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扶靈回渝會別故識
離開峴山營地時我就牽走了四匹馬,就是為了陪他一起去郢都,讓我們兩個人可以換騎,不眠不休的跑了一整日才到達郢都,有一匹馬因為沒有得到休息還給累死了。
運糧的船隊從江城走水路到郢都,速度不會太快,可李青龍罹難的消息已經(jīng)過去四日,算算時間,應該到了。
說起來,他們把李青龍的遺體帶到郢都,也是為了等李興來。
我們馬不停蹄的跑到了碼頭,船隊已經(jīng)??吭诮?,而每艘船上,已掛上冥旌,喪幡,那些還活著的漕幫兄弟,腰間也都纏了孝布。
看到白芒一片,連我都覺得步伐沉重,行過跳板,我緊緊抓住李興的手腕?!鞍⑴d,你千萬不要把眼淚落在義父身上,他會走得不安?!?p> 他緩了緩氣才說:“我知道,姐,不用為我擔心?!?p> 天氣炎熱,李青龍的遺體被放置在艙底,離水相近,溫度會低上許多,以保證尸身不那么容易腐壞,而倉里,還有其他死去的漕幫兄弟。
李青龍靜靜躺在涼板上,由一層白布遮住,掀開白布,就見李青龍雙眼緊閉,被水溺死的他,面皮褶皺,或是死了有幾天了,并不泛白,反是黃蠟之色,卻已經(jīng)有了尸斑。
李興毫不猶豫的握住他的手,當真沒有落淚?!暗?,你還沒看見我光宗耀祖呢,怎么就舍得走了呢?!?p> “爹,兒子是不是不孝,這些年都沒在你身邊好好孝敬。”
“爹......”
“爹,你說你在水里翻騰了一輩子,怎么就被水給弄沒了?”
說到這里的時候,引我們來艙底見李青龍的漕幫兄弟說道:“興娃子,不是遇到人搶船上的米,光憑大洲灣那點浪,啷個可能打得翻我們的船?!?p> 我在渝州待過很長時間,也常跟他們打交道,明白他說的什么,他說,如果不是遇到有人搶劫糧船,大洲灣那些彎道是不會害他們沉船的,也是,三峽水道可比大洲灣湍急多了,而且因山勢險要,水道不能變更拓寬,多少年了,漕幫都沒有在水流湍急的三峽出過問題,怎么一個大洲灣就讓李青龍翻船了?
只聽李興急道:“王叔,你說,你說稱頭,到底啷個回事?”
“那天晚上我們走到大洲灣,水流很急,必須得有人到岸上去把船拉起走?!苯型跏宓娜苏f道:“然后突然就冒出幾十個人來,提起刀就對岸上的兄弟動手,一下就砍死好幾個,看到兄弟遭別個欺負,我們肯定要下船幫忙撒,等我們下老船,跟岸上的人打老起來,不曉得哪里又冒出百十個人來,但這百十個人只是往我們船上跑,等我們看清楚的時候,才曉得他們開老條船來,把我們船上的米往他們船上搬,我們又不得不回到船上去,但是,那些天殺的把糧搬得差不多老,就一把火把我們的船點老,不僅如此,沒遭他們搬走米的船他們也不放過,這一下,我們走到前面的五條船都燃起來老,我們又要撲火,那些天殺的還要來殺我們,就恁個,五條船沉老,后面船上的兄弟跑過來幫忙也沒來得及,反而送老命?!?p> 這幫搶糧船的人儼然是有備而來,李興忙把李青龍身上的白布全部掀開,果見李青龍胸口有刀傷,李興面色凝重的看向我?!颁顜偷乃溃叩侥睦锒紱]人敢招惹,可有人竟敢搶漕幫運的糧草,那必定是走投無路了。”
“近來我軍重軍駐防在襄陽周邊,反倒使得其它城池要塞駐防松懈?!蔽乙驳溃骸暗灿谐⑴蓙淼墓賳T坐鎮(zhèn),當是不會有人敢輕舉妄動,除非......”
“除非,是叛軍!”他接過我的話頭。
“搶劫糧船的人不多,會不會是未能剿殺干凈隱藏起來的叛軍?”
我說完,他立即就說:“不?!蔽液芘宸?,這個時候他還能保有冷靜,在仔細分析?!耙f是那些沒能剿殺干凈藏起來的叛軍,勢必也只是烏合之眾,肯定不敢惹漕幫,我認為,是襄陽城派出來的?!?p> “你的意思是,襄陽城有叛軍出來?還躲過了我軍的排查?”我猶疑?!耙膊粚Π?,就算這些叛軍能扮成百姓躲過排查,但搶劫我軍糧草,定然是因為襄陽缺糧了,可要把這么多糧草帶回襄陽,必然是躲不過排查了,他們搶了糧又送不回去,這樣做對他們來說有什么意義?”
