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剛至,冬天的風還未徹底吹散。
在墓園中,兩人站在點點風雨中,撐著黑色的雨傘,站在梨樹之下的墓碑面前。
“……”
“……”
父子二人無言。
二人站在其崎浮的碑前。
風雪此時打在兩人臉上,一邊已經(jīng)開始發(fā)抖,可另一邊卻是沒有任何變化。
余慶默默的注視著墓碑上的名字。
崎浮。
一朵紫荊花被放在了墓碑前。
“原來,我媽的名字是這么來的啊?!?p> 注:此時,余惠之已經(jīng)向余慶講述完了『未時雨』的故事。
“媽,我回來了?!?p> 余慶對著墓碑說道,那雙遺傳母親的美麗眼睛露出暖心的笑容。
“余慶……”余惠之看著眼前這個和回憶中大相徑庭的男人,一時間感嘆時間的力量。
“老爸?!?p> “余息說,他完成了自己因果就回來,很安全,所以別讓……別讓阿姨擔心?!弊屑氄遄糜谜Z,余慶還是覺得叫后媽還是太尷尬了,叫媽媽也有些不合適,媽媽只能有一個,但這不代表他不尊重瓦西里薩·卡列尼娜,而是覺得這樣實在是有些太厚臉皮了,把母親這樣的重量加在她身上,對她不公平,也對崎浮不公平。
“這樣啊……”
“沒事就好?!庇嗷葜闪丝跉猓瑝涸谛睦锬敲炊嗄甑氖^也終于落了下來。
但他也察覺到了余慶言語里的復雜,身為父親的余惠之清楚余慶的性格,但那也只是那個陰暗的余慶,時間在他們二人之間隔了太久。
像是一堵霧窗擱在倆人的面前,只能隱隱約約的看見對方的影子,卻說不了話,也不能接觸。
或許時間會給予疑問者理解,但理解問題時,提出問題的人也早就不見了。
“余慶,要回家看看嗎?”
“回家?”
“是啊,我們在市中心分到了間房子,家里還空出了兩間房,一間是給你的,一間是給小息的,你卡列尼娜阿姨一直都在念到你,經(jīng)常說等你和小息回來了一定要給你們倆辦個成人禮?!?p> “雖然只有你回來了,但她還是想見見你,她想和你這個孩子拼上性命也要拯救的哥哥談一談?!?p> “不是想要質(zhì)問你的意思,只是想看看你,和你說說話。”
“況且你剛回來,桐祈也不在,白鷺庭他們也一直在忙,不如就在我們家里過一陣子吧?!?p> 余惠之一時間也不知該怎么才能以不那么奇怪的方式來表述這份邀請,他對余慶總是這樣,因為不知該如何說話而只能一味的閉嘴不提。
或許世界上所有的父愛都是如此,明明深愛卻不出于言表。
但兩人之間最厚的屏障,還是來自那場意外。
那場意外奪走了余慶的母親,也奪走了余惠之的愛人。
余惠之對余慶感到愧疚,因為是自己害得他失去了母親,也是自己的執(zhí)念導致了他從小便孤僻無比。
時間帶給提問者的不只有答案,還有和過去的你再次相逢。
只有看到過去的自己,你才能看到現(xiàn)在的自己。
“……你都一個快六十多歲的人了,怎么還這樣?說話結(jié)結(jié)巴巴的,還這么斟酌?!?p> 余慶假裝輕松的樣子站了起來,看著余惠之,露出了溫柔的笑容。
“老爸,我……?!?p> “額……啊……這么說還是很難為情啊……但你和阿姨生活在一起挺好的,我這么打擾……況且我也沒什么臉面來……算了,當我沒說吧?!庇鄳c頓時抓耳撓腮起來,像是一個劇團里的丑角一樣。
余惠之作為父親,明白這份感情。
余慶的溫柔是骨子里的,其源自無心之人祈求的美好,而將至之延續(xù)下去的余慶。
他是在愛里成長的孩子,哪怕再怎么樣,最終還是那個充滿愛和希望他人幸福的樣子。
沐往晰,才知這環(huán)環(huán)生夢的道理。
將這份夢的潛意識再現(xiàn),就是名為『歸余』的明晰夢。
“不,我理解的?!庇嗷葜铝丝跉?,露出難看的笑容。
“如果有需要,我一定會過去的,過年過節(jié)也可以……”
“這樣也好……”
“那你這幾天打算怎么應(yīng)付?去和白鷺庭過嗎?”
