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話 不倒

　　“我要是以這位小伙子的故事拍一部電影，一定會大賣！”年抱臂而立，一只手托著下巴，興奮地看著葉雨曦。

　　她在這數(shù)千年的歲月里見過許多無畏的戰(zhàn)士。

　　她也想到了炎國內(nèi)陸連年國泰民安，外部得到丁震等穿越者的強(qiáng)援也減緩了不少壓力，這種戰(zhàn)士卻一年比一年少。

　　究其根本，大概是越來越多的人體悟到生活美好的同時也感受到瑣事與壓力的沉重，所以也把性命看得很重的緣故吧。

　　而葉雨曦并不是這種人中的一員，他把自己的性命看得很輕。

　　當(dāng)年他在競技場中拳勢如雷，一拳開天。

　　而如今他的拳威勢更猛，快若閃電，更多了先前未有的靈動。

　　特子已看出這種拳法和步法并非當(dāng)初他從羅漢那里學(xué)來的三腳貓功夫，其中雜糅了尚蜀、勾吳、龍門城各大門派、每個叫得上名的高手的不傳秘技。

　　學(xué)得這些技術(shù)，夜雨曦跟很多人交了手，也吃了很多苦。

　　吳斬鬼四人不是初出茅廬的小伙子，而是殺敵仇寇如草的老江湖，也明白這一點(diǎn)。

　　所以他們四人先動，他們準(zhǔn)備先出手。

　　四把明晃晃的刀，四雙魁梧干練的殺手，在同一時間一同向葉雨曦攻去。

　　吳斬鬼雖名里帶鬼，但心里無鬼，他叫了一聲：“刀劍無眼，小鬼，小心了！”

　　他的意思已說的很明白，江湖人既要比武，在亮出家伙的那一刻就相當(dāng)于簽了一張生死狀，一切就已成定式。

　　比如誰生誰死誰傷誰殘，一切的一切，都絕不會帶有一絲負(fù)罪感。

　　所以說江湖并不是羅德島，天下大多是男兒的天下，江湖也被男人占了大多。

　　他們在適當(dāng)?shù)臅r候總能摒棄一切優(yōu)柔寡斷與情絲百轉(zhuǎn)。

　　當(dāng)殺則殺。

　　當(dāng)砍則砍。

　　英雄尊英雄，敬英雄，也要?dú)⒂⑿郏秤⑿邸?p>　　管你天王老子王孫貴胄，就算玉皇大帝到了刀下，也要落下個血口子。

　　葉雨曦是后動的，他聽到吳斬鬼這句話才開始動，動得飛快。

　　就連眼力最好的人也只能看到他的人影在上一瞬停在原地，下一瞬卻立刻消失無蹤。

　　唯一一點(diǎn)可以確定的，就是他揮拳的方向。

　　向天。

　　于是他整個人就上了天。

　　四柄刀斬在地上，堅(jiān)硬的石板路如朽木般碎裂成小塊與粉末，生出了兩道裂痕。

　　裂痕沿著登山的石階上下縱橫，下者崩裂了上山的路，上者眼見就要?dú)У粽嬖簤Α?p>　　特子看著這一招，他久違地開始心痛了。

　　這石階是登上山的唯一一條通路，如今被這四人合力一刀就將至毀去三成。

　　三成，數(shù)百年的石階，又要花多少錢才能修好這三成？

　　他心里陡然生出了兩種念頭。

　　一種是怨，他埋怨年出的這種餿主意。

　　另一種是感激，感激的對象是令，她早在比武前就在門框處寫了兩行符，才使得整個院子沒被這一斬波及。

　　待等自己回過神來，忽又發(fā)覺葉雨曦在下墜時被一柄尖刀對準(zhǔn)了咽喉。

　　無論誰都知道人在空中難以借力，就連這個世界的鳥人族也沒有飛翔的本領(lǐng)。

　　葉雨曦跳上了天，在他到達(dá)最高點(diǎn)的那一刻，落點(diǎn)就已固定。

　　吳斬鬼立即把鋼刀架在了他下落的位置，這就是葉雨曦的弱點(diǎn)所在。

　　正如猛虎撲食在下落時，它的腹部正是他的致命要害。

　　他算準(zhǔn)了葉雨曦下落的時機(jī)，當(dāng)即揮刀。

　　他自信這一斬必能將夜雨曦?cái)刈鲀山亍?p>　　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就這樣死的滋味絕對不好受，但這種死法也很愚蠢，從他躍向天空的那一刻起就該料到有這一步的發(fā)生。

　　吳斬鬼認(rèn)定夜雨曦是個不要命的外行拳手，或許有些名頭，但貿(mào)然應(yīng)戰(zhàn)，也未免太過狂妄，人的狂大過了他的本事，那就得死。

　　他心口的衣衫卻已破了一塊。

　　是被某種看不見也摸不著的東西打破的。

　　他頓時覺得胸口如觸電般一麻，再回頭，葉雨曦已站至其身后，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他揮的是拳，人到了空中，可用的卻不只是拳法，還有劍法。

　　他自創(chuàng)的葉氏開天拳，還有就是江湖中最為陰柔詭秘的絕學(xué)——牽絲小劍。

　　在空中時，他以牽絲小劍綁住了臨近的一棵老松樹，古樹盤根，本就堅(jiān)實(shí)無比，牽絲小劍的劍氣雖細(xì)，卻比最具韌性的鋼絲還要強(qiáng)上百倍。

