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晚上，顧建國有點不舒服，顧晨偉要拉他去鄉(xiāng)村診所看醫(yī)生，章美翠又在那里嘟嘟囔囔數落顧建國。顧沐春也堅持一定要去看看醫(yī)生，以免夜里嚴重起來。
晚飯沒有吃，顧晨偉和顧沐春載著顧建國去鄉(xiāng)村診所。鄉(xiāng)村診所就這點好，方便，幾分鐘的路程，即便大過年的，診所醫(yī)生也能守班，即便診所里沒有人，打個電話，醫(yī)生馬上就能來。
到診所，沒人，打了電話才知道醫(yī)生回家吃晚飯去了。顧建國坐在車里沒有出來，顧晨偉打完電話亦回車里等醫(yī)生來。
前幾天剛下了雪，晚上特別冷，診所四周院墻邊圍了一圈小花壇，花壇里正開的旺盛的是黃色臘梅花，梅香沁著冷氣，吸入鼻腔和肺里，十分舒服醒腦。
大概過了十五分鐘，診所醫(yī)生開了鎖，顧晨偉攙扶著顧建國緊隨其后。鄉(xiāng)村診所環(huán)境簡陋，除了基本的醫(yī)療設備外，就只是藥柜和點滴室。醫(yī)生給顧建國把了脈，又望聞問切一番，眉頭皺的能擠出一個小山溝。
“最近吃飯怎么樣？”
“吃飯還算正常，沒什么大毛病?！鳖櫧▏ь^看看顧沐春，顧沐春眼睛盯著醫(yī)生，“我爸最近幾天飯量正常，吃的滋潤些。”
“伸舌頭，我看看?！贬t(yī)生手上把脈，左邊把了，把右邊。手指在顧建國手腕處來回跳動，像是仔細體察什么。
顧建國伸了舌頭，顧沐春也看不出個一二三，只覺得顧建國的舌頭有點泛白，中間是淤青，近乎于黑色。
醫(yī)生把完脈，在紙上龍飛鳳舞地開始寫藥方。
“我先開兩天的藥給你吃，年后，最后去縣里或市里大醫(yī)院檢查一下?！?p> 鄉(xiāng)村診所的醫(yī)生，多少還帶一點老中醫(yī)的傳統(tǒng)，看病抓藥不像是外面，一盒一盒的吃，他一般會自己配藥，一般開三天，多了就一個星期。除非是慢性病，需要非處方藥，他才會一盒一盒的開藥。
“醫(yī)生，我爸這是怎么了？”顧沐春心里懸著，最怕醫(yī)生這樣，一般只有大病重病的時候才會如此欲言又止。
“大過年的，不是我嚇唬你們，你爸三高有點嚴重，去大醫(yī)院檢查檢查，有腦溢血風險?！贬t(yī)生自己開了藥方，起身去藥柜那邊拿藥配藥。
顧晨偉拿了藥，像古時候中草藥那樣，用紙包的，一頓一個小紙包，六小包兩天的藥。謝了醫(yī)生，回家路上，顧晨偉幾次數落顧建國，抽煙喝酒大吃肉，搞垮了自己身體還不知道注意。
顧沐春在一邊阻止顧晨偉，一邊又忍不住叮囑顧建國，一定要戒斷煙酒，好好吃飯，吃的清淡點。
待回到家，章美翠正一個人在廚房包餃子，半夜起來喝餃子湯用的。
“天天叫你注意，別喝酒，別吸煙，就是不聽。就你這樣，還不如死了算了！”章美翠看見顧建國一跛一跛的，恨不得他立馬就去死了拉倒，免得看見心煩。
“媽，大過年的，你不想過，就別過了！你就不生一點小病了！這大過年的，還給人添堵！”顧晨偉連珠炮似的懟的章美翠陰著臉不說話。
顧建國唉聲嘆氣，臉色很難看，由顧沐春扶著去床上休息。
“爸，反正一輩子都這樣了，你就自己爭點氣，把煙酒斷了，自個兒身子養(yǎng)好，免得天天受氣。”顧沐春心里很難受，恨不得自己會魔法，讓顧建國的身體一下好起來。
章美翠年輕的時候，雖然也潑辣，但是身板小，顧建國人高八大又練過武，她嘴上怨恨得理不饒人，耐不住顧建國年輕氣盛，聽不下去就動手打人。兩人年輕時，沒少打架，且每次都是章美翠吃虧，幾乎每次都被打得鼻青臉腫，有時嚴重的時候身上也會留下傷。
自從顧建國生病，腿腳不方便，章美翠日益強勢，動不動就罵顧建國，連著年輕時一起受過的氣罵回來。
顧建國很多時候總是能忍則忍，忍不住了就回兩句，而后就是被章美翠一陣打，顧建國人雖不中用，但力氣還是有的，章美翠多少會落點下風，就像十一假期時，顧建國把章美翠的食指咬的血肉模糊，指骨露在外面，章美翠把顧建國打得渾身是傷。
看顧晨偉、顧沐春都在家，顧建國像是找到了靠山，平時不敢回嘴，這會兒也敢回一兩句。
這更惹得章美翠得空就罵他，順帶著連顧沐春也一起數落。
翻來覆去不過是顧沐春不結婚，東挑西挑，挑到最后沒人來說媒。
原來無論長多么大，始終逃不過新年的詛咒。
一家人在沉悶里迎接新的一年。
年后初三，顧迎春就來了。一家三口穿得精致得體，尤其是小浩浩穿上新衣服，十足一個帥氣的小洋娃娃。