“你把我想成什么了?那叫夫妻共同財產(chǎn),而且白鷺庭買房的時候?qū)懙氖俏业拿叮 ?p> “那不就是吃軟飯嗎?”余惠之開玩笑似的嘲諷道。
“你拿著我這身能力去看看打工有沒有人要,一不小心能把剛建的樓拆了,送個外賣但凡跑快點就能拆掉整個市區(qū),我能怎么辦?而且我當內(nèi)務(wù)大使挺好的,有我在,白鷺庭能準時8點下班呢?!?p> “所以是賢內(nèi)助劇本?”
“也可以這么說?!?p> 余慶無力的吐槽道。
但回過頭去時,只見余惠之正微笑著注視著自己,他笑的很燦爛,是余慶從未見過的笑容。
“那我走了,天氣還沒變暖,注意身體啊?!庇鄳c說道,隨后轉(zhuǎn)身準備離去,實則是不想讓余惠之看到自己流淚的樣子。
“嗯,一路順風?!?p> 余惠之這樣說道,似乎是不假思索,本能做出的反應(yīng)。
可這句話卻讓余慶愣在了原地,他回過頭來,緩緩轉(zhuǎn)過身。
“抱歉……按理來說,我應(yīng)該給你們養(yǎng)老的,但那么多年了,我一直不在你們身邊……不過今后我會好好照顧你們的,放心吧?!?p> “傻孩子。”
“傻嗎?”
“很傻?!?p> “如果你媽媽還在這里,她一定會這樣說的:
我們不是為了你做出什么事情才生你下來的,是想為你做些什么才生你下來的?!?p> “你是你媽媽留給世界的福祉,所以才取名叫余慶的,只要你還活著,就已經(jīng)是完成了你母親的愿望,而當你去幫助白鷺庭的時候開始……”
“你就已經(jīng)不再只是余慶一個人了。”
“你能有這樣的成績,你媽媽一定會很高興的。”
“你是我們的驕傲,所以沒必要把這當成是你的過錯,沒有人有錯?!?p> “啊……可惡……鼻子堵了……”
突然,余慶轉(zhuǎn)過身來抱住了余惠之,他將頭埋進他的肩膀里,和兒時或有或無的記憶中如出一轍。
“突然說這種話……誰受得了……”
“啊……抱歉……突然抱住你……”
“不,我以前也很想抱住我的父親,可最后也沒有好好和他說再見?!庇嗷葜难劭粢膊恢螘r悄悄的紅了。
那時的無力和執(zhí)念讓人無法忘懷,但此刻已經(jīng)有了一個再次提問的理由,所以停留在余惠之身上的某一部分時間重新開始了轉(zhuǎn)動。
“沒事的,我們一直都在。”
“謝謝你……老爸?!?p> “嗯…嗯……”余惠之強忍著淚水,只是一味的應(yīng)答。
在冬日隨春的日子里,梨樹上漸漸長出了薪芽。
那芽朵多么像是一位母親彎彎的眉角,在『歸余』中一直陪伴著二人的未來和成長。
其靈魂一直隨著『歸余』在生命中徘徊。
像是心臟。
撲通……撲通……
給予一個過去的回憶。
悼念著生命的逝去。
………………………………
一家飯店前。
由于是中午,所以客人很多,里面的桌子已經(jīng)是連一個座位都找不到,許多人哪怕不坐也要擠進去蹲著吃,這家飯店就是有著這樣的魔力,讓所有人都想要來這里品嘗主廚親自做的飯菜。
“納污!把外賣送一下!”
張王陳擦了擦臉上的汗水,剛剛把賬算好,又是另一批客人來了,實在沒辦法,她沖著正在招待收拾餐桌的納污喊道。
“好!”拿好外賣,一瞬間,納污便化作黑白色的流星飛了出去。
“還有三份小炒肉?!?p> 對著后廚正在忙活的幾人,張王陳不客氣的喊道。
“好好好!”
“怎么這么忙啊!”
余慶和陳思宇忙前忙后,一個在以盡量不掀了周圍的速度切菜炒菜,一個勺子和國都掄出火星了,還有幾個打雜工的也忙的不著調(diào)。
靳梓東和武少偉在拼盡全力的洗盤子,然后放在櫥柜里,方便兩人拿取。
一個不小心,余慶手里的菜刀冒出了道道紅光,只是輕輕一剁,他手底下的灶臺就化作了一攤齏粉。
似乎自從余慶和白辰宮戰(zhàn)斗過后,其最小的力氣都能把手里的物品變?yōu)椤航贉缰I』了。
“完了完了!怎么辦!”
