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元目送著司蓉的花轎消失不見,回過頭來,又把目光轉(zhuǎn)向桃葉所領(lǐng)的樂工、歌姬:“這么多人一起唱歌,張口竟然都如出一轍,好厲害?!?p> 聽見這話,孟太后也不經(jīng)意瞟過去看,歌姬大約有二百余人,一排一排地整齊站立,第一排是站在地上的,從第二排開始,每一排都站得比前面一排高出一截、每一排都比前面一排多一人,個頭高的姑娘站中間、個頭低的姑娘站兩邊,且后排的每個人都露頭在前排的兩人之間,誰也不擋住誰的臉,遠(yuǎn)看去像一個扇葉般的樓梯,確實(shí)有趣。
在場的宮人們也都不禁贊嘆隊(duì)伍的壯觀、歌聲的一致。
唯有司姚翻個白眼,露出不屑之態(tài)。
桃葉以為送嫁禮已經(jīng)結(jié)束,便止住樂工、歌姬們的表演,紛紛站起,向司元、孟氏等人行禮。
司元望著桃葉,饒有興趣地問:“朕從沒見過數(shù)百人同唱,還是這樣的站隊(duì)方式,你是怎么想出來的?”
桃葉再拜,答道:“回官家,這叫「大合唱」,奴婢的家鄉(xiāng)有此風(fēng)俗,每當(dāng)有慶典、或喜事,就召集多人同唱,以示隆重。”
司元點(diǎn)點(diǎn)頭,又問:“那你站在前邊,一直雙手揮來揮去,是什么意思?”
桃葉笑答:“這個叫做「打節(jié)拍」,我們要對面而立,她們能看到我的手型,好控制什么時候唱、什么時候停,不易出錯,哪怕中間有些緣故耽擱了一兩句,再開口時,隨著節(jié)拍也能跟上,可以隨時保持一致。”
“原來如此……”司元滿意地笑笑,思索片刻,又說:“看來,桃姑娘不僅才貌雙全,還很擅長馭人。朕記得,太樂署的樂丞還有一個空缺,即日起,就晉你為樂丞?!?p> 大約是虛榮心作祟,桃葉有些吃驚,也有些沾沾自喜,忙跪拜謝恩。
司元往前走了一步,目不轉(zhuǎn)睛看著桃葉,溫聲細(xì)語地叮囑:“朕希望……下次宮中擺宴時,你能再給朕帶來驚喜?!?p> “遵命?!碧胰~腦海中靈光一閃,已經(jīng)有了個好主意,不禁又開心一笑。
自去了太樂署之后,桃葉一邊學(xué)習(xí)其他樂正、樂工的技藝,一邊將太樂署的歌姬都組織到一起,傳授自己時代的聲樂知識。
白日在太樂署,夜晚她仍是回梅香榭去住。
沈慧也不再管她,梅香榭似乎就只是變成她夜晚的免費(fèi)宿舍了,她常常覺得自己像一個朝九晚五的上班族,每天行走在太樂署和梅香榭之間。
這樣,似乎也不錯,生活自有另一番滋味。
而今官職晉升,俸祿自然也就該跟著漲了,桃葉竟頗有成就感。
當(dāng)下,韓夫人看看司元,又看看桃葉,那臉色不知有多難看。
孟氏站在后面,淡淡一笑,任誰都看得出,韓夫人是在吃醋呢。
“好了,回去吧。”司元笑著朝桃葉擺擺手。
桃葉便行禮告退,吩咐樂工和歌姬們收拾東西。司元、孟氏、韓夫人等都往回走。
韓夫人拉長著一張臉,似笑非笑:“官家這么看重桃樂丞,何不直接納入后宮?”
“胡說些什么?那桃姑娘是王駙馬的妾室,朕怎么可能有別的心思?”司元半含笑,故作出一副心虛的模樣。
走在后邊的司姚,聽見這話十分不忿,低聲嘀咕著:“什么妾室?就是一個被拋棄了的外室!”
孟氏瞪了司姚一眼,司姚只好閉了嘴。
韓夫人仍帶著怪怪的腔調(diào),追問司元:“官家這意思是……若桃姑娘不是王駙馬的妾室,您就有意了?”
司元笑著搖頭:“朕可沒有這么說?!?p> 韓夫人長嘆一聲,忽又做出楚楚可憐的小女人之態(tài):“官家的后宮只有臣妾一人,若臣妾不勸官家選新人,這前朝后宮還都當(dāng)臣妾是個妒婦呢?!?p> 司元又笑著搖頭:“怎么會?朕初登大寶,萬事都需籌備,而國庫空虛,增添新人,那是多大一項(xiàng)開支?前朝后宮哪個人會不明白?”
韓夫人連連哀嘆:“說得也是,單看先帝所遺的這些宮妃,每日用度,都要把臣妾嚇個半死!一個月的開銷都夠臣妾一年了!”
司元立時變了臉,斥責(zé)道:“愛妃怎能這么說?先帝遺孀,朕理應(yīng)贍養(yǎng),你打理后宮,也自該節(jié)儉才是,怎么好去跟她們攀比?”