　　他用劍氣化作繩索，在空中滑了一圈，從背后給了吳斬鬼一拳。

　　拳勁破體，力度拿捏得恰到好處，無論誰都能看得出來，他若想一拳將吳斬鬼打穿，也是輕而易舉能辦到的事。

　　在場已無人敢輕視這個個子不高、年紀(jì)不大的年輕人。

　　已無人敢輕易對他揮刀。

　　比武不是過家家，若要別人看得起你把你當(dāng)回事，就必須拿出真本事，至少要打服別人，打得別人把你當(dāng)回事。

　　這本就是很簡單的道理。

　　令已經(jīng)認(rèn)出了葉雨曦的手法：“千年前敕神之戰(zhàn)，江湖奇人中有人施展過這招，那是連巨獸都能傷到的精純劍氣。”

　　但她不相信有人能把這招牽絲小劍這樣用。

　　所以她問：“少年，你怎么想到這種用法的？”

　　葉雨曦不卑不亢不憂不喜，道：“急中生智。”

　　多么簡單的一句話。

　　簡單得就像葉雨曦這個少年郎的心思。

　　急智不是機(jī)智，機(jī)智是天生的聰明，急智則是危機(jī)時刻做出正確的隨機(jī)應(yīng)變。

　　但這隨機(jī)應(yīng)變背后，包含著多少夜以繼日的練習(xí)，代表著多少奇遇與故事，葉雨曦有有著多少年輕人難以企及的天分？

　　有時候一道閃電的形成需要萬里烏云的聚集，武學(xué)亦然。

　　骨節(jié)磨出拳繭，又將拳繭磨出金屬般的光澤。

　　頭發(fā)長了又剪，剪了又長，又別上了個發(fā)卡。

　　在場已沒有人不去聽葉雨曦的話。

　　吳斬鬼道了聲：“技不如人，甘拜下風(fēng)！”遂站至一旁，以示落敗。

　　四護(hù)衛(wèi)中還剩其三，但葉雨曦已用盡了大半的怒意，外加半成的腦力。

　　急智向來都是消耗腦力的一件事，昔年傅紅雪在對陣天王斬鬼刀苗斬鬼時，遇見的也是類似狀況，同樣破了這一招。

　　最終他施展出了本不可能的一招險(xiǎn)勝，整個人也陷入虛脫。

　　葉雨曦打敗的是吳斬鬼，非苗斬鬼，后面卻還有苗擎云、羅不易、孟應(yīng)碎。

　　特子看得已有些焦急，他不禁為葉雨曦感到擔(dān)心：“要不是我跟俺娘子換了身體，少說也能幫小葉攔住兩人?！?p>　　年的心里仍念著賭局，卻也不服輸，于是直白地道：“你若是存心干擾決斗，實(shí)屬小人行徑，這樣吧，你叫我一聲姑奶奶，甘愿服輸，我就幫你救下這位葉小帥，如何？”

　　“呸！”特子啐了一口唾沫，“打死也不干！就算我現(xiàn)在老子是女兒身，可魂兒是穿越者的魂兒，九色鹿的技能我還是會幾招的?！?p>　　這時，葉雨曦已用拳頭接上了苗擎云的一刀，青綠色的刀鋒浸著劇毒，劈頭蓋臉朝下砍去。

　　葉雨曦已看破了這一招，遂用牽絲劍氣裹住右手以格擋毒刀，左手凝注著含有萬鈞雷霆的拳勁。

　　這一拳打得快極，亦狠極，放眼整個炎國北方的武師，也很少有人能在以空手對白刃的境況下打出這樣驚艷的一拳。

　　拳鋒帶著閃電，堅(jiān)硬的石板在他的腳下仿佛軟泥一般，落下了深深地一道腳印。

　　他把全身的力道都凝聚在了這一拳內(nèi)。

　　苗擎云若后退，則必死。

　　可他雖然沒有退，刀與葉雨曦用劍氣纏繞的右手碰撞時，卻出人意外地脫了手。

　　原本的苗刀被擊落，苗擎云一沉身，從袖口里抽出了一柄細(xì)而長的短匕。

　　包括葉雨曦在內(nèi)的所有人這才意識到方才那柄苗刀只是幌子，這匕首才是真正的殺招。

　　就在他一拳將中未中的時候，一股令人做癢的毒力已悄然襲至。

　　他再一低頭，猛然發(fā)覺腹部已中了一刀。

　　雖不深，卻因其毒性所在，也足以致命。

　　毒一中，拳勢立碎。

　　不過苗擎云也不敢再與之近身纏斗，他自認(rèn)絕對接不住剛剛?cè)~雨曦那驚艷天地的一拳，若真是硬拼，死的人只會是他。

　　但決斗自古以來就百無禁忌，毒、火、暗器，乃至于這個世界獨(dú)有的幻術(shù)、法術(shù)，都是決斗中常見的技倆。

　　所以苗擎云用的理所應(yīng)當(dāng)，葉雨曦只能自認(rèn)倒霉。

　　令對此做出的評價(jià)是：“他殺心變?nèi)趿?，所以才會輸?！?p>　　殺心和士氣類似，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葉雨曦以最大的殺心敗了吳斬鬼，在對上苗擎云時就少了判斷。

　　“‘牽絲劍氣’本是至陰至狠的殺人術(shù)，小伙子卻用來只守不攻?！绷罱忉尩?，“未免有些麻木，昏了頭。”

　　她也搖了搖頭，對葉雨曦這一敗充滿了嘆惋與可惜。

　　“刀劍無眼，一念天堂，一念地獄，有時候決斗也像極了賭博，戰(zhàn)場上沒有永遠(yuǎn)的常勝將軍，江湖中也沒有永遠(yuǎn)不敗的打手?！?p>　　卻見葉雨曦仍立在原地。

　　血染紅了他洗得發(fā)白的衣裳，汗水浸透了他別著發(fā)卡的前額。

　　如此一位少年郎猶如風(fēng)中勁草，縱然東西南北風(fēng)急至，依舊不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