“快別慌!我來修,你去炒菜!”
“好好好!”
在整整兩個小時的艱苦勞工后,他們也終于是有時間停下來了。
陳思宇的飯店是早中開,晚上一般不開門,所以到了下午,幾人就自己炒了些菜,做了點燒烤,又去倉庫里拿了箱啤酒,勢必要不醉不歸。
傍晚的風透過已經(jīng)發(fā)展起來的城市,默默的問候著所有等待歸鄉(xiāng)的人們。
“搞不懂,這有什么好喝的?一股發(fā)酵了的小麥味,做成米不好嗎?”納污盯著杯子里的黃色液體,不知是第幾次這樣說道,他一般不喝酒,喝也是喝果汁,但今天余慶在場,他也就放下了性子,可即便如此,他的嘴上還是想吐槽幾句。
“納污你就不懂了吧……”
“可別,我學歷可比你們幾個高中輟學的高,我知道,只是吐槽。”武少偉剛想科普,就被納污給打斷了,整的在座的四人一時間都有些無地自容。
“我這幾年好歹是把大學上了的,最近要考博士?!苯鳀|嘴里吃著燒烤,把鍋甩給了另外三人。
“額……我有自學醫(yī),沒考證,但包好的。”有恢復能力,說話就是硬氣。
“照這么說我也行!”
“聊哪去了?跑題了陳思宇?!?p> 納污灌掉杯子里的酒,提醒道。
“唉!好了……余慶,不是你說要聚一下的嗎?你不來段開場詞?”陳思宇將話題引到了余慶的身上。
“額?。课??那……”一時間突然想,余慶也想不出來個所以然。
“那祝大家平平安安的,好好活著就好?!?p> “干杯!”
“干杯!”
酒足飯飽往往是最基本的渴求,可今天參加聚會的五人里,已經(jīng)有三個人沒有這層面上的需求了,這意味著他們脫離了人的范疇,或者說他們早就不能被稱為人類了。
夜晚悄然來臨,城市的燈光依舊明亮。
“唉,話說,余慶你怎么突然想到要聚會啊?”
“沒什么事,就是想看看大家都過得怎么樣?”余慶微笑著喝下酒,可如今這口感卻淡的出奇,甚至如同喝水。
“那可得好好嘮嘮?!标愃加顝目恳紊献穑p手合十,看起來十分的嚴肅。
“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你們……”
“我和張王陳,打算要孩子了。”
“噗!”原本在喝酒的納污頓時噴了出來,而余慶頓時臉紅的和個紅屁股一樣。
“孩……孩……孩子……是我想的那個要孩子嗎!?”
“你媽的幾個狗日!一個個都有女朋友了!連娃都快要了!就老子一個還單身!”武少偉悲痛欲絕的喊著眼淚捶胸頓足,然后一下?lián)涞郊{污身上,希望能從這位同樣是單身狗的身上尋求點安慰。
“嗯?我們幾個?小靳也有了嗎?”余慶突然看向靳梓東,一時間有些錯愕,五年的時間外加之前的事情,讓兩人此刻宛如最熟悉的陌生人一樣。
“是啊,大學里認識的,最近也快要結(jié)婚了,正在和她家父母商量?!苯鳀|優(yōu)雅的抿了口酒,做作的樣子讓人犯惡心,很明顯這是在顯擺,至于顯擺給誰……除了武少偉以外還能是誰呢?
