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二章 新人至
蕭陽神色忸怩,極不自然,趕忙定住思緒,試圖用轉(zhuǎn)移話題來驅(qū)散驟然洶涌于心湖中的那些畫面,“寧城主既有自己的決斷和定奪,那之后你是否還會出手干涉?”他盡量壓低聲音,讓自己保持平靜,可不想讓外人瞧出什么端倪。
這個外人,自然指的是亭臺入口處,那位婢女。
但蕭陽顯然是多慮了。
此時這位名為素芝的婢女,哪里還有心思去做些如微末細節(jié)般的察言觀色之舉,整個人已經(jīng)陷入了混沌麻木的狀態(tài)。
起初之時,她還沉浸在蕭陽和夏欣言語間的道理之中,滋潤心境,受益匪淺,可漸漸她就發(fā)現(xiàn)了事情的不對勁,隨著兩人的言論越發(fā)驚人,她那似蕩漾于春風(fēng)暖陽中,將要得到升華的心神道境,猛然間仿佛墜入深不見底的泥沼,緩緩淪陷,不能自已,直到最后,夏欣宛若調(diào)侃般的話音響起,她才驚覺掙脫束縛,重獲自由,伸手抹向額頭,發(fā)現(xiàn)已是汗水淋漓,渾身發(fā)冷。
雖說素芝道行低微,資質(zhì)淺薄,堪堪三境后期的修為,但她自認(rèn),見識不算太短淺,自進入寶靈宮以來的十余年歲月中,她也算是有幸親眼目睹過許許多多的大人物,以火城五位城主為最,其中不乏存在著一些無法仰望的天地神明,所以,一般來說,無論怎樣,她都還能強行保持鎮(zhèn)定,不至于突然就被嚇得瑟瑟發(fā)抖,亡魂喪膽,可現(xiàn)在,面對眼前這對風(fēng)姿卓然,氣質(zhì)非凡的男女,聽著他們那些虛無縹緲的談話,卻感神魂激蕩,不寒而栗,仿若一片置于狂風(fēng)暴雨中四處飄搖擺動的腐葉,隨時都有湮滅的可能。
今日的所聞所見都太過驚人,讓她既懷疑又肯定的認(rèn)為,自己這一生所見過的大人物中,恐怕沒有比他們更可怕的存在了吧?言過大勢,語定乾坤,看似輕描淡寫,實則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動輒便可顛覆世道眾生!
而在驚懼膽怯的同時,素芝內(nèi)心又有一絲相比下來渺若塵埃般的慶幸和欣喜,覺得兩人的這番談話,無異于人世大道至理,若能領(lǐng)悟一二,必將受益終生,她決定要銘記于心,反復(fù)斟酌,以無窮次的研習(xí)去堪破其中玄妙,然后付諸行動,她篤定,絕對會有收獲,可堪比一場天大的洪福造化。
只是她不知道,經(jīng)此一番見聞,自己心境大道上的瓶頸已然在無聲間產(chǎn)生松動,破境將至,真我可期,她更不知道,此后漫長的人生歲月,究竟會因為今日,受到多么大的影響。
實際上,夏欣早已看出暗中的所有變動,以及關(guān)于此女未來的一些因果命數(shù),此刻都在她有意無意的感知中無所遁形。
正常來說,對于這些無關(guān)緊要,甚至連小事都算不上的小事,夏欣就算看見了也極大概率不會去理睬,奈何這位名為素芝的婢女今日運道確實不錯,碰上夏欣心情尚佳,故而做了個順?biāo)浦鄣呐e動,也就是剛剛調(diào)侃蕭陽的那句話,目的就是在此女心中恰到好處的點亮一盞明燈,進而讓她在眾道纏心,深陷諸理,強行百思難見光明,逐漸陷入神智漂泊,自我否定的茫然境地中被迫超脫了出來,不至于落得個機緣未成,心境破碎的下場。
云霧之中,那名為禾瑛的婢女飄然而去,又飛升而來,待其將手中茶壺輕輕置于桌上,低頭彎腰,倒退著回到亭臺入口,夏欣才簡明扼要的回道:“見機行事?!?p> 蕭陽點點頭,未有言語,垂眸看向桌上那只被婢女禾瑛替換為淡金色的玉壺,眼中浮現(xiàn)異樣,轉(zhuǎn)瞬消逝,他拎起玉壺,緩緩斟茶,寶光溫潤的茶水順著壺嘴傾瀉入盞杯,內(nèi)部頓時流光溢彩,白霧升騰,飄蕩出一陣前所未有芳香。
婢女禾瑛偷偷往亭臺內(nèi)瞅了一眼,似是瞧見蕭陽嘴角勾起一抹若隱若無的笑意,心中驀然歡喜,覺得跟隨那位掌事多年,這待客之道屬實是學(xué)到精髓了,相信要不了多久,自己在這寶靈宮的地位,便能往上再升一升,到時候不僅月俸可翻倍,還能每日前往講經(jīng)閣傾聽宮內(nèi)百殿執(zhí)事的講經(jīng),運氣好些,碰上神靈闡道,出手點化都說不定,再不濟,等攢夠了太平錢,只需去宮里那座養(yǎng)源池一泡,破開三境瓶頸指日可待,反正無論怎么想,都是前途大好,一片光明啊。
想到這些,禾瑛嘴角便情不自禁的露出一絲喜悅,心里樂滋滋,不過她很快就斷滅了所有念頭,神色鄭重起來,心里碎碎念道:“禾瑛啊禾瑛,你想什么呢,這些如今八字都沒一撇,就開始得意忘形了?若是惹得面前這兩位深不可測的前輩心生厭惡,小心吃不了兜著走,就算這里是寶靈宮,人家不會肆無忌憚將你給當(dāng)作路邊臭蟲隨手拍死,可萬一直接讓你滾蛋,你走還是不走呢?事后被掌事得知原委,莫說升一品階,能不能保住現(xiàn)在的地位都說不準(zhǔn),到時候美事可就成美夢了,哭都沒地兒哭去?!弊詈?,她變得沮喪起來,暗暗感嘆,“唉,命苦啊,賺錢難,修道更難,好難啊?!敝皇橇⒖逃只謴?fù)平靜,極為謹(jǐn)慎的朝亭臺內(nèi)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除卻那個孩童不知何時重新回到座位外,并無什么異常,心里松了口氣,轉(zhuǎn)眸望向一臉魂不守舍的素芝,柳眉微皺,這家伙怎么回事,取個茶的功夫不見,怎么有些不對勁?莫非......
