷靜到可怕。
“他們……”
馮躍看著他的背影,也是滿腔的失落無從開口,站在帳篷前面。
“就讓他安靜地度過這個夜晚吧,以后再沒有這個機會了。”
若說此時誰最能感同身受,那一定是宮智偉,因為他也曾親眼看著愛人在懷里失去呼吸,不過他的夫人并沒有走的這么體面,而是滿頭血污的留在了冰冷的雪山。
原本就是知道申頌章時日無多的,那行將就木的樣子大家都看得出來,可興致勃勃張羅的婚禮,在喪事中落幕,眼看著美人凋亡,就像春日里最后一支桃花墜落,想要伸手挽留,卻沒有起死回生的法術。
馮躍想,這世上如果有時光倒流的機器,李經(jīng)緯一定會在最初,就給她一場盛大的婚禮,在草原上,在碧水藍天之間,傾盡所有,給她最浪漫的一切。
可世間沒有如果,只有不可追溯的遺憾,有星子墜落的黯淡,有追悔莫及的哀傷。
小彤,我又見到了一對愛侶的生別,他們的遺憾是天人永隔,遠比你我不復相見更加沉重。
可我心里想的只有你,會不會到了白發(fā)蒼蒼,要坐著搖椅回想過去的時候,我或許記不清你年輕時候的模樣,但你的名字會刻在心上,隨著每一滴血液在身體里反復循環(huán)。
直到我鶴發(fā)雞皮,連開口的能力都沒有的時候,隨著我的身體一起埋入黃土,在天長日久中慢慢腐化,供養(yǎng)給這天地。
馮躍遲來的深情改變不了過去,他甚至唾棄這樣的自己,馬后炮的思念沒有任何意義,所做的一切也只能感動到自己,他連重新追求的勇氣都沒有,甚至佳人就在眼前,也只敢抬眼看看背影罷了。
暮色四合,帳篷里寂靜無聲,馮躍獨自坐在車里,頭頂昏暗的燈光,照著他落寞的身影。
他將絲帕蓋在臉上,深吸一口氣,卻沒有尋找到一絲屬于記憶中的馨香,只能用這柔軟的觸感迷惑自己,賀彤至少還安穩(wěn)的活在這世上,為每一次花開驚喜,為一寸流年鼓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