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光，河霧氤氳

　　河道旁開一側(cè)小道上，正走著一背袋小道士，喚作帛陽生。

　　他面容青澀稚嫩，一頭黑發(fā)隨意地扎在頭上，仔細(xì)看去，體膚之中似乎還蒙著一層晶瑩微光，面容紅潤，活力飽滿。

　　他剛結(jié)束晨間修行，又踏上了前行道路，忽的目光一轉(zhuǎn)，順著道路向遠(yuǎn)處望去。

　　只見幾點(diǎn)瑩瑩紅光，自遠(yuǎn)方云霧中浮現(xiàn)，緩緩自右向左側(cè)而行。

　　他眸中頓時閃過一絲驚疑之色，不禁喃喃：“妖怪……？”

　　帛陽生四年前自一病死小公子身上醒來，許是魂魄飽滿，一年醫(yī)藥之后身體也漸漸好轉(zhuǎn)。

　　此后三年，他告別家人入了江湖之中，便見識了此世仙門，更是已然踏足其中，對于妖怪一類也有所見識……

　　妖物噬人，但若是能力之內(nèi)，道人也可將之打殺，反而對道行增長有所裨益！

　　帛陽生心中一動，屏息凝神，左右權(quán)衡之后加快了腳步，不多時就到了距離紅光近處。

　　眉眼卻是一松。

　　原來這是兩隊(duì)大紅燈籠，被濃密河霧籠罩著，遠(yuǎn)遠(yuǎn)看去，方像是一條長蟲長了萬千朦朧的赤紅眼睛。

　　隨著距離接近，他耳畔也響起了喜慶的吹拉彈唱。

　　嗩吶聲一吹響，一種高昂的腔調(diào)就傳入耳中，像是隔著極為遙遠(yuǎn)的距離。

　　這讓他聽著不由得一陣恍惚，仿佛入了一場笑怪迷離的紅夢。

　　“這是在行婚嫁之事？”

　　他覺得新奇，醒神之后又加快了腳步，混入一旁同行的人群之中，很快就張望見了那婚嫁的主角。

　　只見那新娘嬌小柔弱，似豆蔻年華，頭上罩著一紅蓋頭。

　　小娘子面容即便被罩住，偶爾露出的一角，也泛著一抹驚艷，與尋常村婦判若云泥。

　　帛陽生見其形貌，都不禁微微睜大了眼睛，但緊接著又皺起了眉頭。

　　他隱約發(fā)覺有點(diǎn)不對。

　　再望過去，小新娘前頭還有一個婆婆，臉上涂抹著厚實(shí)的白粉，正高聲唱和：

　　“柳葉青，柳葉青，柳葉落在何中心，誰人撈得柳葉起！十月是懷，娘不易，如今到了那骨肉離！”

　　這唱詞是悲傷的，唱的是新娘心中與家人離別的痛楚，但這婆婆卻興奮得很，硬是將之唱得頗為高昂。

　　唱罷，她還瞪了花轎上丫鬟一眼，后者頓時一顫，連忙掐了一把新娘。

　　紅嫁衣小娘子這才遲遲唱了起來，嗓音從沉沉蓋頭下傳出，語調(diào)悲傷，帶著一絲凄涼：

　　“留也輕~，留也輕~……十月是懷娘不易，如今到了那血肉離……”

　　悲涼的輕唱聲擴(kuò)散開來，一落入濃密河霧之中就被吞沒不見，半點(diǎn)傳不出回響。

　　帛陽生聽了，心中古怪感更甚之前，覺著——聽見的并非離別之悲，而是將死哀唱……

　　這悲傷之感同樣影響了不少村民，其中一些臉上喜慶神情凝滯，載歌載舞也緩下了不少。

　　但更多村民在面面相覷之后，嘴角反而越發(fā)歡快地勾了起來，相互間笑道：

　　“待到河神滿意，我家田地就能更肥沃了！”

　　“是極，是極！日子總是要越來越好才行……”

　　凄涼哀唱很快就被歡聲笑語給淹沒了下去，無形之力牢牢夾裹住中央那個嬌小柔弱的身影，無情地推著她往人們想要的方向前進(jìn)。

　　帛陽生無法融入狂歡之中，只覺得煩躁，聽到了這兒他如何還能不知原委？

　　“嫁給河神可是她的福氣，河神老爺會待她好的！”，“沒錯！”

　　村里人在他身邊小聲議論著，帛陽生卻一甩道袍，冷眼一瞥道：“既然如此，何不送上你家女兒？”

