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府花廳,周斯為疲憊地將身體倚在太師椅上,他剛從兵部回來。一名他國舉足輕重的重臣在明境遭遇突襲,簡直乃外交上的災難,若是處理不慎很可能會引發(fā)兩國紛爭。內閣與兵部緊急磋商制定緊急預案,宮中閉關的嘉靖帝也派中官傳下旨意,急命在邊境勞軍的徐閣老入瓦剌詳述案情調和局勢,避免大明無端陷入戰(zhàn)端。
兵部尚書許論在會議中與周斯為制定了詳盡的計劃,總體原則圍繞外松內緊進行部署,因為目前消息還未傳達到瓦剌,若大明率先在邊境做出軍事調整,反而會顯得早有預謀。因此為了避免落人口實,大明也只能選擇一些更為隱晦的調整方案。所幸許論與周斯為二人在兵部浸淫多年,九邊重鎮(zhèn)的關鍵將領早已爛熟于心,一番討論下僅將甘肅與寧夏兩鎮(zhèn)以善守聞名的將領運作到前線,這兩鎮(zhèn)本來便直面瓦剌,同鎮(zhèn)內換防不易引起瓦剌軍警覺。
周斯為微闔雙目,腦子中仍然在檢視計劃中是否存在紕漏,許存端著茶盤輕手輕腳地走入,將茶杯輕輕放在案前。周斯為聽到動靜將眼睜開,許存感到周斯為審視的目光從頭到腳將自己打量了一遍,不禁頭皮發(fā)麻,身體也變得僵硬。
馬德明從門外走入,稟道:“老爺,您找我?”
周斯為抬起右手揮動了一下,許存如蒙大赦匆匆退出,馬德明注視著他的背影消失,這才道:“老爺,小閣老埋在府上的暗樁有眉目了。”
“哦?”周斯為身體前傾,急不可待地道:“到底是誰?”
馬德明道:“丁叄?!碑斚卤銓⒆蛱旄檶Ψ?,查到廣德酒樓后墻通過紙條交接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向周斯為說了。周斯為恍然:“是他?!”臉色半是失望半是憤怒道:“丁叄在我府上多年,眼中有活手腳勤快,想不到也被嚴世藩那廝收買。”
他壓抑著情緒:“你可知道那紙條被什么人拿了去?”
馬德明點點頭:“與丁叄交接紙條交接乃是府上的賬房——梅如林!”
周斯為一愣:“梅先生?!”他的表情瞬間放松下來:“德明,我想你的判斷出了差錯,那丁叄決計不會是小閣老的暗樁?!?p> 馬德明萬料不到周斯為態(tài)度轉變如此之快,一時也愣在當場:“老爺,這是...這是為何?”
周斯為將背回靠在椅背,雙臂抱胸審視著馬德明,他在斟酌著,似乎在判斷是否有必要講與馬德明知曉,馬德明則坦誠地看著對方,他隱隱地感覺到周斯為接下來要說的可能是自己之前無法觸及到的,花廳內一時恢復了安靜。
不知過了多久,周斯為長嘆一聲道:“有朝一來,發(fā)軔于西北的晉商素有扶持山西出身的官員的傳統(tǒng),由官員搭建的人脈與網(wǎng)絡又能給行走天下的晉商以方便,助其在各方開枝散葉。我出身苦寒,幼時讀書的學堂便是晉商資助建設,出仕后更有晉商中的翹楚八大家鼎力相助才有我今日的成就。”
馬德明未料到從周斯為口中聽到的竟然是此等密辛,可見周已將其視為心腹,先惶恐后竊喜,聽周斯為繼續(xù)道:“隨著我不斷擢升,府上吃穿用度待人接物都需要有專人操持,全福便是那時由八大家舉薦來的,隨之而來的還有一名叫做蔡遺的賬房,此人出身日升隆,和全福一道將府上的事務賬目管理得井井有條。后來蔡遺年歲過高,四年前回大同頤養(yǎng)天年,由其徒弟來京頂替,這人便是梅先生?!?p> 馬德明這才明白其中原委,不禁哦了一聲,心道:這種人是決計不會出賣周大人的。隨即眉頭一皺,如果梅先生是自己人,為何要和丁叄搞這一出?但他轉念一想便明白了八大家的想法:想必對方也不全然信任周大人,派出暗樁埋伏在他身邊以便更好將他控制在手中,沒想到自己誤打誤撞竟然將這件事撞破。
想到此處,不禁心生感慨,周大人年紀輕輕便已高居兵部侍郎,可謂驚才艷艷為世人矚目。但由于自身根基淺,不僅受制于嚴家父子也要聽命于晉商,于夾縫中生存,當真憋屈得很。周斯為的表情也有些尷尬,他自嘲地笑笑:“自古當官不自由,但如我這般飽受桎梏的卻也少見?!?p> 馬德明見他一臉蕭索有心安慰幾句,卻又不知如何開口。他未曾達到周斯為的層次,面對他的推心置腹無法感同身受,自然也招架不住。
周斯為似乎也并沒有指望馬德明能帶給自己寬慰,他很快收斂心緒:“說到這兒,我倒想起一事。你在外奔波籌措,沒有錢總會有不便之處,待會去賬房支取些銀兩,唔......先支五十兩吧......就說我讓你去的?!?p> 馬德明一驚,忙推托道:“使不得,這可太多了。”
周斯為擺擺手:“這不僅是給你的,也是方便你做事。莫要再推辭......”忽然急促的敲門聲響起,周斯為打住了話頭,揚聲道:“進來!”
管家全福匆匆見禮:“大人,宋大人的狀紙有消息了!”馬德明霍地抬起頭,面對著他不解的目光,周斯為臉上火辣辣的:“因為我對待抓捕宋旸一事消極怠工,招致小閣老的不滿,昨日專門派人將我申斥一番。無奈下我才從三大營調入斥候入城協(xié)助搜查,哎...”馬德明看著羞愧難當?shù)闹芩篂?,他忽然有些懂了?p> 同樣自朝會上回來,回到工部的嚴世藩顯得余怒未消,趙大乖覺地站在門口。嚴世藩將官袍解開隨意地搭在椅背上,工部尚書趙文華走進來安撫道:“那胡應嘉品行不端,導致一妾兩個兒子皆慘死,誥命夫人更是被逼得上了吊,朝堂之上觀瞻極壞。咱們的人自前日起便連番彈劾于他,拿掉他是早晚的事情,東樓兄切勿焦躁?!彼菄泪缘母蓛鹤樱c嚴世藩以兄弟相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