蕭陽和夏欣忽然相視一眼,沒來由的笑了。
百無聊賴的蘇誠坐在石凳上,雙手捧著那仍余留有一半涼茶的盞杯,也不喝,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思緒飄忽,不知是在想先前蕭陽和夏欣的那些談話,還是其他。
接下來,亭臺中陷入了平靜,唯有那兩位婢女的心聲一句接一句的傳入蕭陽和夏欣的耳中,倒也不是兩人刻意去聽她們私底下的竊竊交談,主要是她們修為尚淺,加之不懂得收斂神識波動,很容易就會被人截獲。
有時候境界太高也是煩惱啊,什么都看透,那就太沒意思了。
漫天梨花白如雪,萬千紅妝映喜慶,此時,前來寶靈宮參加今日這場婚宴的貴賓皆已陸續(xù)到場,雖然這個過程中離去了不少人,但作為婚宴席地的四座華宮,依然是客滿為患,至于那座輝煌勝過天上日的寶靈殿就更不用說了,群神匯聚,高手如云,能夠在其中擁有一個貴賓席位者,基本全都是來自各地的神明,道行一個比一個高也就罷了,極個別歲月悠久的老古董身份,說出來都能嚇?biāo)纻€人。
此外,還有些已踏足在神路上的生靈,作為門派勢力的代表而來,坐在最靠門邊的席位上,一番交談下來,才發(fā)現(xiàn)自己正處于一個十分尷尬窘迫的境地,連在里面出聲置喙的資格都少之又少。
其一是身份實力懸殊太大,不敢去強行打斷那些個老前輩的發(fā)言,一旦鬧出意見,現(xiàn)場可能相安無事,出了火城可就不一定了,稍有不慎就會導(dǎo)致兩方勢力結(jié)仇,這也不禁讓他們有些感慨,如今這個時代似乎真的還算不錯,頂上有個天道看顧,諸神再不敢肆意屠戮,換作是以前,莫說這種各方云集,心平氣和坐下來客套寒暄的場面了,出門在外,隨時都有喪命的風(fēng)險,且境界越高,風(fēng)險越大,尤其是他們這些可憐的神靈,最容易被某些壽元將盡的神明盯上,用來充當(dāng)滋潤道行,穩(wěn)固壽元的養(yǎng)料,說不定哪天走在路上,就被一巴掌給拍死了,最可氣的是自己還不知道是什么個情況,事后有人想要尋仇?來來來,一戰(zhàn)便是,大不了打個天翻地覆。
可以說,在當(dāng)年的燼土,他們這些神靈就是行走的大道神藥,比起那些活在水深火熱中的底層修士更加害怕,每天戰(zhàn)戰(zhàn)兢兢,惶惶而不得終日,好不容易修到如此境界,卻只能像過街老鼠一樣?xùn)|躲西藏,根本不敢暴露真實道行,否則,很大概率會有一尊神明突然降臨在面前,滿眼垂涎。
這還算好,有些心理陰暗,狡詐至極的惡心玩意直接就蟄伏在別人家門口,如同狩獵,一有神靈現(xiàn)身,立刻就會慘遭毒手。
不過這種人比較少,因為一般情況下,都會死得很慘,有甚者,連同背后的勢力都得跟著遭殃,被人聯(lián)手蕩平。
遙想那些年,往往有人化身神靈,便會出現(xiàn)一些老不死的東西在暗中陰惻惻的冷笑,“呦,又有神藥誕世了,不錯不錯。”
......
其二,除了主人家,這殿內(nèi)好像也沒有什么人愿意來搭理他們,不知是不屑于,還是直接給忽視掉了,總之,反正他們差不多是被孤立了,坐也不是,走也不行,左右為難,實在憋屈,早知如此,先前還不如去偏殿呢,再不濟去外面那四座華宮,還能享受一番那些個小輩們的萬般敬畏,說起來,這么多年過去,輪也輪到他們拋頭露面,在外面抖威風(fēng)了吧?否則這七境神靈修來何用?
高比世字宮的賞花亭臺里,蕭陽已不知是第幾次往夏欣的盞杯中續(xù)茶,茶水傾瀉而出,在盞杯中咕嚕作響,他神色溫和,很享受這樣的過程。
“新人到了?!闭谛蕾p云霧花雨的夏欣忽然回眸看著蕭陽,輕笑道:“新人到了?!?p> 隨著她話音落下,亭臺四周的景象大變,就像是一幅紅塵畫卷在花雨云霧中驟然展開,顯化出寶靈宮外、告神山下的美幻景象。
千里紅妝,鋪天蓋地。
大街小巷,人潮如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