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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墨劍華錄

第十六章 雨幕

蒼墨劍華錄 鐫刻晨霜 4561 2022-05-15 11:38:33

  “月亭,你沒事吧?”

  金燕一邊扶動著柳月亭,一邊口中關(guān)切出聲。

  “師姐,我沒事。”柳月亭皺眉著道,當(dāng)下忍著了肩頭的一陣陣疼痛,在金燕的扶持下,又一手用劍拄了地,方才顫巍巍地站起。

  眼下參合峰眾人已經(jīng)離去,郭守田和程銀二人此時正望著周圍地面還有樹干上、剛才留下來的打斗痕跡,有些怔怔的。

  “月亭,你不要擔(dān)心,沒事的?!笨吹搅峦に坪跤行┿枫凡话?,拄著劍的手也有些抖動,金燕口中撫慰道。言罷時,她又轉(zhuǎn)頭,向著了那正有些呆楞的二人,大聲道,“我說你們兩個,還在傻站著干嘛呢,快過來幫忙出主意啊!”

  柳月亭略微轉(zhuǎn)頭看看,前方的地面上還留有兩道劍氣劃過的裂痕。而他自己先前手中劍墜落的地方,地面上正散落著三塊碎裂的冰丸,看來便是方才飛過來,撞掉了自己手中之劍的東西。

  “月亭,你剛才的那招是……”

  一時有些恍神中,金燕的聲音正道。

  “什么?”

  柳月亭不經(jīng)意間,抬頭應(yīng)道了一聲。

  金燕道:“就是最后,你那看起來有些兇險的一劍……”

  柳月亭聞言苦笑,道:“那也是我從你那里學(xué)來的,你那招‘烈火裁決’啊。”

  金燕怔了怔,反應(yīng)過來,仿佛松了口氣般,道:“原來是這樣,看來肯定是太師叔他誤會你了?!闭f著一頓,又皺眉,“可是那盧師兄的一招‘共鳴劍氣’……你自己也差點受傷,你知道嗎?”

  柳月亭口中“嗯”了一聲,回應(yīng),沒再接話頭,只是神情中愈發(fā)凝重了起來。

  金燕側(cè)頭沉思片刻,然后又向著柳月亭,柔聲說道:“月亭,不是我不相信你。我只是擔(dān)心著你經(jīng)驗不足,萬一不小心受傷……或者是手上沒有注意分寸,釀出禍來……總之,你別怪我啊?!?p>  柳月亭聞言,搖頭苦笑道:“師姐,你放心吧。我最后那一劍只是要點到收手,并不是要再繼續(xù)傷人,我是不會對同門下手的?!?p>  “嘁!”金燕一聽,當(dāng)即口中一聲,扭頭道,“我剛才不是說了,沒有不相信你嗎?看來是你不信我!”

  ……

  “呃,那個,不知方才太師叔所說之事,我們該作何打算?”當(dāng)下二人言說間,郭守田和程銀二人已然一起移動了過來,正在口中囁嚅著道。

  金燕皺眉默然,想了一會兒,言道:“明天我們大家一起去那參合峰上……”說到這里,她徑自過去,將郭守田和程銀二人拉到了一旁,繼續(xù)口中小聲說道著。

  柳月亭聽不到他們在說什么,不經(jīng)意間,又往一旁的地面上看去,看了一眼那幾塊散落的冰石。隨后,他又微微轉(zhuǎn)身,朝向那天都峰之后、玄清峰的方向望去,不覺間又有些出神了。

  “咳咳,柳師弟啊,”一道咳嗽聲傳來,這時三人商議完畢,郭守田正走過來,向著柳月亭道,“你放心吧,明天我們一定會幫你的!”

  “謝謝大家了?!绷峦ふf著一頓,有了一些遲疑,“我只是擔(dān)心著師父他……”

  “師父當(dāng)然也是站在我們這邊的??!”金燕也正在說道,“我們剛才已經(jīng)說好了,明天無論如何都會求動師父,去參合峰幫你撐腰的!”