結(jié)束了討論,眾人的目光再次看向陳思宇,他也怪老實,一直維持著那個動作。
“我上周去姬那里和張王陳做了婚檢,畢竟想要小孩的話……”陳思宇沒有繼續(xù)往下說了。
陳思宇的生理結(jié)構(gòu)已經(jīng)并非人類了,張王陳也是如此,所以到底能不能生孩子,生下來的孩子是否健康,這還是個未知數(shù)。
既然決定了要孩子,那就要對這個生命負責,現(xiàn)在的陳思宇毫無疑問的做好了成為父親的準備。
可結(jié)果究竟如何,還沒有定數(shù)。
“放心吧,會沒事的。”武少偉搖了搖陳思宇的肩膀,似是一如往常的喝酒論事時,兄弟之間的相互安慰。
“嗯。”
“好!話題轉(zhuǎn)到我身上!我家的那些孩子們終于要有能完全獨立生活的地方了!”納污眼看話題越來越沉重,便立刻轉(zhuǎn)換到了自己的身上。
“是那個新城市吧,會出臺相應(yīng)的法案和政策,我有聽說,大學里都在說這件事?!苯鳀|回憶起同學們的樣子,看起來還是很支持的,畢竟學校里是有一些殘障學者的,近五年的交往下來,大家都發(fā)現(xiàn)他們其實很好說話,甚至十分好心。
而過去學校里的那些人,因為經(jīng)歷過桐祈引發(fā)的間接傷害,所以很愿意接受他們,而另一邊的話……他們被殘骸奪走了家園、土地、甚至是一切,要讓他們忘記終究不太可能。
“和自治區(qū)一樣,不過確實對他們會有好處,例如沒必要再偽裝了之類的,還能緩解一下矛盾?!?p> “不過老實說,我真的沒想到,你居然會愿意聽從人類政府的調(diào)遣?!?p> 余慶有些狐疑的眼神盯的納污有些難受,畢竟他以前可是有點往法西斯身上靠了,現(xiàn)在卻和歸降了一樣,完全不在乎,這轉(zhuǎn)變著實有點大了。
“很簡單啊,和我當初幫你的原因一樣,因為我們是同類,我們是家人。”
“而那群孩子很喜歡人類,身為哥哥,我自然是會在保證他們安全的同時尊重他們的愛,這是家人的義務(wù)?!?p> “哇,我都有點愧疚了,但我也是家里最大的,目前這個身份我還不想放出去,所以sorry啦~”余慶想要賣傻糊弄過去。
“感到愧疚就趕緊把當年的約定完成,要求我?guī)湍氵€有兩次?!?p> “之前那幾次不算???”
“要是算的話,那就太小家子氣了?!彼荒槦o所謂的樣子,又重新拿了瓶酒灌了下去。
“那你到時候是怎么辦?繼續(xù)在我這里住嗎?”
“到時候再看吧,住哪都一樣?!?p> 這個話題就此打住,于是大家的視線有移到了武少偉的身上。
“我……”
“額……”
“我打算去參軍。”
………………………………
時間過的飛快,興許是各自的現(xiàn)在有太多能說的不能說的,都借著酒勁說了出來。
一時間就連原本燈水馬攏的街道都變得冷清起來。
余慶看著地上被橫七豎八隨意擺放的綠色玻璃瓶,他們在暖光路燈的照耀下將影子拉的很長,長到黑暗的盡頭,長到小巷的深處。
燈光灑在涂上臘的白樺木折疊桌上,武少偉和靳梓東嘴里說著胡話爬倒在上面,盤子里的東西剩的不多,但有些還是落在了他們的跟前,他們就這么睡著了。
納污和余慶將他們二人抱起,送到了門店二樓的休息室上。
當他們安頓好了兩人后,納污就準備自己去睡了,所以只有余慶下了樓,找到了正在收拾殘局的陳思宇。
余慶一言不發(fā)的走上前去,幫著一起收拾。
面前的街道此時除了路燈外便不剩什么了,目前只有兩人的身影。
“你什么時候這么能喝酒了?”
“以前那是不想喝?!蓖饧又白约簩凭€是有反應(yīng)的,所以就一直沒喝。
“那為什么現(xiàn)在想喝了?”
陳思宇抬起頭來,重新看向了余慶,他那雙黑白色的瞳孔中烙印著火焰般的符文,那眼眸一如既往,一如既往的溫柔可靠。
與之相比,那雙紅色的寶石眼眸此刻卻暗淡了許多。
余慶在陳思宇還沒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就拽住了陳思宇手臂上的一塊皮,輕輕一撕,那塊皮就如同干枯的碎片一樣掉了下來。
而在那傷口內(nèi)部,并不是血肉,也不是靜脈和血管,甚至連骨頭都不是。
里面是正在洶涌流動的黑白色能量體。
什么都沒說,余慶只是看向陳思宇,眼里滿是心疼,卻又像是在問陳思宇:為什么不和我們說?
“你怎么發(fā)現(xiàn)的?”陳思宇撓了撓腦袋,又插上了腰,想要去踢路面上的石子,但最后也只是把鞋在地上蹭了蹭。
“我一直聽不到你的心跳……”
“這樣啊,是這里暴露了……”陳思宇一時間有些尷尬的傻笑,但很快又沉默了下來。
“張王陳知道嗎?”
