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多管閑事救個人

　　泗水村西行二十里，過茶庵，經(jīng)徐莊，可到葫蘆鎮(zhèn)。

　　葫蘆鎮(zhèn)民風開化，貨貿(mào)昌達，已歷百年之久。待風和日麗，東市西街，隨處可見三五女郎，六七童子，同行趣鬧，人聲喧喧。

　　堪到巳時，大街小巷卻已熱鬧了好一會兒——

　　“新鮮的糖球咧——，又大又甜，又大又甜——”

　　“涼鴨涼鴨——，剛殺的鴨貨”

　　“棗子棗子——，脆甜的棗子”

　　歸不虞正穿棱在這些攤販店肆間，手里拎著一斤五花肉，時不時在此起彼伏的吆喝聲中止步瞧瞧看看。

　　甜小甜伏在歸不虞肩頭，圓溜溜的眼睛從一個甜嘴兒移向另一個甜嘴兒。

　　待從熱鬧處走出，歸不虞手里又多了一包香料。

　　穿過略顯偏僻的柳明巷，沿著寬敞明亮的點金大街，便可回到進鎮(zhèn)的地方。

　　歸不虞心情不錯，踏著輕快的步子進了柳明巷。

　　而現(xiàn)在，柳明巷深處的場面卻不那么愉快和諧——

　　一個臟兮兮的男童伏貼在墻角，啞然承受著來自其他幾個高壯娃兒的拳打腳踢。

　　那些孩子嘴上也不閑著，讓人隱隱聽得：“你那有龍陽之好的哥兒，都勾引到史宅里去了，被史老爺打斷腿，活該！活該！”

　　“讓你也斷腿！斷腿！”

　　……

　　這些丑話足以讓路過的人袖手旁觀，搖頭嗤笑。歸不虞秀眉微蹙，暗道這幫孩子真是懂得怎么欺人。

　　可憐那男童懷里的狗崽還沒學會逆來順受，被嚇得不停嗚咽。

　　男童紅腫面龐上的那雙麻木冷沉許久的黑眸卻因一抹葡萄褐色的倩影泛起了波瀾。

　　他努力分出心神瞧去——像望著先前每一個路過的人一樣，存著幾分總會被澆滅的希冀。

　　畢竟六歲的他還太小，受不住這樣冷漠無情的世道。

　　注意到男童乞求的目光，歸不虞挑了挑眉，甜小甜已經(jīng)捂住了眼睛，表示好可憐。

　　可笑哉，縱使丑聞驚天，又關(guān)旁人什么事呢？既不是衙門武侍，倒判起對錯，降下罰懲，執(zhí)行正義了。

　　況且一個從地位不平等的兩方傳出的說法本就缺乏真實性。

　　不過既然都衣著補丁，尋常家境，那就好辦了。

　　想著，歸不虞從錢袋里掏出一把摻著碎銀的銅板，隨手在不近不遠處灑開，發(fā)出叮當?shù)穆曧憽?p>　　那幾個高壯娃兒停住了手腳，對歸不虞的行為頗感困惑。隨即只聽那女郎道：“地上錢物，用者自取，過時不候。”

　　話落，隱吸引到遠處幾個行人探頭，頑娃子們也不管李頌一了，沖上前去哄搶開來。

　　其中最魁武的那個孩子倒沒有和其他人一樣撞頭貼腚地找尋，只氣定神閑地站在一旁，盯著別人動作。

　　待確定地上沒有遺漏的銅板后，眾人直起身子，他開始說話了：“鷹吉，丑娃，你們把錢都放我這，我與東街的貨郎交熟，讓我?guī)銈內(nèi)ベI芝麻糖，能便宜不少?！闭f著，目光掃了一圈，伸出了手，又鼓了鼓自己胳膊上的肌肉。

　　話畢，立馬有個小孩遞上了手里的兩個銅板，嘴上還樂呵道虎子哥真厲害之類的恭言敬語，其他人或還有點猶豫踟躕，但到底都交了。

　　只是這錢能不能變成芝麻糖，又能不能進他們嘴里，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白得了錢，又看那女郎停在常豐登面前，明白這事不適合再鬧下去了，一行人嘻鬧著轉(zhuǎn)身散開去尋其他的樂子了。

　　聽著一陣嘈雜的腳步聲遠去，歸不虞彎身，放下一小罐藥膏，“活血化瘀”，她說。

　　常豐登小心翼翼捧起膏藥，拖著一身的青紫，作勢要下跪。

　　他囁嚅著嘴唇，似乎想要說什么，但到底咽了下去，只留下一句多謝。

　　歸不虞頷首，到此為止罷，她要回去了。

　　許是再無法忍受心口處奇怪的哆哆嗦嗦，常豐登在歸不虞衣角盡消失之前又開了口：

　　“自阿兄逢難，鄰里沒幾個人對我和阿兄不斜眼諷笑，我躲著不出門，虎子他們就找到我家門前，將包子掐得嗷嗷痛叫，包子是我養(yǎng)的狗，原先被虎子給搶走過。我被欺負，不是我蠢笨不懂避讓的咎由自取?！蔽野⑿质莻€好人，我也不是個不值得同情幫助的壞孩子，哪怕千夫所指，眾人冷眼。后面那些話，被隱沒于胸腔。若是先前所言，她肯相信，就已經(jīng)很知足了，不是嗎？

　　長呼出一口氣，常豐登握緊了那罐傷藥。

　　歸不虞停住了步子，目光柔和了幾分：“我相信，我沒有幫錯人。走吧，送我到巷子口，如何？”

　　常豐登聞言，怔了一瞬，眼底不自覺彌上一層水霧。他撐起身子，重重點頭。

　　一路無言，出了巷子。日光燦燦，男童聲音輕輕，“我叫常豐登，阿兄說取時和歲稔，五谷豐登之意。今幸得恩人為我破財擋災，施我良藥，豐登他日可作犬馬，以報今恩。”

　　歸不虞頷首，淺笑道：“記住了，豐登小兄，我姓施名妙藥，今日舉手之勞，不足掛齒。且快些回家罷，我們就此別過。日后再見，想來會添新喜?！?p>　　歸不虞舉步離開，身后的常豐登念著恩人姓名，還在琢磨恩人話中意，見歸不虞身影已遠，才慌忙捂上面頰，強忍著疼痛，急急朝家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