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酉時一刻。
奉華殿的主殿中,群臣皆已落座。絲竹之聲斷斷續(xù)續(xù)在人聲中傳來,只聽有宮人在主殿外高聲唱到,“皇上,皇后,貴妃駕到!”主殿中的眾人立刻起身跪迎。
白伯安先一步跨入主殿,一身玄黑禮服,金冠玉帶,胸前背后皆繡金龍盤身,金冠束發(fā),只見鬢角兩側(cè)有白發(fā)幾縷。他面容沉靜,不怒自威,兩道寬眉筆挺。他身后緊跟著的便是皇后,姜妤珊今日也穿一身玄黑,身上繡百鳥朝鳳,背后金鳳展翅彩羽飄逸。發(fā)間戴七尾金鳳簪,金鳳七尾綴以各色寶石,在燭火中熠熠生輝。金鳳口中銜三尾流蘇綴以紅寶石,在額間輕輕顫動。發(fā)后壓兩朵正紅色牡丹花,雍容華貴。最后走入主殿的便是白衡英的母妃,貴妃安淑柔。她今日穿一身淡金色禮服,衣服上不爭不搶繡著青蓮出水,發(fā)間簪著一支五尾偏鳳金簪,鳳口垂下小小明珠,顯得溫柔婉約。發(fā)后壓著一朵淡粉色的牡丹花,耳朵上垂下兩顆明珠耳墜。只跟在皇后身后兩步,半點(diǎn)都沒有搶去皇后的風(fēng)頭。
三人一同登上了奉華殿最高處,各自落了座,白伯安左右看了一眼后,沉聲道,“眾卿平身吧。今夜除夕夜宴,不必多禮?!?p> 眾人得了令,這才起身紛紛落座。主殿中的絲竹之聲再次響起,樂聲比方才喜悅不少。在太子的授意下,宮人們開始傳菜。席面上很快擺滿了五葷五素,珍饈可口,擺盤考究得體。
白伯安眼看著太子籌備的除夕夜宴毫無破綻,很是開懷地對著一旁的皇后舉起了杯。姜妤珊受寵若驚,連忙抬杯遙敬。另一旁的安淑柔卻滿懷心事地看向白衡英的坐席,因為在她這個位置,她可以清晰地看到白衡英后面的席面上除了宗辛還坐著一個女子。在這樣的宮宴上,白衡英的親信近臣里居然會有女子,這令安淑柔不安。
與此同時,顧羲凰的目光也一直悄悄地鎖定在白伯安的身上。她作為一個庶民不能直接得見天顏,但她胸中洶涌的恨意正在一陣又一陣地侵襲著她,讓她不受控制地看向奉華殿的至高點(diǎn)。
她的仇人正錦衣華服高高在上,坐擁著原本屬于她父母的一切!
這是她第一次看見仇人的真面目,刻在骨肉里的那些不屬于她的記憶正在腦中紛亂不停。她雙手緊握成拳,指甲嵌進(jìn)肉里,尖銳的痛意也無法抵消。她多想現(xiàn)在就沖上去,用耳邊的步搖刺穿仇人的喉嚨,或者扎進(jìn)他的心口,用鮮血的快意來洗刷她心中的恨。
但她心中尚有一絲清明。她明白即使沖上去也不可能殺得了白伯安,即使白伯安死了這天下依舊姓白。
什么都改變不了。
她端起面前的酒杯痛飲而下,右手食指抵在杯沿上,還未完全愈合的傷口被按得生疼。她放下酒杯,一旁的宮人立刻殷勤地為她添滿,她便再次舉杯。
就這么痛飲了五六杯后,一旁的宗辛總算是發(fā)現(xiàn)她的異常,按下她的酒杯,勸道,“昭熙君不能再喝了,小心殿前失儀。”她轉(zhuǎn)過頭去,宗辛才發(fā)現(xiàn)她眼眶發(fā)紅,情緒似乎也有些不對?!澳恪趺戳??”