顧迎春最疼愛顧建國，聽說顧建國三十去了一趟醫(yī)院，一進家門就擔心的詢問情況，大包小包拎了一堆補品過來。
章美翠看大閨女拎這么多東西，眉眼笑的擠在一起。高高興興給小浩浩兩百塊錢壓歲錢，顧晨偉和王霞也給了個大大的紅包，顧沐春亦給了兩百紅包。
顧迎春每次來，都要把家里收拾一遍，她總是嫌棄章美翠不愛干凈，每次來都要叮叮當當洗一遍擦一遍。
自家姑娘，再怎么嫌棄她，再怎么說她，她也不能跟自家姑娘一般見識。家里除了顧晨偉能克制章美翠，顧迎春就是第二個能制住章美翠的人。
中午做飯時，顧迎春嫌棄章美翠做飯不好吃，萬般嫌棄地讓章美翠打下手，她自己掌勺，顧沐春燒火。
家里只要來了親戚或客人，顧沐春鐵定是燒火的那一個，從小到大，從未變過。
“媽，你去堂屋把我買的那個土雞拿來，還有給我剝點蔥?！鳖櫽褐笓]章美翠，不是讓她拿這，就是讓她做那兒，一頓飯下來，章美翠滿肚子的氣找不到地兒撒，實在忍不住就埋怨兩句。
“你還說我不會做飯，你自己做個飯，使喚人使喚的腳不著地！”
“你懂哩啥！做雞肉就得這樣才好吃。你看看你做了飯，誰能吃下去嘍！”顧迎春雙手沾滿淀粉在糊弄攪拌雞肉。
“不是你小時候吃奶那一會了！成天嫌那嫌這，我看你能過多好！”
“那閉著眼過就比你過得好！”
章美翠是說不過顧迎春的，索性把顧沐春趕到一邊，她悶頭自己燒火。
她這一輩子確實過得不好，跟顧建國打一輩子，鬧一輩子，老了老了還閑不下來繼續(xù)操勞。三個孩子沒一個孩子跟她親，顧晨偉曾經因為看到顧建國身上紫一塊青一塊的傷，差點要打章美翠。
她覺得自己委屈，年輕時候，她是五個兄弟姐妹中最驕傲張揚的一個，大姐二姐三妹都不如她能干，尤其是三妹，笨的連針線活都做不好，偏偏嫁了一個好人家，一輩子享福。大姐和二姐也算嫁的不錯，享福算不上，至少嫁的人老實能干，只有她千挑萬挑挑了顧建國，好吹牛愛排場不說，干個活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不是找不著人就是跟一幫子狐朋狗友鬼混，一堆酒肉朋友不頂用。家里家外都要她一個女人操持。
好容易把顧建國趕出去打工掙錢，換了新房子，顧迎春十幾歲出去打工，顧沐春和顧晨偉上學還算爭口氣，考上了大學，日子好過一點，這顧建國又自己作，把自己作了個半身不遂，四五十歲正是壯年的好時候，愣是拖著病體拖累她。
章美翠越想越覺得委屈，十里八鄉(xiāng)的問問，哪個女人日子過得有她苦，從年輕時候苦到老。
顧沐春給顧迎春打下手，顧迎春反而沒有讓她做的事，除了把菜端到客廳。
一家人圍坐一起吃飯，小浩浩在旁邊嘰嘰喳喳說個不停，顧迎春一會兒哄他吃飯，一會兒呵斥他不能淘氣，家里多少有點別樣的年味。
午飯后，顧迎春和顧沐春在院子里曬太陽，顧迎春心血來潮動手縫了個小時候愛玩的雞毛毽子和裝了玉米的沙包。
姐妹倆用兩條老腿別扭地翻著花樣踢毽子，再沒有小時候的輕盈和靈活，顧迎春跳了一會兒，氣喘吁吁，顧沐春也好不到哪兒去，感覺眼冒金星，兩人抓了盤瓜子和花生，靠墻坐著休息。
“你今年找到對象沒？”顧迎春喜歡嗑瓜子，技術十分熟練，一會兒就磕了一小片瓜子皮。
“沒有，我感覺自己找不到對象了，看見咱爸咱媽這樣，我就不想結婚，覺得沒意思。”顧沐春不怎么愛吃瓜子，慢條斯理地用指甲撥了瓜子皮，一顆一顆吃到嘴里。
“說什么傻話，女孩子怎么能不結婚，以后老了，你指望誰，累了病了，連個端茶倒水的人都沒有。再說，咱爸咱媽這樣，你才更應該結婚，讓他倆看看，隨便一個人結婚，都找不到他倆這樣的。咱爸咱媽婚姻不好，我感覺大部分都怪咱媽，成天叨叨叨，成天嫌棄那個，嫌棄這個，到最后，還不如都被她一個人搞砸了。家里事情做不好就怪咱爸頭上，咱家還不是她做主?！?p> “姐，我其實挺羨慕你的，那時候年紀輕，找到一個對自己好的就嫁了，我現(xiàn)在年紀大了，找對象難不說，就我這樣的，也很難相信別人，即便有個人對我好，我也沒你那樣的勇氣說嫁就嫁?！?p> “你就是想太多，只要人家對你好，你又不討厭人家，就可以結婚。結婚前有再多愛情，結婚后都變的沒有了。再說婚后，有個人能跟你商量，有個人能讓你依靠。就你現(xiàn)在這樣，在外面漂一輩子啊，那老了沒個人在身邊，多苦??！”
是啊，只要有人勸說她，只要有誰說以后孤老一人會很苦，顧沐春心內的那點結婚欲望就蹭蹭蹭地往外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