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臨別贈言
無嗔神尼看楊梅見到心上人王憨,失態(tài)地問這問那,弄得王憨不知該如何回答好,不禁笑道:“人家剛來,你不先請他進去歇歇,就迫不及待地問這問那……”
王憨也知道她是因為心情激動,也不禁笑道:“你不用擔心,我已找到大哥他們,已與他們?nèi)〉昧寺?lián)系,如今他們暫住在梅花山莊,等著我尋得梅妹回去。他們在那里沒事,你甭?lián)摹闭f著說著已到佛堂。無嗔神尼讓楊梅給王憨準備茶水素餐,并叫了然連夜給他二人去找兩匹騾子來。
王憨向她介紹了大哥那里的情況。楊梅也將當日的危險說給王憨聽,感傷道:“若不是師祖無嗔神尼打救,我還幾乎死掉……”聽得王憨直吐舌頭,感嘆連說:“好險!好險!”
楊梅說道:“如今大哥他們含冤負屈,遭到官兵追殺,咱們應該敢快回去相助大哥……可不知師祖她老人家放我與王哥同行!”
“如今江湖動蕩,大敵當前,正需你幫他們平定江湖內(nèi)亂的時機,我怎能不許你去?”無嗔神尼正從里面走出,聽了二人的對話,笑著說:“騾子已給你們倆準備好了,不過,我還有幾句話對你說?!?p> 無嗔神尼面容莊嚴,把楊梅叫到跟前,輕輕地撫著楊梅的頭說:“你在師祖這里也學了不少東西,雖說你目前的本領,大約還只是學了我四五成的樣子,但此去闖蕩江湖,也不容易給人欺負了。只是你不可恃技凌人,牟尼神珠,更不能輕易打人,這是一,你可記得?”
楊梅跪拜,虔誠地說:“謹遵師祖教訓!”
無嗔神尼嘆了一口氣,憂傷地說:“哎!師祖這一生未了之事,就托付給你了,只是不知咱們倆還能否再見……”
楊梅一怔,急急說道:“師祖,怎好好的說這樣的話?師祖這樣硬朗,咱們倆怎的就不能再見?”
無嗔神尼嘆了一口氣,憂郁道:“未來的事誰能知曉!不過咱爺兒倆先別談這個,師祖倒有些話一定要對你說?!?p> “謹聽師祖教誨!”
“你是我的愛徒了塵的徒兒,也是貧尼的徒孫,有緣得以相見,我雖將伎藝傳授給你,但你還不是佛門弟子,我不能要你像我一樣,獨處荒山,羈留古剎,但世事難料,你若是有一天再來時,這所寺院與所藏經(jīng)典,都是你的,你愿意的話,伱就是這里的主人。
“你的師祖是禪宗北派嫡支,我且給你說一說禪宗南北兩支的來龍去脈:禪宗的六祖黃梅大師,開山收徒,門下有一千多人。大師傳法時,要眾弟子根據(jù)自身感受,各作偈語。當時首座弟子寫的偈語是,‘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臺,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眾弟子皆認為是最好的悟道之語。但另有一位廚下僧人聽了卻不以為然,便寫了四句偈語,‘菩提本非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必惹塵埃!’大師因看其偈語更為超脫,就把衣缽傳給了他
“這兩首偈語,其實是代表了兩派的主張,禪宗從此分為南北兩支。南派主‘頓悟’,不講究修持,便可悟道;北派則主‘漸悟’,既是說只要一點一滴的積累,一天一天的求有進境,才能悟道。
“后世人多認為南支比北支高妙,其實不盡然,南支有南支的道理,北支也有北支的道理。貧尼認為北支比南支更切實際,因為生而悟道的人,或突然便能解悟的人,畢竟少有,而北支則主張‘循序漸進,時時勤拂試’的悟道精神,比如面上的污垢,只有天天洗面,潔身自好,才能不受污染。
“雖然你不是佛門弟子,但我卻希望你謹記祖師的讖語,‘時時勤拂拭,勿須惹塵埃?!绕涫钱斪约河惺裁疵詠y的時候,更要想怎樣去拂拭心中的塵埃,正如君子修身養(yǎng)性所說,‘每日三省悟己,則知明而無過矣!’”
楊梅聽得神尼意味深長的這一番話,雖然覺得道理頗深,但不免覺得有些奇怪,師祖的話,太像是“臨別贈言”了,但她也不敢再說什么。
當下無嗔神尼一付憂心忡忡的樣子,微微嘆了一口氣,說道:“你們各自安歇吧,了然明天會將兩匹慣行于沙漠的健騾交給你們?!?p> 第二天,他二人竟不能與無嗔神尼話別了,楊梅辭行時,見師祖端坐在蒲團之上,雙目低垂,已告圓寂(死)了,原來神尼已知自己大限已至,才以臨別贈言。蒲團上還留給楊梅一張“遺訓”,上面寫著:百千法門,同歸方寸;河沙妙德,總在心源。一切孽障,本來空寂,一切因果,皆如夢如幻,無三界可出,無菩提可求,能斷無明,真如可證!
