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和老鵬把照片洗出來拿到典當(dāng)行,師傅年紀(jì)大了,不喜歡翻看手機上的照片,而且手機上的照片太小,細(xì)節(jié)也看不清楚。
“這應(yīng)該叫民國粉彩雙耳美人嬰戲圖賞瓶,一般是閨女出嫁時的陪嫁,常是一對兒,取夫妻好合之意,一個提的詩是‘媚眼含羞合,丹唇逐笑開。風(fēng)卷葡萄帶,日照石榴裙’,是南朝何思澄的詩,另一個提的是‘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出自漢代李延年,都是形容美人的?!睅煾捣鲋匣ㄧR,邊看邊說道。
“照片哪來的?”師傅放下照片,把老花鏡往鼻梁下挪了挪,透過老花鏡上端看向我們。
我不敢隱瞞,把與陳強見面的經(jīng)過說了一遍,當(dāng)然了,裸照的事自然是略過了,“師傅,這東西一萬塊錢貴嗎?”
師傅踱步到沙發(fā)坐下,慢慢說道,“這種民國粉彩賞瓶雖然年代近,但難得在器型大,又成對兒,在那個特殊的時代,不知道多少這樣精美的瓷瓶被毀?!睅煾嫡f著嘆了一口氣,似乎在感嘆那個時代的無情與暴殄天物,“如果是全品,價格應(yīng)該在十萬左右,碰到合適的買家,可能還會高些,不過這只耳朵殘了,得打個折扣,六到八萬還是能出手的?!?p> “對方只要一萬塊錢,還是朋友的親戚,看來這筆買賣又賺了?!蔽夷樕细‖F(xiàn)出一股得意,心里想著,這古玩行的錢也不難賺嘛。
“抽多少茶水,來歷問清楚了嗎?”師傅看到我有些自滿,略帶慍怒得問道。師傅所說的“茶水”,是指我們給陳強的介紹費,現(xiàn)在不光古玩行,好多行業(yè)也都是有中間人的“茶水費”的。
“坤叔,沒有茶水,就是上次的陳強給我們介紹的?!弊詮陌輲熀螅掖蛐难劾飳煾涤蟹N敬畏,沒有敢立刻回師傅的話,倒是老鵬搶先答道。
“哦?對了,我還想問問你們倆,上次你們是怎么從這個叫陳強的手里把真銀元要過來的?”師傅板起面孔問道,他可不會相信什么同學(xué)情誼,良心發(fā)現(xiàn)的鬼話。
“嗯。。商業(yè)機密?!蔽艺f著扮了一個鬼臉兒,我可不想把“艷照”的事告訴師傅,他們這個年紀(jì)的人思想那是百分百正統(tǒng),要是知道我們用這種方式拿到真貨,估計能把那一摞兒銀元摔我臉上,況且我也答應(yīng)過陳強和宋燕,他們的事絕不對任何人講起。
“呦呵,長本事了,跟師傅還賣起關(guān)子了?!睅煾嫡吕匣ㄧR,一臉嚴(yán)肅得看著我和老鵬,“既然不想說,我也不問了,不過別走歪門邪道,否則饒不了你們兩個小子!”聽著師傅的話我們倆如釋重負(fù),我還真沒想好怎么才能把這個謊圓過去。
聽到師傅說是真東西,我們倆就想約個時間去收貨,當(dāng)下向師傅請教起粉彩瓷器的鑒定知識,師傅也十分高興給我們講解,“瓷器鑒定還是需要功底的,就拿這民國粉彩來說,一看胎質(zhì),晚晴民國的瓷器胎質(zhì),雖然沒有明清的好,但仍然有潤度,有玉石的光澤與溫潤,而現(xiàn)代仿品多發(fā)干,二看畫工,民國及早期粉彩匠人非常重視用筆的流暢、細(xì)膩,繪畫自然、書法遒勁,可不要想著有殘次品的遺漏流到市面上,所以你看一件東西,如果繪畫呆板,沒有生氣,書法也沒有力度,往往就是假的,再拿你這件來說,你看捉蛐蛐這個,婦人的眼神,孩子們興奮的表情,都描繪的淋漓盡致,是件大開門兒的真東西,三看顏料,民國及以前還是用的礦石原料,顏色深,立體感強,但不鮮艷,如果看一件東西,顏色艷麗又浮于表面,八成就是假的,四看釉,尤其是口沿的釉,是否有像牛奶一樣的乳濁度,看起來不是那么清晰,如果有金彩,金彩是否脫落得自然,就像你照片上這樣?!睅煾嫡f著,我和老鵬湊近看照片上師傅所指的地方,不住得點頭。
