峭壁險絕處,屹然清嵐間,一如九天落斧斫得萬仞絕壁。
天墨山,落仞峰。
“掌門師伯?!?p> “拜見掌門師伯?!?p> “掌門師伯好?!?p> ……
袁迎舟行于一條竹林山道,一路行去時,道上的落仞峰弟子紛紛退避一旁,駐足而立,拱手垂揖。
徑自面帶凝色著,腳下邁動步伐,不時向那立于道旁的弟子點頭示意,看到那一張張顯得有些陌生的面孔,此刻他方才是意識到,原來自己已然不知有多久沒有到這落仞峰上來。
當那前方的林子逐漸縮進,林中石板路上,忽而呈現(xiàn)出一道道光柱從竹林間斜射而下的景象,他不禁著凝眉而思,暗自嘆懷。
繼續(xù)行去,穿行出這條逐漸傾斜爬升的竹林山道,在去往那稍遠處的落仞峰屋宇群落之前,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竹林前方一座高出地面尺許的劍臺。
赫然醒目之處,那劍臺以黑石為筑,劍臺中央的位置上,但見一柄高有五六丈的玄黑色劍柱拔地而起,屹然矗立,仿佛著是一柄從天際蒼穹墜落而下、直插入地面中的巨大石劍。
稍淺顏色的灰石臺面上,有淡淡刻印著的一些符篆字樣,以那石劍插入地面處為中心,朝外散射分列,向外連接到那緊靠著石臺的邊緣、四個方向上分別佇立著的四個小型劍柱。
那邊緣的黑色劍柱上,也同樣爬有一些符篆。眼下立足于這處劍臺,袁迎舟不禁停頓一刻,伸出手去,觸摸上一塊刻有某種奇異符篆的黑石,眼中漸有光芒閃爍而起。
“袁師兄?”
一道頗含著驚疑的聲音,驀然點醒出神之人。
袁迎舟轉(zhuǎn)頭看去,落仞峰門主韓東滄正朝向這邊走來,待看到了這邊的來人后,面上正不禁浮現(xiàn)訝異,口中接續(xù)言道:“我剛才聽說師兄到我們落仞峰上來了,不知師兄今日前來是有何事?”
片刻時分后,落仞峰上的一處殿宇。
“是嗎,是‘天權’劍現(xiàn)世了嗎?”殿堂中響起韓東滄有些低沉的聲音。
“恐怕是的?!痹埸c了點頭,道。
韓東滄一番深沉之余,忽而目視過來,道:“不知師兄門下的那位弟子,可是看得真切嗎?”
袁迎舟道:“應該是沒錯了,就為了這事,我還特意詳問過。我們門中識認‘北斗七星劍’的弟子不多,從他的描述來看,應該是錯不了了。想來那‘天權’劍,本是你們落仞峰門之物,所以過來告知你一聲?!?p> 韓東滄面上略含沉寂之色,道:“師兄也不知有多久沒來這落仞峰上,也沒想就為了這件事,讓師兄煩勞一趟?!?p> 袁迎舟目色一動,稍微沉吟一陣,言道:“這‘天權’劍,昔時一直為你們落仞峰紀師弟所用,當年我們天墨門與那魔教的那一場大戰(zhàn)過后,我等持用‘北斗七星劍’的七人中,一度有六人下落不明。雖然后來也經(jīng)歷一番找尋,但也只是尋回了紀師弟的尸首,其余五人至今仍是生死不明,恐也是兇多吉少……”言及此處,他忽而喟嘆一聲,一改蕭索神色,續(xù)道,“不過,如今既得知此‘天權’劍下落,倘能尋回,也可算是一了了紀師弟的事?!?p> 韓東滄眉目不展,有所猶疑道:“那不知師兄的心中,可是已然有所打算?”
“此事,或許我們門中的兩位長輩師叔不會去如何上心留意,”言道之中,袁迎舟雙目中精芒乍現(xiàn),口中慨然而道,“但這‘北斗七星劍’既曾是我門中舉足輕重之物,則必當要尋回!”
“既是如此,”當下聞言,韓東滄面上神色閃動一陣,向著袁迎舟道,“還請師兄寬心,這‘天權’劍原也就是我落仞峰上之物,我后面自當會著手查尋。”
袁迎舟稍一頷首表意,一時緘默未語。
隨后韓東滄又行相邀,希望他多作留足,在這落仞峰上行游一番。但袁迎舟以故推拒之余,終還是自行離去了。
“想不到這么多年過去了,師兄他還是那位‘天墨七宿’,一直都沒有走出來……”
秋陽已升,竹林劍臺前,韓東滄望著前方那道漸漸消逝在林間坡道的身影,口中淡淡嘆聲道。
此刻的天墨山上,同一片天陽之下的另一處所在。
從那天都峰上回來時,柳月亭還兀自臉色陰沉著,眉頭不展。
一副心思深重的樣子,連那邊有一個向他打招呼的人:
“嘿,月亭,我們剛才還在找你,你去哪里了?”