  “不是這個,”柳月亭搖了搖頭,神情愈發(fā)落寞著了,“我只是不想再給師父添麻煩了,原本還以為這次可以的……”

  他口中說道著,話音漸小,到后面已是幽幽不聞,只余苦笑。

  下午時分。

  天空中的烏云有些厚重起來,漸漸起了大風(fēng)。

  “月亭,你要到哪里去???”

  柳月亭從屋子里出來,路過院落時,大堂內(nèi)的金燕見狀,向他問道。

  柳月亭停住腳步,轉(zhuǎn)身過來,道,“嗯,師姐,我想到玄清峰上去見見師父。我想,我要給他說一下今天的事情……”

  金燕聞言忙跑了出來,道:“要不要我和你一起去,我也可以幫你說點好話啊?”

  “不用了,”柳月亭笑了笑,道,“我自己一個人去就可以了,大家已經(jīng)為我做得夠多了?!?p>  “那好吧。”金燕口中無奈一聲,忽而抬頭望了望天,眼見烏云逐漸密集,又道,“那你帶一把傘吧,我看今天好像要下雨呢?!?p>  “好?!绷峦ばΦ?。

  金燕轉(zhuǎn)身而去,回自己的屋內(nèi)拿來了一把雨傘,交給了他。末了,口中又道了一句:“你可別硬撐啊……”

  “好?!绷峦は蛩c了點頭,又笑道,笑容里有些疲憊了。

  天都峰。

  穿過重重屋宇,從后院月門出來,柳月亭踏上了山道,往后山而去。

  后山林間,一處岔路口,柳月亭轉(zhuǎn)了向右,再走過一段距離后,來到了一處崖邊。山道到這里之后,就貼著了懸崖,往左斜而下,轉(zhuǎn)成了一道下崖去的石徑。

  從崖邊往下看去,那石徑寬僅三尺,除了邊緣生長著一些青草,三尺之外便是白茫茫的萬丈懸崖。其驚險處,別說是普通人了,就算是路生的天墨弟子,初次行走其上,也無有不心中發(fā)怵。只是于了柳月亭,因為時常經(jīng)由這里、去玄清峰上看望師父的緣故,此刻他沿著那崖間小道,一路輕巧躍落,看上去竟有意料之外的熟稔。

  天色愈發(fā)陰沉起來,崖間大風(fēng)時而急聲呼嘯,吹得石徑旁的青草往一邊不住偏倒。

  當(dāng)下,柳月亭沿著石徑行了約摸一炷香時分,前方小徑漸寬處,現(xiàn)出了一小片松林來。

  這條石徑原本起始于天都峰右側(cè)崖邊,一路又是盤旋右下,到了這松林處時,人就已然到了位于天都峰后方半山腰的一處崖間空地上。

  不過,若說是松林,其實這里的樹也只有著兩邊一共五六株。幾株松樹合圍的中間,是一座往后更延伸到了崖外去的石橋,橋頭左邊,松樹下立著一塊石碑,上面寫著三個字--“天生橋”。

  橋頭入口前,并肩站了兩名攜著佩劍的天墨弟子。此刻,二人也看到了柳月亭的身影,正向著他這邊看來。

  “方師兄,季師兄,”

  片刻間,柳月亭走到了松林下,邊稱呼著,邊向二人微一拱手道:“我想去玄清峰一趟看望師父,有勞二位了?!?p>  二人聞言,對望一眼,其中一人向他點頭笑道:“是柳師弟?。∴?,那你過去吧?!?p>  “多謝二位師兄?!?p>  柳月亭又一拱手而道,隨后二人各自站開一個身位,他言罷便即舉步而過。

  眼下,這座“天生橋”寬僅九尺左右,但其上長滿青草與灌木,只中間存有一條露土小徑。

  石橋從天都峰后山腰橫空而出,下方并無任何支撐,為是由先天自然生成。想它在這崖間也不知經(jīng)歷了多少歲月,歷經(jīng)風(fēng)霜雨雪,直讓人不由得感嘆于這天地鬼斧神工。