“讓你們一下子記住那么多也不現(xiàn)實,慢慢學(xué),這樣吧,收貨時我讓店里擅長瓷器的伙計跟你倆一起去,幫你們掌掌眼?!?p> “嗯師傅,我聽您的。”師傅的話讓我很高興,有了鑒定師傅在,就萬無一失了。
“多聽,多看,多問,師傅指著你長臉呢。”臨走時,師傅不忘囑咐我們。
出了典當(dāng)行,我跟陳強約好周六上午去宋燕舅舅家看貨。
宋燕舅舅住在市南郊孔辛莊,距離市區(qū)十來公里,周六一大早,我和老鵬先接上典當(dāng)行的師傅,又接上陳強和宋燕,一路朝孔辛莊駛?cè)ァ?p> 一進村,家家戶戶墻上都寫著大大的“拆”字,門口堆著不要的家具和破衣爛被,幾個收舊貨的小販來回穿梭著,身后的三輪車上都是滿滿當(dāng)當(dāng),看來收獲不小。
“寧兒,你說咱家房子什么時候也能寫上個‘拆’字,那可真是躺在家里數(shù)錢了?!崩嚣i一臉羨慕得看著村里忙碌的景象。
“等你家祖墳炸出個窟窿,你能混十個‘拆’字兒?!蔽艺{(diào)侃得攬過老鵬的肩膀,一臉壞笑得望著他。
“你們家祖墳才炸出個窟窿呢!”老鵬甩開我的胳膊,一句話逗得全車人都笑了,要不是開著車,估計他能掄起拳頭給我一拳。
宋燕的舅舅住在村西頭,我們又七拐八拐開了十幾分鐘才到。這是一幢胡同里頭的平房,三間瓦房配一個院子,胡同很窄,捷達車進不去,于是我們在胡同口下了車。
一進院子,我看到滿院子的家具、衣服包袱、被子褥子,幾乎沒有下腳的地方,宋燕的舅舅、舅媽五十來歲,地道的農(nóng)民打扮,身上、臉上全是塵土,估計是剛收拾東西來著,一看我們進院,趕緊迎出來。
“舅舅舅媽,這是寧哥鵬哥,我跟你們說過來收咱那對瓶子的?!彼窝鄵屜葘司?、舅媽介紹道。
“哎呀你看大老遠來的,家里太亂,快屋里坐。”舅舅說著就把我們往屋里讓。
進了屋,東西也堆得四處都是,宋燕舅舅翻出幾個板凳,用袖子擦了擦遞給我們,我們就在堂屋靠近門口的空地上坐了下來,剛遞完板凳舅舅就忙著要去給我們燒水。
“舅舅咱說正事兒吧,那兩個瓶子呢,我們能看看嗎?”看著這滿屋滿院的亂勁兒,我也不想打擾人家太久,于是開口直奔主題。
“那啥,東西就在屋里,錢帶了嗎?”舅舅把手揣進袖子,滿臉堆笑得問我。那姿勢,那神態(tài)還真像《平凡的世界》里的老農(nóng)民,再來個大煙袋鍋子就更像了。
我拍拍手包,又拉開拉鏈轉(zhuǎn)向舅舅,里面一沓紅票子包條還沒拆,一看就是從銀行剛?cè)〕鰜淼?。舅舅點頭會意,又不忘抬頭看看舅媽,看到舅媽也點了頭,才對我說道,“東西在里屋呢,隨便看。”眼睛卻始終不離我的手包。
我笑了笑,這農(nóng)民老實,但絕對不是木訥,做起生意來精著呢。穿過堂屋到里屋,這落腳的地方實在是少,我和老鵬、陳強、宋燕就沒進屋,只讓典當(dāng)行師傅一個人進屋驗貨,十幾分鐘后,師傅出來對我點了點頭,我明白這是貨對的意思。
“舅舅打算多少錢出???”我和老鵬對了一下眼神,開口問道。
“咋?不是說好一萬塊錢嗎?一萬塊錢買這好瓶子你們還嫌貴?”舅舅一聽就急了,說話間臉還紅了起來。
老鵬趕緊上前遞上一支煙,給舅舅點上?!熬司驼f你這東西,好是好,可它缺了一只耳朵,擺在哪都不好看啊,你說就像這人,要缺了一只耳朵,他還好看不,找對象的時候是不是標(biāo)準(zhǔn)就得低點兒。”老鵬做過幾年買賣,我絲毫不懷疑他談生意的能力。
“舅舅我們是真心想要,您讓點兒,咱買賣就成了,拿著票子不比守著這倆瓶子強,吃不當(dāng)吃,穿不當(dāng)穿的,搬著還麻煩?!甭牭綎|西對,我的心里早已樂開了花,這會兒之所以壓價,是記得師傅對我說的,哪怕覺得東西再便宜,也要壓一把,否則對方會覺得要的少了。
這人啊,臉皮兒就是薄,一抽上老鵬遞給的煙,舅舅的神色立馬緩和下來,蹲下身子問我道,“那你說,你想給多少錢了?”