他反問:“若是襄陽不缺糧呢?”
我驚道:“你是說......?!”
“嗯?!彼c頭說道:“沈佑的計劃應該是讓叛軍一批批出城,但扮成百姓離開襄陽肯定帶不了太多糧食,否則我軍置的關卡不會允許通過,那么,叛軍就只有搶糧了,然后把糧食藏在某個地方,等待其他出城的叛軍,待集合了足夠人馬時,便可偷襲我軍了?!?p> “這就說得通了。”我忙道:“我得立即讓人告知將軍?!?p> 他咬牙,眸色殷紅?!吧蛴?,我定讓你血債血償,以慰我父亡靈,為漕幫的兄弟們報仇!”
原以為李青龍當真死于湍流,不承想是因為戰(zhàn)爭中的計謀,我很理解他的心情,怕他一時沖動,率領他手下將士去攻打襄陽報仇,忙道:“阿興,你千萬不可意氣用事,相信我,義父和漕幫兄弟的仇我們一定會報?!?p> 他也明白我的意思,說道:“姐,你放心,我知道我身上的職責,豈會因為一己之私拿將士們的性命開玩笑?!?p> “我知道,阿興是懂得大局之人?!蔽抑鲃犹岢??!拔乙菜懔x父的半個女兒,我陪你扶靈回鄉(xiāng)吧?!?p> “嗯?!彼H首?!爸x謝你,姐?!?p> 回了趟郢都城,找了名斥候,讓他把李青龍罹難的真相,和沈佑的目的,以及李興扶靈回渝州的事情通報給景毅,我便和李興沿江回了渝州。
五日后,抵達朝天門,碼頭的石階上,站滿了漕幫的兄弟,循眼望去,一片素縞,最前面站著一個精瘦的女人,亦是披麻戴孝。
下了船,李興跪在女人面前?!澳?.....”
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李興的母親,看著雖上了年紀,五官卻十分精致,許是渝州養(yǎng)人的關系,哪怕已經(jīng)有了個二十出頭的兒子,也依然算得上風韻猶存。
隨李興跪地拜見,喚道:“義母?!?p> “都是好孩子,起來,別哭喪個臉!”李興的母親扶起我們,面容溫和,語氣卻是剛強。“你爹可是漕幫的當家人,他的兒子,可不是軟骨頭?!?p> 想著李興那會子偷偷來軍營,我擔心李青龍知道了會對景毅不滿,可李興說,有他娘幫忙瞞著李青龍,是不會讓李青龍知道的,那時候我還說慈母多敗兒,現(xiàn)在想來,其實李青龍才是那個慈父,不然,在李興偷偷來軍營的時候,他娘為什么還要幫著他瞞著李青龍呢?想是他娘是支持他從軍的,只是李青龍尚有猶豫,或許,說服李青龍讓李興從軍的人并不是我,而是他的母親。
是了,都說渝州女子性格潑辣,豪爽,他的母親又怎會是我想的那樣,是個居家相夫教子的溫柔女人。
眾多漕幫兄弟的尸身被抬出,李興也在前面抬著李青龍靈柩,上萬漕幫兄弟俱都扶靈,一步步邁上石階,走過他們曾輝煌過的道路。
請道士做了三天水陸道場,方將李青龍及幾百名漕幫兄弟安葬。
李青龍走了,可漕幫不能沒人主事,漕幫堂會上,一致認為該由李興子承父業(yè),可李興已然從軍,如何打理漕幫事務?
