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

　　小南拍了拍懷里的姑娘，“等我一會兒，馬上回來。”

　　他扶起了懷里的姑娘，向著那個男人走去，男人領(lǐng)著他到了空曠處，掏出煙盒向他遞來，他擺了擺手，男人便自己點了一根。

　　“你們不合適，活不下去的?！蹦腥藳]有看著小南，而是看向山上的墓群，“活著是很難的一件事，她賺不了錢，就你那點工資養(yǎng)活自己都夠嗆，更別提以后有孩子，早點結(jié)束吧，對你們都好?！?p>　　小南想說自己可以去打工，可以掙更多的錢，男人擺擺手制止了他，“我沒必要相信你，你也不配得到我這么大的信任。大家都是沒本事的人，就別挑戰(zhàn)高難度了?！蹦腥藢⒊榱艘话氲南銦煵葴纾瑖@了口氣，“我過兩天就帶她回老家了，家里有人能照顧照顧她，過兩年找個家境好一點的人相個親，把婚結(jié)了，日子才能往后面過?！?p>　　小南感覺喉嚨發(fā)苦，想說什么，又不敢承諾，他知道男人說的都是真的，他也沒有改變這一切的勇氣，更沒有改變這一切的能力，他握緊了雙拳，第一次厭惡自己的無能。

　　男人走上去拍了拍他的肩，“她已經(jīng)很苦了，我不想讓她以后再苦下去，希望你能理解，我給你一下午的時間?！蹦腥宿D(zhuǎn)身離開了。

　　小南踉踉蹌蹌的走了回去，姑娘依舊在那坐著，他沒有上前，認(rèn)真的端詳姑娘的臉，想把她的樣貌永遠(yuǎn)記下來。

　　陽光穿過樹葉的間隙，光斑打在了姑娘的臉上，在她緊閉的雙眼下印出一片睫毛的陰影，有些圓潤的臉龐上帶著一絲微笑，雙手交叉著盤在身前，蹲坐在她奶奶的墓碑旁。

　　“她好美啊?！毙∧闲南搿?p>　　這個世界里所有的一切仿佛都不再重要，山間的風(fēng)，人們的喧鬧，遠(yuǎn)處的海，在他的世界里變得虛化，只有那個等待著他的姑娘是真實的。

　　他靠著姑娘坐了下來，輕輕摟住了她的身體，“你老家在哪??？”

　　“在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南方，離這里幾千公里呢?！惫媚餂]有發(fā)現(xiàn)他的異常，自然的靠在了他的身上。

　　他努力的控制自己的情緒，輕輕的陪姑娘聊著天，聊南方，聊生活，聊愛情。

　　公墓里的人越來越少，太陽也慢慢的消失在山頂，他牽著姑娘的手，小心翼翼的向山下走去。

　　“我是不是做了什么讓你不開心？”姑娘有些敏感，發(fā)現(xiàn)他情緒不太對。

　　“怎么會呢，和你在一起的時候都很開心，謝謝有你陪著我?！毙∧舷乱庾R的撒了個慌。

　　姑娘沒再追問，只是把他的手拉的更緊了些，小南不敢再出聲，怕姑娘發(fā)覺他的異常。

　　他第一次覺得下山的路這么短，還沒想好怎么離別，一切就要結(jié)束了。他有太多的不舍，太多的苦衷，一路上有無數(shù)個機(jī)會開口，都被姑娘臉上的微笑擋了下來。

　　他把姑娘送到樓下，姑娘想拉他上樓，他沒動。姑娘轉(zhuǎn)過身不太理解他怎么了，他伸手揉了揉姑娘的頭，輕輕的抱住了她。心中的悲傷讓他抱得越來越緊，想讓身體記住這種感覺。

　　“對不起?！彼诠媚锏亩呡p輕的說著。“我很喜歡你，我很想去找你，但是沒辦法了，真的沒辦法了?！毙∧纤砷_手捧著姑娘的臉，“謝謝你的喜歡，有你的日子里我很開心，希望以后有一個比我更喜歡你的人來陪你，希望你以后過的幸福。對不起，我只能陪你到這里了?！?p>　　姑娘的眼淚順著他的手指溢了出來，他輕輕的擦拭著姑娘的眼淚，就著樓梯間昏暗的燈光，吻在了姑娘的嘴唇上。

　　“我走了，以后你就要自己走了，我會永遠(yuǎn)記住你，對不起?！彼帽M全力控制自己的眼淚不流出來，他不想讓姑娘知道他在哭泣?！懊院笠獔詮?qiáng)啊，不要什么事都哭，你會遇見那個適合你的人，你要幸福，對不起?！?p>　　他松開手，離開了姑娘，站在遠(yuǎn)處觀望著。他看著姑娘向他的方向走了走，雙手向前摸了兩下，卻找不到他的身影，便蹲下身嗚咽著。姑娘的父親此時從樓梯下來，對他點了點頭，把姑娘送回了屋。

　　他的指尖還有幾絲涼意，那是姑娘未蒸發(fā)干的淚水，他感覺胸口被什么東西堵著，悶的心慌。他想像平常一樣把腦子里突然出現(xiàn)的幻想丟開，但是這一次失敗了。