“知道啊,但……”
“那你剛剛說的要孩子……”
“要不了了,我的血都能放發(fā)電站里搞核聚變……”
陳思宇一時間有些惆悵的靠在了一旁的瓷磚墻上……他深吸了一口氣,像是在反復的告訴自己,這就是真相。
陳思宇從兜里拿出了盒煙,那煙本來是戒了的,但不知不覺,就又抽上了。
余慶也靠在了墻上,可陳思宇卻一把摟住了他的肩膀。
“沒事的?!?p> “原本應(yīng)該是我安慰你的,怎么能是你安慰我呢?”余慶苦笑了一聲,然后拍了拍陳思宇的后背,像是為他注入什么能量,給陳思宇也逗的有點想笑。
“你肯定會沒事的,無論發(fā)生什么,你都是陳思宇,哪怕你變成一個活太陽,你都是我的好兄弟,宿舍的老媽子,這點永遠也無法改變?!?p> 春日的夜晚總是很寒冷,可這陳思宇來說卻沒什么,只是他們這群兄弟,總是會在這時候給陳思宇加件衣服。
“嗯……謝謝你,余慶。”
“謝什么?都是兄弟?!?p> 至此,這場時隔五年的聚會就這樣結(jié)束了。
………………………………
在位于新地球近北極地區(qū)的一座高山上。
存在著這樣一棟木屋。
他孤獨的在雪花中不斷搖擺,可就是沒有墜落,只要還有人需要,那么他便多久都不會墜落。
裹著毯子的青年坐在陽臺旁的椅子上,看著落地玻璃窗上的雪花擊打窗戶,然后落了下去。
外面白雪皚皚,看不到一點正常的光亮。
突然,有人敲響了房門,咚咚咚咚,聽起來像是個急性子,青年知道那是誰,但心里卻異常的安靜,好像好久沒有這樣了。
他緩緩的拉開毯子,一道道影子在他的身上匯聚成一套十分得體舒適的禮服,讓他看起來不那么的狼狽。
門被他緩緩打開,屋外的人身上都是雪,可依舊遮掩不住那黑紅的長發(fā),和那雙讓人又愛又恨的雙眼。
青年輕輕一笑,又像是不想讓眼前之人看到自己的開心,于是又把臉板了起來,他喜歡看到他有些為難的樣子,倒不是說想要這么耍他,而是覺得這樣才是兩人的相處模式,若是太溫柔,自己恐怕會很快的就依靠他吧。
眼前人有一種魔力,天生的魔力,那就是讓人想要不自覺的依靠他。
“喲,這不余大英雄嗎?回來了還知道給我通知?。俊?p> 依舊是如同舊日那般毒舌,他靠在門檻上,雙手抱胸看起來十分具有攻擊性。
“這不才回來沒多久嘛,之前也打聽不到你的住址,誰知道你跑大山里來住了???”
“嗯哼?”青年皺了皺美眉,也是一種無形的質(zhì)問。
“我買了蛋撻,十倍糖?!?p> 余慶突然從背后藏著的手里變出了一盒蛋撻,像是一個哄小孩的父母,臉上掛著笑容,手里做著滑稽的動作,可奈何青年就吃這套。
“進來坐吧。”
“嘿嘿,謝了~”
像是小孩子一樣,余慶一進來就往沙發(fā)上坐,然后就開始拆開盒子,將買來的兩盒蛋撻擺在了木質(zhì)的桌子上。
“我去泡茶?!?p> “好,辛苦你了,姬?!?p> 待茶泡好了,姬座堯便坐在了余慶的旁邊,為余慶沏好茶,并順手拿了塊蛋撻塞到了嘴里,一時間露出幸福的表情。
“嗯嗯!這個味道!自己做根本沒有這個味道!”
“十倍糖,包的啊,兄弟?!?p> 一口兩口,一個蛋撻就這么吃完了,姬座堯還嫌不過癮,又左手右手各拿一個,每一個啃一口,一本滿足!
“看在蛋撻的面子上,原諒你了,說吧,找我什么事?”