顧羲凰意識到自己的情緒外放,連忙放下酒杯,解釋道,“沒什么,就是多喝了兩杯,有些上頭?!?p> 宗辛半信半疑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又觀察了一番周遭各人,發(fā)現(xiàn)沒什么異樣,回道,“昭熙君還需謹(jǐn)慎些,這里畢竟是皇宮大內(nèi),無數(shù)雙眼睛盯著呢?!?p> 她點(diǎn)了點(diǎn)頭,又深吸了一口氣,眼下的確不該是分心的時機(jī)。她壓制住起伏不停地情緒,盡量不去看高座上的人。
酒過三巡,席宴間的氣氛漸漸舒緩下來,百官也不似一開始拘謹(jǐn)。殿中的歌舞不斷,樂聲旖旎,仿佛能窺見春光。幾位皇子公主各自起身向白伯安敬過酒,公卿們自然也不甘落后,逢迎恭維之詞此起彼伏。
白伯安頻頻舉杯,只覺得臉笑得有些酸,往下面看去,正看到白衡英身后的席面上坐著一個女子。他微微皺起眉頭,側(cè)過頭對著身后的許苑使了一個眼色,許苑連忙湊上前去。
“去查查紫微后面坐的那個女子是何人?”白伯安說話時聲音極低,害怕被一旁的安貴妃聽到引發(fā)猜測。
許苑是何等機(jī)靈的老狐貍,眼珠子一轉(zhuǎn),俯首低聲回道,“回陛下,那人是肅王府中的門客,早前為了進(jìn)宮赴宴王爺特意報備過此人?!?p> “門客?”他看著其他幾位皇子身后的席面上坐著的親信,清一色都是男子,有些也是多年侍奉在側(cè)知根知底的。再看那個女子,年紀(jì)與白衡英相近,這樣的年紀(jì)就能做得了門客?“朕現(xiàn)在要去偏殿更衣,你去請了紫微和那個女子一同來偏殿,朕倒是想看看這個女子有什么厲害之處?!?p> 許苑點(diǎn)點(diǎn)頭退后半步,在白伯安離開坐席后緊隨其后。
偏殿中,白伯安寬了外袍,在里間斜靠在榻上飲著茶放松下來。夜宴應(yīng)酬他原本已經(jīng)疲憊,卻因眾臣皆在不敢顯露出疲態(tài)。方才又接連喝了好幾杯酒,此刻只覺得有些上頭。
許苑見狀,忙吩咐人去點(diǎn)了一盞香來供在桌上,回來時已見白伯安靠在榻上小憩。許苑連忙打發(fā)了人出去,自己則輕輕帶上了門。想起方才白伯安的囑咐,等下醒來必定是要第一時間見到白衡英的。他安頓好身邊的幾個親信,確認(rèn)無誤后回到了主殿。
許苑走到白衡英的坐席邊,此刻他正跟白衡章說話閑聊,兄弟二人相談甚歡。轉(zhuǎn)頭時瞧見許苑就在身側(cè),兩人都是一愣。
白衡英先行開口道,“許大人怎么過來了?父皇他……”他轉(zhuǎn)頭去看高座,發(fā)現(xiàn)白伯安不知何時已經(jīng)離席。
許苑恭維的笑道,“回肅王殿下,小人是來替陛下傳話的。陛下他想在偏殿見一見殿下,還有……”他的目光向后一掃,落在顧羲凰的身上,“還有殿下身后的這位姑娘?!?p> 雖然料想到白伯安會對顧羲凰的身份在意,但單獨(dú)召見卻是他沒有想到的。白衡英放下酒杯,定了定神,回道,“那就煩請許大人帶路了?!?p> 他說完起身繞到后席顧羲凰的身旁,靠近她低聲說道,“昭熙君隨我走一趟吧,父皇他想要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