此時,我才知道李興的母親有多么深明大義,她站出來說道:“漕幫雖在兩江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但終究過的是刀口舔血,朝不保夕的生活,當初我家老頭子選擇讓興娃子從軍,就是為了我們漕幫兄弟能有一條后路,既然你們還愿意跟著我老李家,那么,不若跟著興娃子去吃公家飯,也算得上一個正經(jīng)的營生了?!?p> 堂會上,各個說得上話的人都開始議論起來,大部分人都表示同意,他們應當也很清楚,在漕幫討生活到底不是長久之計,從軍雖然也是過著刀口舔血的生活,但意義已經(jīng)不同,就如早先我勸李青龍的話,他能建立起漕幫,是因為朝廷處于動亂無力管轄,可等朝廷恢復過來,怎容民間勢力掌控漕運,到時候李青龍一生心血盡毀不說,還得搭上漕幫兄弟的性命,更遑論他還想要李家興旺?便只能是空有的希望了。
李青龍一手組建起來的漕幫,她輕易就要這些人都去參軍,無異于解散漕幫,不可謂是一種魄力,如此,赤水營不僅越來越壯大,而一部人依然可以在水道上幫熾陽軍運糧,終歸走漕運的人在沿江各個碼頭已經(jīng)混跡熟悉,一時間也無人敢撼動漕幫的地位,這簡直就是變相的把漕運線路交給了熾陽軍,或者說是景毅手里,早前景毅還擔心李青龍死后漕幫會有變故,眼下看來,景毅的顧慮完全多此一舉。
經(jīng)過一番商議,漕幫的兄弟幾乎都愿意跟李興從軍,然因為擔心以后會有糧草運輸?shù)膯栴},是以,漕幫名義上依然存在,留下一部分年紀稍長,已不適合參軍的人依舊走漕運,以保留漕運線路,待得天下大定時,也就自然而然歸附朝廷了,這是最理想的結(jié)果。
回荊州前,我同李興還去了趟釣魚城,這么些年,景毅的副將薛平,一直在渝州駐守。
釣魚城三面環(huán)水,一面是陡峭山崖,果真是易守難攻之地,難怪軍師趙偉宏會選擇此地了,乘船登上山,山道上不僅筑有城門,還有女墻,山頂上,更修建了校場,而遷來此地的熾陽軍親眷,也在山上耕種,以保證軍中糧食供給。
見得薛平,他比幾年前看著更老成了些,他先是跟李興說道:“李將軍,請原諒我脫不開身,只能派人去參加你爹的葬禮了?!?p> 李興道:“軍中事務繁忙,我豈會多心,薛將軍多慮了。”
薛平笑笑,又對我說:“李姑娘,軍中可還安好?”
荊州軍情一直都有斥候傳來渝州,無論勝敗,他都是清楚的,就連景毅是否受傷,他也都是曉得的,他這樣問,實則是在問熾陽軍有沒有因為這場慘敗而頹喪,我說道:“薛將軍,你放心吧,軍中一切都好,將士們每日操練,比以往還要認真,我今日來,是因為將軍時常掛念你?!?p> 他是景毅家臣,素來忠心?!懊蓪④姾駩?,煩李姑娘轉(zhuǎn)告將軍,末將在此一切都好,只等著將軍平定荊州,不,是平定天下?!?p> “嗯,會有那一天的?!蔽倚χf道:“薛將軍,阿興回去后還有很多軍務要處理,我和阿興就不久留了,免得誤了他的軍務?!?p> “那我便留你們了,不過,我有些東西要麻煩你們帶給將軍。”薛平說道,不一會兒,就有人抱了一袋東西和一口小缸出來。“這是我們自己在山上種的米,還有腌制的醬菜,你們帶回去給將軍嘗嘗?!?p> 原來袋子里裝的是米,小缸里裝的是醬菜,東西雖少,卻能表達他們在釣魚城過得很好,他這是想讓景毅安心。
李興抱過小缸,我接過米袋,說道:“此番心意,將軍一定會感受到的,薛將軍,保重?!?p> 李興也道:“如此,我們就先告辭了,薛將軍,保重?!?p> 薛平抱拳。“李將軍,李姑娘,保重?!?p> 山水有相逢來日皆可期,這一別,又是多年后,而再見,是物是人非事事休,今日之情,他日盡數(shù)不復。
這一來一去,回到荊州已是半月后,這一趟,李興帶了一部分漕幫兄弟到赤水營報到,我也將漕幫的決定一一告知了景毅,景毅聽后十分高興,說起來,能在渝州認識李青龍,確實算得上景毅的幸運了,若非李青龍,熾陽軍很難撐到現(xiàn)在,而李興母親的果決,也稱得上是女中豪杰。
只是,那幫搶劫糧船的叛軍并未尋得蹤跡,也不知他們能躲到什么地方,為此,只能加強各個關卡的排查,特別是襄陽城附近,只許進不許出,這樣,就算有叛軍已經(jīng)回了襄陽城,也無法把城中消息帶出來,那么,城外的百來個叛軍也就不足為慮了。
時間飛快,轉(zhuǎn)眼就到了章德八年,一直未有子嗣的啟章帝,在三月初六這天,皇后孫柔終于為他誕下皇子。
縱然皇室已經(jīng)岌岌可危,但身份猶在,哪怕皇帝衛(wèi)啟章和皇后孫柔都很清楚大夏將傾,但對于皇子的出生,仍舊是值得歡喜的事情。
啟章帝給皇子起名衛(wèi)冀寧,冀代表希望,寧無疑就是安寧了,他希望天下安寧,一個皇帝把這份希望寄托在兒子身上,可想他也是個心系天下的好皇帝,然生不逢時,就如衛(wèi)啟明說的,他非是昏君,奈何無能為力。
衛(wèi)冀寧出生即冊封為太子,昭告天下,這個帶著父母期許的嬰孩,他人生的起點剛剛開始,實則,他貴不可言的身份是命運多舛,殘酷的現(xiàn)實并不會因為他的幼小,而放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