“八千!行,我就點錢?!蔽艺腋鶅耗竟髟诘厣蟿澙厔澾吙纯淳司?,拿出一副討價還價的架勢。
舅舅看向舅媽,抽了幾口煙沒說話,估計心里也在盤算著。
宋燕一看這陣勢,趕緊跑到舅媽那替我們說好話,“舅媽,寧哥可是真心來買的,咱這小村小地兒的拉個買主過來可不容易呢,再說了那瓶子真有殘,八千差不離了?!?p> “不行,一只耳朵就值兩千了?”不知是不是舅媽天生大嗓門,還是真是這樣想的,這一嗓子把我們都嚇一跳,聽著就跟吵架似的。
我看了看舅舅兩口子,又看向老鵬他們,“咱們走吧,讓舅舅也考慮考慮。”說著我便站起身。
“九千!各讓一步,行就行,不行就拉倒。”看到我真要走,舅舅也站起身來,同時對又要開口的舅媽努了努嘴兒,舅媽也就沒再言語。
“行,舅舅,您是痛快人,九千就九千!老鵬,咱倆把瓶子搬出來再看看,沒問題就給舅舅點錢?!蔽艺f著把手包遞給陳強,和老鵬進了里屋。
要說把這倆瓶子搬出來可真費勁,瓶子大,又怕磕碰,從里屋到外屋的地下全是亂七八糟的東西,不搬東西還可能摔跤,何況抱著個大瓶子,我和老鵬試了半天,愣是沒找著合適的法子,累得我們一頭的汗。舅舅也不打攪我們,就在外屋抽著煙等著。
“舅舅不行,東西太亂,搬不出來啊。等你收拾完我再過來吧,價兒咱說好了,到時一手錢,一手貨?!蔽覠o奈得退到堂屋,打算先回去,等東西收拾利落再過來。
“那可不成,這兩天還有兩撥要來看的,要是人家看上,給的價高,我可不能給你留著。”舅舅掐滅手中的香煙,一副要走你們就走,但東西不能給你們留著的樣子。
我看看里屋的瓶子,又看看滿頭是汗,一臉無奈的老鵬,一時還真沒了主意,我走到院子里,向典當(dāng)行的師傅問道,“東西真的對嗎?”
“東西沒問題,民國粉彩,能值。?!睅煾凳执_定得對我說道,在他即將說價的時候我打斷了他,從他的眼神里我可以看出,讓我千萬別放棄這個撿漏的機會??蓶|西再好,拿不出來也沒轍啊,我的腦子飛速旋轉(zhuǎn)著。
“要不你們放個定錢,這東西我們也不讓別人看了?!币慌缘木藡屨f道。
舅媽的話讓我開了竅,這倒是個好主意,我趕忙問舅舅,“您老說,放多少合適?”
舅舅剛要開口,被舅媽一把拉住,兩口子挪到里屋商量去了。我也不去管,人家商量商量也正常嘛。
過了大概五分鐘,舅舅兩口子來到堂屋,“兩千,東西我們給你留下,不讓別人看了。”
“要是你不要了,這兩千塊錢我們可不退。”舅媽不忘在旁邊補充道。
“再少點,定金嗎,就是那個意思?!崩嚣i又給舅舅點上一支煙,陪著笑央求道。
“可不能再少了,要是不同意,你們就回頭再過來,東西我可不保準(zhǔn)留著?!本司诉€沒開口,舅媽就在旁邊嚷了一句,可能人家不是嚷,就是嗓門兒大。
“兩千就兩千!東西收拾利落了你們給宋燕打電話,我們來拉瓶子?!蔽艺f著打開手包給舅舅點了兩千塊錢,同時看到宋燕也沖我點了點頭。
“就這兩天,一準(zhǔn)兒給你們拾掇出來,后天你們來拉吧?!本司它c著錢說道,看得出也是個痛快的主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