楊梅養(yǎng)傷期間,也跟無嗔神尼讀過一些佛典,知道“菩提”的意思便是“最高的道”,“無明”的意思,便是指貪、嗔、癡三種情孽。無嗔神尼所說的,正是禪宗的根本主張,人不是靠念佛,靠信佛能求得“大道”,要求得大道,到達真、善、美的境界,就應該斬掉貪、嗔、癡三種情孽。
楊梅對師祖感情篤厚,自然少不了有一番悲痛,也記住了神尼師祖的話,在她料理了無嗔神尼的后事后,卻突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無嗔神尼的圓寂,對于王憨來說還不覺得什么,他知道一些有道僧尼,認為跳出三江水,不在五行中,拋棄人世間的恩恩怨怨,在風塵中游戲,到了限期,覺得世事無所牽掛的時候,便自行坐化,這是常有的事。
楊梅卻與他的感覺不同,她倒是有了一種奇怪的預感,雖然她正是生命力旺盛,洋溢著青春靚麗的氣息,對佛門空寂,自然沒有什么興趣,況且她與王憨夫妻和美,對人生充滿著向往與渴望,也舍不得他而遁入空門。她到底追隨無嗔神尼那么長時間,在潛移默化中,多少懂得一些禪宗的規(guī)矩和習慣。
禪宗是不說法,不著書,在覓得衣缽傳人之時,前宗就一圓寂。楊梅想,昨夜師祖對自己語重心長地說了那么一番話,而今就突然圓寂,莫非無嗔神尼已把自己看成了“衣缽傳人”?自己只不過是俗家弟子,身邊有著心愛的丈夫陪伴,而且還有多少事要做,并非想繼承她的佛家缽,難造師祖的愿望,是要自己像她那樣,遁跡空門不成?
楊梅雖然對無嗔神尼頗為依戀,有著深厚的感情,專心向她習武,而并不是對佛家有什么興趣,歸依佛門,若是呌她在此荒凉的草原住下去,她根本沒有這份耐力,就是王憨他也不答應。她為此想,大概是師祖無嗔神尼看她殺心太重,戾氣也太重,才對她臨別贈言,勸她牢記佛法,廣結(jié)善緣,才有善果。
這奇怪的想法使楊梅陷于一種負荷及內(nèi)疚,但也很快地消失了。在短的時間里,她從心里繁重的漩渦中掙脫出來,心里也覺得好笑,不由得捫心自問,楊梅,你自己的身子你做主,你不出家,誰還能叫你披上袈裟不成?
她料理了師祖無嗔神尼后,辭別了了然,然后與王憨騎上騾而去。在回向關內(nèi)的途中,又有一種新的不安的情緒,襲上她的心頭,使她有點苦惱,甚至于有點恐懼。她覺得王憨有些變了,與往前大不相同,若擱一往,他與她都是愉快的談天,一路歡聲笑語,毎一天的日子都很容易的過去,并不感到旅途的遙遠,但這一次,卻看不到他面上的笑容,即使笑,也似乎笑得很勉強,難道他有什么心事不成?
楊梅又看出他對自己也好像拘束得多了,按說久別勝新婚,如今兩人并騾而行,在此一路上無人之機,還不傾訴相思,甜言蜜語說上悄悄話……如今他常常不能很流暢的和自己談話,好像要經(jīng)過艱難的思索,深思熟慮之后,才能說出來。
他在騾背上常常歡喜回顧自己,當她以為他有什么話要說,縱騾上前與他并肩而行,問他有何話時,他便囁囁嚅濡,含含糊糊地說是怕自己落后,怕又碰到像先前那群歹徒的分開截擊......
楊梅不由得暗暗奇怪,為什么如此豪情滿懷,英姿颯爽,氣宇軒昂的王哥,怎么一下子全變得好像扭扭捏捏,舉棋不定,沒有主心骨的女孩子?他的態(tài)度,在她楊梅的忻里結(jié)成了一個謎,但這個謎也很快地就被揭破了。
那一天,他們走經(jīng)白玉山,看山巔終年積雪,亙古不化,有這樣描寫它的面貌:群山為座地為盤,天外飛來白玉山,久被陽光照不化,恰似水晶光閃閃。楊梅看天色已晚,不便前行,于是與王憨一家民家投宿。
楊梅這晚,思緒紛紜,展轉(zhuǎn)反側(cè),夜不能寐,于是飄身出屋,看著那白玉山積雪皚皚,亮銀閃閃,正在出神之時,突然一條黑影在眼前一閃,正待喝問,卻已聽到一熟悉的聲音輕輕向自己溫情地問道:“梅妹,你怎么也沒睡?”
楊梅一看,正是自己的丈夫王憨,原來借宿在這一家沒有單住民房,楊梅與女主人睡在了一個房間,而王憨就與男主人住在一起,沒想到二人各有心事,夜里難以入睡,才悄然無聲地走了出來。
正是,夜深人靜難入睡,二人悄悄來相會,若知后面情由事,且看下章知原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