“沒什么事,就來看看你?!庇鄳c微笑的說道,眼睛靜靜盯著姬座堯,看起來十分溫柔,但姬座堯又怎么不知道呢?他肯定在撒謊,他不會說謊這事熟悉他的人都知道。
他說來看看,就肯定不只是來看。
“放心吧,我們沒事的。”
姬座堯突然放下了手里的食物,而是鄭重其事的微笑著,用最溫柔的語氣說道。
“但白鷺庭的體溫已經(jīng)到了零下了……陳思宇的身體也……就連你也搬到這里來了……”
他是在擔心刻名的副作用。
那就是讓人變成超越生命的存在,不過那對生命存在來說絕非壞事。
以信息為存在方式的『知匯』最終會完全失去肉體,變成一堆有意識的數(shù)據(jù),且因為諾亞曾經(jīng)存在過,其拓寬了『知匯』的最高位存在方式,所以得到了『知匯』的姬座堯也被迫朝著那一方向進化了。
余慶能感受的到,像是蠶蛹在甲殼中會死去一次,這樣才能破繭成蝶一樣,這毫無疑問的是一場自殺式的試煉。
『歸余』的誕生終究是奇跡,這份奇跡無法復制,始終不變的,只有他一人。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么,怕我們因此變成怪物,認為這對我們不公平。”
“不過你有沒有想過這樣的問題……”
“經(jīng)歷了這么多,腦袋里被縫了那么多其他可能性世界的信息,卻還是沒有瘋?”
當初被諾亞改變時間線后產(chǎn)生的世界觀和記憶依舊在他們的大腦里,就像是將一部電影從開頭到中間剪出來,然后放到另一部有很大差別的電影的中間去,說的簡單,可無論是哪個人類的精神經(jīng)歷了這些都會或多或少的瘋掉。
姬座堯指了指自己的腦袋,而余慶也清楚這件事的答案。
因為他們早就不再是人類了,無論從精神上,還是肉體上。
“沒事的,我們不會有事情的?!?p> “你們都這么說過?!?p> “我也能猜到,他們也的確會這么說?!?p> 姬座堯像是早就猜到一樣說道。
“沒事的,我們在使用這份力量的時候,就已經(jīng)知道了,我們不會有多好的結(jié)局?!?p> “是啊,我們早就知道了代價,并欣然接受,因為這樣我們拯救了許多人?!?p> “我們成為了我們想成為的人,成為了他人的依靠,這樣就足夠了?!奔ё鶊蛘Z重心長的將他的所知所想都一股腦說了出來。
“我就知道?!庇鄳c站起身來,又重新坐下,卻沒有多少感情,他像是早就知道姬座堯會這么說,嘴角露出笑容。
“所以你搬到這里和桐祈的原因是一樣的?”
“嗯哼,一樣的?!?p> “不過,有刻名了以后,呆在你旁邊的感覺倒是新奇,感覺好久沒有在人前腦子這么安靜了?!奔ё鶊蜷]上了眼,呼吸一提一降,像是在享受這一刻。
“那我多來陪陪你。”
“也可以啊,不過我的茶有限,不能每次你來都給你泡茶?!奔ё鶊蛎蛄丝诩t茶,濃郁的茶香在口腔中溢散開來,回味無窮,只是這味道對現(xiàn)在的自己已經(jīng)缺少了吸引力,像是喝臘水一樣苦澀。
“那我給你帶點茶吧?!?p> “不是紅階公司的紅茶我不喝?!?p> “好好好,給你帶紅階公司的?!?p> 此時,兩人的視線交匯在一起,皆是十分默契的笑了笑,和朋友在一起的時間就是無時無刻都是快樂的。
“所以,你就真只是來看看?”
“是啊,來看看,看到你好好的,我就放心了。”余慶輕輕微笑起來。
他拿起茶杯,和姬座堯開完了這場時隔五年的下午茶。
這是獨屬于兩人的下午茶,他漫長而又充滿了友誼的謎語。
直至夕陽透過停下來的暴風雪,將純白而又寬廣的雪平原賦予了一層暖意。
“余慶?!?p> “嗯?”
此時的氛圍,哪怕是最無聲的細語都令人陶醉。
“你成為你想成為的人了嗎?”
“我應(yīng)該是成為了的……
成為了積攢幸福,知道跨越悲劇的余慶,帶著周圍的人們一起好好活著?!?p> “所以,我想,我成為我想成為的人了?!?p> 成為了『歸余』,成為了希望。
也成為了一個想要好好活著的人。
好好活著,這比什么都重要,其勝過一切哲學和思想,因為其即是順應(yīng)本能,也是絕不放棄美德和希望的活法。
直至夜晚降臨。
這場獨屬于摯友的下午茶才算完結(jié)。
但背負了希望的名字,就意味著不能失敗,也不能停下來,直至死亡。
直到最后,他成為主教時,才徹底明白整個道理。
“我也覺得,你已經(jīng)成為了?!奔ё鶊蚵冻雒砸粯拥奈⑿Γ蔷G色的瞳孔中此時已有數(shù)道光影閃過。
“剩下的,交給我們就好了?!?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