  玄清峰與天墨門中的其他各峰有所不同,并不是通過鐵索道與天都峰相連,而是需從天都峰后山崖半腰處,經(jīng)過這座“天生橋”與那“鯉魚背”后方能到達(dá)。

  而天墨門創(chuàng)派迄今一千三百多年,原本這玄清峰一直都是宗派中,可與天都峰分庭抗禮的大脈。只是,自從二十年前,玄清峰上發(fā)生了那場震動世間的正魔大戰(zhàn),此后就一直都被天墨門列為了門中禁地,并于入口處安排了弟子把守。目前,除了門中清殊與清機(jī)兩位長老、還有掌門袁迎舟之外,也就還只有幾名蘊(yùn)秀峰弟子可以進(jìn)入了。

  經(jīng)過了“天生橋”后,前方便來到了“鯉魚背”。

  而這“鯉魚背”雖名稱古怪,原本為是一道山脊,只是那山脊中線一條石徑,兩側(cè)而去皆是山坡,其上多露巖石而少有泥土,除了靠近中線石徑的兩旁,坡度還算較為平緩,有著一些樹窩,再往外去便只有了光禿而平坦的巖壁,且坡度逐漸陡峭,不能停物。

  山脊中線上的石徑,行走其上,抬眼望去,整座山脊在白霧彌漫的崖間突兀而出,看上去如同是一條天地間無比巨大的鯉魚,正臥在這天墨山脈中的白茫云海內(nèi)。

  繼續(xù)行過了“鯉魚背”,柳月亭來到玄清峰半山崖上的一處平臺上。后面,跟懸崖另一邊的天都峰一樣,在又經(jīng)過了一條相似的盤崖小徑后,最終就到達(dá)了峰上。

  柳月亭在玄清峰上先后去了大殿和后山的幾處門中機(jī)要之地,不過也都沒有看到師父袁迎舟的身影,隨后他坐在了大殿前的臺階上,一時默然著。

  跟天都峰上那些莊園般的屋宇聚落有些不同,玄清峰大殿前的地面廣場,看上去就如同真正的市井街道一般,一條筆直大道的兩旁,屋子排排分布,并沒有什么雅致庭院了。同時,因為二十年前的那場大戰(zhàn),此刻從大殿前朝外望去,前方街道兩側(cè)的屋宇多有所殘破,看來是這些年來也未曾修繕的緣故。

  青石板的大道地面上,散亂爬著一些裂痕,已然有青草茁發(fā)其間。整個街道中,彌漫著一種淡淡的黑色霧氣。

  不知過了多久,天際有一陣悶雷聲起,跟著不久便有雨點灑落下來。

  天色已然黑得仿佛入夜。

  天都峰。

  “你試過他的劍法了嗎?”

  此刻一處荷塘廊下,一位白衣男子正望著那座在雨中顯得愈發(fā)黑蒙蒙的山峰,向著身旁的一人,口中道。

  那人身影微微動了一下,隨后便聽到他的聲音道:“我試探了他的金象劍法,確有過人之處?!?p>  白衣男子忽而微動,回過頭看來,道:“我是說他那招雙劍劍法。”

  那人怔了一下,道:“這個他卻是未曾使得。我使出四象劍道,本要迫他一使,未料棋差一著。不過,聽他們那邊說來,應(yīng)該并非我門中劍法?!?p>  聞言,白衣男子又轉(zhuǎn)頭望向了那座山峰,后續(xù)才道:“你覺得明天太師叔會作何處理?”

  那人有所遲疑,道:“這個只怕說不好……”