　　他走到小賣部，買了一包煙和一袋奶糖，撕掉奶糖的包裝丟進(jìn)嘴里，甜膩的味覺卻不能驅(qū)散半分陰霾。

　　他看著頭頂?shù)奶炜眨床灰妿最w星星，只有半片月亮散發(fā)著凄白的光，嘆了口氣，向公墓走去，走了一半又回頭來到了姑娘樓下。

　　他看到了姑娘的父親，對方好像一直在等他，“你不該再來打擾她的生活了，你知道的，這樣對你們都不好，回去吧?！?p>　　小南點了點頭，沒說什么，抬頭看了一樣姑娘的家，窗子緊閉，慢慢的轉(zhuǎn)頭離開了。

　　他走回公墓，看到那扇鐵門，還是只有一根路燈，還是斜長的影子，但是有些東西不一樣了。

　　他轉(zhuǎn)頭，漫無目的的在山上走著，一抬眼已經(jīng)到了水庫。他坐在那座橋上，借著月光觀察倒影里的自己，狼狽不堪。

　　夜晚的山林一片寂靜，他閉上眼，任由自己的身軀平躺在橋上，努力的放松身體，卻不自主的被水庫的冷意逼得蜷縮起來。想著當(dāng)時他們在橋上的諾言，不由得抱緊了自己。

　　他的眼淚從緊閉的眼眶中滑落，掉在冰冷的橋面上。上一次流淚還是好幾年父母吵架的時候吧，好丟人啊，小南心里想著。

　　夜風(fēng)帶著水面的涼意一波一波的翻過他蜷縮的身軀，他打了個冷顫，站了起來，撫干眼角的淚水。

　　他回到宿舍，拿起了他破舊的本子，想了想，帶上了那包沒拆封的香煙，向墓區(qū)深處走去。

　　公墓里有很多只立了碑，沒刻上碑文，也沒放骨灰盒的空墓，他把本子放在墓前，拆開了那包香煙。

　　今夜沒有晚風(fēng)，香煙燃燒的煙霧直直的飄上天空，他吸了一口，嗆了出來，眼淚不由自主的掉落，“這是嗆的。”他想。

　　他又吸了一口，這夜晚安靜的能聽見煙絲燃燒的聲音，他呆呆的看著吐出的煙，融入灰色的云，直到手指一陣灼傷，才發(fā)現(xiàn)這根煙已經(jīng)燃到盡頭。

　　又點起一根，他深深的吸了一口，這次煙草燃燒的聲音更清晰了，讓他感覺自己沒有那么孤獨。

　　借著煙草燃燒的點點火星，他看著自己那個破舊卻視若珍寶的本子，拿打火機(jī)從邊角點燃了。

　　“我必須要死一次。”

　　火苗從角落舔舐到表面，紅色的火光讓他從白色的大理石墓碑的倒影中看到了自己的臉。

　　那不應(yīng)該是他的樣子。

　　他抓起燒掉一半的爛本子，在地上用力的拍打著，明火很快被撲滅，余燼卻慢慢沿著書頁爬行著。

　　他顧不得灼傷，用手把余燼一一按滅，把本子抱進(jìn)了懷里，蹲在地上哭出了聲。

　　下雨了，南方的雨沒有前兆，雨水沁濕了他的衣服，他感覺寒冷，但是他不想動，只是將自己抱的更緊。

　　雨水打著墓區(qū)的樹葉，不停的發(fā)出沉悶的拍擊聲，他的頭發(fā)上也有雨水一滴滴的滑落，這一刻他感覺自己和公墓里幾千個墓碑一樣，安靜的藏匿在這個世界的角落，安靜的死亡。

　　雨停了，他站起身，雙腿因為長時間的蹲伏有些使不上力，他一瘸一拐的走回宿舍，打開他的本子，扉頁上的小南已經(jīng)被燒掉了一半，只剩下一個“小”字，他想了想，在旁邊寫了一個北。

　　“從今以后我就是小北?！?p>　　他躺在床上睡了一覺，十二點半起床，給自己煮了碗掛面，拿著他上學(xué)時的背包，帶了幾件衣服和他的本子下了山。

　　他走到一個賣摩托車的店里，拿攢下來買電腦的錢買了一輛二手摩托，加滿了油，開到了姑娘樓下。

　　看了看手機(jī)，下午三點二十七分，他猛地擰動油門，摩托車的引擎發(fā)出巨大的噪音，在旁邊大媽的高聲辱罵中，他大笑著離開了。

　　他的手機(jī)響了，是姑娘打來的，還是那首《further on up the road》，他沒接，姑娘也沒再打。

　　他不知道要去哪，索性跟著自己的新名字走向北邊，一路走到了深夜。他很累了，把車停在了路邊，癱在草地上，眼睛微微瞇起。

　　眼前飛來了一只螢火蟲，他用雙手輕輕捧起，看著它微弱的光。

　　“你會發(fā)光，應(yīng)該飛在我前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