　　被斥問的村人先是愣住，喃喃“哪兒來的小道士”，聽清楚話語之后，面色又變得僵硬。

　　他緊緊抓住自家小女兒肩膀，支支吾吾難以回答，旁邊婦人卻眼睛滴溜溜一轉(zhuǎn)道：

　　“他家女兒哪有這福氣，只有這天上來的仙女才配得上河神！”

　　村人頓時面色松下，連忙點(diǎn)頭，卻見到小道士早就不屑地收回了目光，連聽都懶得多聽。

　　帛陽生只是向河面方向探視過去，眉眼流轉(zhuǎn)思索之色……

　　下一刻，河面之上忽然傳來一陣聲響，古怪的鳴叫聲震蕩開來，村人臉上頓時涌現(xiàn)出喜色：

　　“河神出現(xiàn)了！”，“是河神老爺！”

　　帛陽生聚神會氣，眸中微微泛光，一道碩大黑影在他視野中一閃即逝，妖氣卻已經(jīng)給他留下了印象。

　　他登時就冷笑了一聲——道是從哪兒來的“河神”，原來只是一只河道里的妖物！

　　“我就說這世道有仙長，但是哪來的什么神祇？”

　　“即便有，若是正統(tǒng)河神也應(yīng)該嘗人香火，哪里會許諾以田地肥沃索要活人？”

　　“說是婚嫁，實(shí)際上怕不是吃人吧？”

　　妖物噬人之事，他這一路走來也算是見到了不少，但是像眼前這位——吃個人都得費(fèi)老大勁的……

　　正好合該他得！

　　帛陽生眼中有精光閃過，雙手緊握成拳，心中躍躍欲試。

　　他深吸一口氣，體內(nèi)氣息激蕩，繼續(xù)跟在隊(duì)伍之中，只是漸漸走到了前頭。

　　隨著嫁娶隊(duì)伍前行，距離河道越近河霧就越濃密，饒是他眸中微微泛光，才能看清周遭環(huán)境與人們舉動。

　　他注意到祭司停下腳步，而花轎則繼續(xù)前行，一路被抬到前頭空曠地上才停下。

　　“吉時已到——！”

　　高喊聲落下，人們也停下腳步，興奮又期待，臉上仿佛凝聚著一張張帶笑的面具。

　　祭司上前揭開蓋頭，一下就露出了里頭少女精致的面容。

　　她臉上畫著濃妝，淚水也潤濕開了妝容，卻遮不住那分天然的美。

　　“恭迎河神大人！”

　　祭司高唱聲響起，村民們望著水面之上，期待之中也多出了一絲忐忑。

　　下一刻，剛剛那抹黑影再次浮現(xiàn)。

　　那身形極寬，甚至超出三人并排而站，上下四根長須從其背后生出，周身還縈繞著如龍白霧。

　　一對眼睛更是泛著紅光，流轉(zhuǎn)著一股威嚴(yán)之意，讓村民不禁興奮直呼：

　　“果然是河神大人，英武神威！”

　　但這感慨聲還未落下，就見“河神”吞吐白霧，朝人群之中卷去。

　　剛剛還興奮高唱的婆婆，只聽一聲慘叫，就消失在了它黑影之中！

　　“啊——！咔吧，咔吧……”

　　咀嚼聲中，血腥之氣彌散，村民心情陡轉(zhuǎn)而下，驚恐萬分，生怕自己就成了下一個。

　　但他們口中卻不敢冒犯，渾身顫抖著，也要勉強(qiáng)掛著笑容面具，齊聲高呼：

　　“河神老爺顯靈！婆婆去了個好地方！”

　　祭司也兩股戰(zhàn)戰(zhàn)幾乎跪倒，但他不敢再遲疑，扯開嗓子就大吼了一聲：

　　“歡送婆婆，跪拜河神——！”

　　連同他一起，所有人都立刻拜倒下來。

　　他們匍匐著，心驚膽顫冷汗直冒，反而比那坐著的少女更低，一顆顆頭顱幾乎都要埋到了地里。

　　歡笑著將少女嫁給河神的是村人，驚懼著害怕“河神”吃人的也是村人。

　　他們在少女面前是強(qiáng)大的，對噬人的“河神”卻又是如此無力，甚至都不敢反抗。

　　死寂之中，無人敢做聲，唯有那嬌小柔弱的人兒似乎明白了什么，反而不屑地輕笑了一聲。

　　那聲音宛若銀鈴，仿佛在嘲笑著村人。

　　她眉眼纖弱，卻凝出一股赴死之意，昂起頭來向“河神”直視過去。

　　然而，“河神”卻未看向她，而是望向了她身后。

　　一片跪倒人影之中，還有一個少年道士與她作伴。

　　他嘴角含笑，淡然直立其中，衣決飄飄，望著河神并無幾分懼怕，心中早有定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