  白衣男子陷入了默然,未再言語。

  廊下,一時只聞得雨打荷葉的聲音。

  暴雨,在天地間交織成了一道雨幕。

  不知過了多久,天際驀地一道驚雷炸響。

  從沉沉思緒中一個驚覺過來,柳月亭抬頭凝目而望,此時前方的街道兩旁,浩瀚的屋宇群在暴雨和黑霧中連成了一片,整個玄清峰如同一座死寂之城。

  大概是身上的衣服全都淋透了的關(guān)系,他忽然感覺到周身一陣陰冷刺骨,遂站了起來,又去往各處看了看,在還是沒有找到師父的蹤影后,便下了崖去。

  然而,他也沒有回去蘊(yùn)秀峰上,而是下了天墨山來,往東到了那璃水邊,然后順著了河溪,又往北方的上游走去。

  中途一片沙地,一片蘆葦蕩。

  雨后,一叢叢的蘆葦花束成了條,低垂下來。蘆葦蕩的深處,不時有著幾聲頗為奇異的鳥鳴聲傳來。

  那是這青鳧國特有的一種叫做“青鳧”的鳥,常在這種河溪旁的蘆葦?shù)乩镏矖ⅰ?p>  柳月亭想起小時候住在這一帶,也常來這里玩耍,他喜歡在這片蘆葦蕩里尋找青鳧的巢穴,偶爾還會抓了一兩只幼鳥回去養(yǎng)著,雖然多數(shù)都養(yǎng)死了。有幾次玩得累了,還在那蘆葦叢間睡著,直到天黑被他娘找來,為次挨過訓(xùn)斥。

  “記得那時候,徐大叔就常常過來幫我說好話,呵呵……”行走在蘆葦蕩里,腦海中不禁浮現(xiàn)起自己幼時的一些點滴,柳月亭口中自言自語道,不覺一笑。

  在穿過了沙地蘆葦蕩,又經(jīng)過一片林子,他到了璃水上游的一座名叫“建溪鎮(zhèn)”的鎮(zhèn)子。此時雨已停歇,天已入夜,鎮(zhèn)子里的街道上,家家戶戶透出燈火。

  柳月亭走到鎮(zhèn)子西口,這里的三兩株大樹下,一間鐵匠鋪坐落。

  店鋪前的木扇門開著一半,正透出光亮,屋里有一陣低微的談話聲。

  朝向那門前的亮光望了一會兒,后面也并沒有走過去。來到屋子的側(cè)面處,背靠著木墻,他坐在了窗外,挑高離地的木地板上。

  “這么晚了,你還不睡嗎?”

  “這幾天手頭的事比較忙,看來今晚要多做一會兒了?!?p>  屋內(nèi)談話的聲音清晰了些,柳月亭聽出來,那是他那位徐大叔和他的夫人虞氏的聲音。

  “你也別總是把自己這么弄得這么累了?!?p>  “這兩把劍,再過幾天,訂主就要來取了,我又怎能倉促交出呢,今晚就要完成才行。你先去睡吧,我是還得忙一會兒了。”

  ……

  屋內(nèi)又傳出了幾句交談聲。

  “若是明天……也許回來,跟徐大叔學(xué)點手藝也是不錯吧……”此時的柳月亭內(nèi)心里,不知怎的,突然是冒出了這個念頭來,但跟著卻又是一陣連番搖頭。

  這讓他不禁正想起了十年之前,自己和阿娘從東部的姜國一路輾轉(zhuǎn)到了這里,初來乍到時,這位鄰家的徐仁守徐大叔就曾給過自家許多幫助。就連后面阿娘故去,自己尚且年幼,阿娘的墓碑也都是由他所立。

  再后來時,阿娘走后,自己一個人住在那寒波谷中,煢煢孑立,徐大叔還曾經(jīng)過來,說要帶自己去繼承他那打鐵的手藝。只不過后來又不知怎的,卻是將自己帶到了天墨山上,在山門前將自己交給了現(xiàn)在的師父袁迎舟,從此作為一名天墨弟子生活在蘊(yùn)秀峰上,就算是有著諸多不和諧的外力因素,但也歷來為大家所包容。

  而眼下此刻,他自己白天與那盧萬於的比劍始末仍歷歷在目。對于自己明天去參合峰上會怎樣,他內(nèi)心里實則充滿了未知與不安,只是沒有在蘊(yùn)秀峰上的師兄師姐們面前,如何多表露出來。

  他其實也想到了,也許明天自己就必須要在被趕出師門或者是讓師父難堪中選擇其一,但這二者,又有哪一個是他自己想要的呢?

  所以臨暮之雨,他任憑身上的衣服濕透了,貼在身上,努力使自己保持清醒,一來是要好好想一想明天的事情,二來也是希望以此來讓時間過得慢一點、再慢一點,也好離明天將要發(fā)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遠(yuǎn)一點、也晚一點……

  夜入深了。

  屋子里只余了微末的打磨聲響,他眼皮愈重,終是漸漸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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