一時之間,恍惚著,似乎也都沒有去注意到。
最近,自己于“煉氣”一道上初窺門徑,原本也是經(jīng)由師父查探明確之事。難道他們不相信自己也就算了,如今連師父也心懷置疑嗎?
這回來的一路上,他心頭頗有不平之意,只是不住在想。
待得回到自己的屋子中來,他徑自坐于床頭,思緒再起:
也不知是哪位在那里說道著什么“事有巧合”,難道我這時候“煉氣”成,就很巧合嗎?
言念及此,他忽而于滿腔的憤懣中,面上神色一滯,隨即著口中輕嘁一口,臉上自嘲一笑,就要準備懶得去理會。
也是了啊,這若要是在平時,他也準是話過耳旁風,聽完就了事。被人指點非議了這么多年,他早已習慣了去適應。這眼下,就連他自己也都覺得,自己在這件事情上的反應,興許是有些太大了。
“也罷,就讓他們說去吧?!?p> 他口中長吁口氣,自言自語道一聲。隨后和衣而躺,正自心頭一陣舒暢,感受這久違的躺在自己床上的感覺。忽而一個翻身時,目光落在那臨窗的桌子上,眉宇之間,一時又不禁愁云再聚。
此刻但見那邊窗下的木桌,一塊晶紅色石頭靜靜躺于其上,微微傾斜著的光滑玉面,借著窗下余光,朝向屋中反射出隱約的紅光,映得屋內(nèi)的墻面都有些微微泛紅起來。
那一塊,先前在那“青嵐峰”山壁洞穴找到的奇異玉石。柳月亭正望去的目光中,隱然間似乎有了些莫名閃動的光芒。
“凡這世間武學功法,但可斬卻具現(xiàn)之物,卻無相斬無形之物的說法……”
不覺間走到了木桌旁,將那奇石拿握在手里。柳月亭的腦海里,響起先前在鏡州城中時,那位宋姓仁兄口中的說法。
此刻他的目中看去,那塊通透玉石中的一線游絲,仍兀自不休,在那晶紅深淵中不絕游移,時而圈轉(zhuǎn),時而浮沉,猶如活物一般。隨后時,忽而借著一束陽光,他將那玉石置于窗下某處,再稍微一個轉(zhuǎn)動之際,當即見那玉石上,剎那間燦然奪目,周身浮現(xiàn)數(shù)重晶紅之屏,熠熠生輝,猶如層層紅罩,整塊玉石流光溢彩,通體瑩動閃爍。
但是,沒有為眼前的美輪美奐所傾倒,柳月亭觀看一刻,反卻是這個有些美麗得過度、甚至于已然有些不真實的物事,讓他愈發(fā)眉頭緊蹙起來。
疑慮重重之間,他面上忽然神色一動,伸手拿回那塊玉石,返身回到臥床前,一手將那玉石置于床頭,隨即在床上盤腿而坐,雙手結(jié)印調(diào)息,閉目運氣起來。
晶紅深淵中的紅色游線,當閉上了雙眼,得以再度觀見之時,已然隨于內(nèi)息運轉(zhuǎn),從那紅色深淵中抽離,融合進他體外的周天循環(huán),伴隨時間流逝,不絕如縷。
如此過得一時,就當他凝聚心神,以內(nèi)息視界探查身旁玉石,那石中絲線倏然斷絕。這之后,隨著一條絲線余尾緩緩融入自己身周的氣運,那玉石內(nèi)后續(xù)再無新的絲線抽出。
沒有新生著絲線的玉石,漸如一塊凡物,在他繼續(xù)運行內(nèi)息,對那玉石竟也漸漸失去了感知。又再過得片刻,在他的內(nèi)息氣運探查下,那玉石終至杳無痕跡,仿佛變作跟屋子中桌椅箱柜一般之物,已然完全陷入了沉寂。
心中不禁生出訝異。
柳月亭停運內(nèi)息,睜開眼睛來,伸手拿過那玉石來查看一番,見那玉石的外觀上,倒沒有什么異樣,依舊是一塊嵌于石皮窠臼中的通透紅玉。不過繼續(xù)查看之下,隨即他便發(fā)現(xiàn)變化,如今那玉石內(nèi),就在那如同水淵一般的玉質(zhì)中,先前存在于其中的那條若隱若現(xiàn)的游絲,卻是已然消逝不見了……
“月亭,你在屋里嗎?”
一絲疑惑于不覺間爬上眉梢,當屋門處兩道敲門聲響起時,門外傳來一道女子的聲音。
“師姐,我在呢?!?p> 略作遲疑之余,柳月亭朝著門口應承一聲。穿鞋下床,走到窗戶邊,將那玉石重新放在桌上,正轉(zhuǎn)身就要開門,忽然間又轉(zhuǎn)頭看去,但見著依舊折射而出的紅色光芒,如今卻似乎有所不同,那一片紅色光幕雖是依舊作盛,但卻沒有了先前的那副瑩然生動之貌。
這眼下,在那桌上的,好像也就是一塊平凡無奇的石頭。
他回頭看得一刻,不覺間眉頭稍展。隨后定了定神,拉開門把,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