韓夫人像是受驚了一樣,連忙請罪:“官家恕罪,臣妾自知不配與先帝妃嬪相提并論,臣妾只是擔(dān)憂,官家您子嗣稀薄,遲早得選新人充裕后宮、開枝散葉啊。這先帝的遺孀那么多,幾乎把后宮寢殿都給住滿了,使喚的宮婢內(nèi)侍更是不計(jì)其數(shù),到時候您選了新人,還哪住得下?”
“這……”司元似乎陷入了無解之中。
靜默片刻,韓夫人又突然開口:“臣妾想出了一個主意,不知當(dāng)講不當(dāng)講?!?p> 司元便道:“說來聽聽?!?p> “臣妾前幾日整理宮人名單,發(fā)現(xiàn)太后宮中有些宮婢已經(jīng)到了該放出宮的年紀(jì)。如今倒不如叫先帝這些妃嬪去服侍太后,豈不正好?”
司元勃然大怒:“放肆!你怎敢將先帝遺孀視同宮婢?”
韓夫人卻狡辯道:“可是她們既非正宮、又身無所出,按照祖宗律例,原本是該驅(qū)逐到宗廟的啊……”
“你……你真是越說越不像話了……”司元手指韓夫人,像是氣極了,頓感頭暈?zāi)垦?,剛用手抵住頭,就一下子昏了過去。
“官家……”韓夫人忙扶住司元,又招呼別的宮人:“快將官家送回東齋,宣太醫(yī)令?!?p> 宮人們于是一陣忙亂,將司元抬走了。
韓夫人滿臉委屈,挽住了孟氏的胳膊,哀求道:“太后……臣妾是一心為官家著想,為大齊著想,沒想到把官家氣成這樣……若是官家醒來懲罰臣妾,還請?zhí)鬄槌兼鲋靼 ?p> 孟氏瞇著眼睛,冷冷一笑:“如今是韓夫人打理后宮,還有什么事是不能做主的嗎?”
韓夫人望著孟氏,唯唯諾諾地問:“您這話的意思……究竟是答應(yīng)還是不答應(yīng)?”
“充裕后宮、為官家開枝散葉,這么大的事,哀家敢不答應(yīng)?”孟氏撂下這句話,甩開韓夫人,拂袖而去。
司姚滿臉疑惑,忙追上了孟氏。
待看不見韓夫人時,司姚才低聲問:“母后,您怎么了?官家昏倒了,我們要不要過去探望?”
“探望什么?他們是在演戲,你看不出來嗎?”孟氏滿面怒色,走得很快。
“演……演戲?”司姚還是沒太明白。
孟氏往寢殿走著、思索著,孝宗的妃嬪大多來自效忠于孟氏的官宦之家,當(dāng)初孝宗離世、司德即位,孟氏是為對抗周氏,才破例讓這些身無所出的妃嬪繼續(xù)留在宮中,以籠絡(luò)大臣,不想如今司元才剛即位,竟要把這些人貶為奴婢,那簡直是比發(fā)配宗廟還大的羞辱……
回到安壽殿,孟氏立刻命令關(guān)窗閉門、所有宮婢到門外守著。
這讓司姚不由得緊張起來:“母后……這是什么意思?”
孟氏的神色很嚴(yán)肅,鄭重其事地告訴司姚:“等不到官家「醒來」,孝宗妃嬪就會被送到哀家這兒,然后韓夫人就會聲稱安壽殿宮人太多、而宮室不足以居住,借題將哀家的親信婢女全部放出宮去?!?p> “???”司姚驚詫著,有些不太敢相信:“她……她為什么要這樣做?”
孟氏淡淡一笑:“主要么,當(dāng)然是為了錢。孝宗妃嬪大多出身名門,入宮都帶了豐厚嫁妝,侍奉孝宗時又得了不少賞賜,尤其是那些當(dāng)年得寵的,不知暗自積攢了多少體己呢!
一旦她們沒了屬于自己的宮室,哪還有藏寶之處?韓夫人近來不是一直在清算后宮賬目嗎?到時候,她便會挨個宮殿盤點(diǎn)貴重之物,全部沒入國庫,就如同抄家一樣。
而且,伺候她們的宮婢內(nèi)侍也就隨之遣散,這一下可省了許多月俸呢。開源、節(jié)流、還順理成章攆走所有忠于舊主的老宮人,那可真是一舉多得?!?p> 司姚愣住了,好像是這番話信息量太大,一時間腦筋轉(zhuǎn)不過來。
孟氏扶著玉幾慢慢坐下,又說:“先拿出一點(diǎn)他們從永昌帶來的金銀養(yǎng)我們,再將整個后宮的私囊都充公,司元的算盤可是夠精明了,恐怕連哀家?guī)资甑姆e蓄都未必能留得住!”
“可是……他們怎么就敢……”司姚似乎仍然懵懵的。
“有什么不敢?司元可不是司昱,做什么都畏首畏尾。別看他病歪歪的,那心眼可多著呢!再說了,他又不是真把司昱的妃嬪貶作奴婢,給她們保留名號、保留俸祿,只是叫孀居的媳婦伺候孀居的婆婆,替先帝盡孝,毫無不合理之處。他真是找了個最好的時機(jī)給后宮換血?!?p> “那我們該如何阻止這件事?”司姚迷茫著,期待孟氏給出一個主意。
不想,孟氏卻搖了搖頭:“阻止不了。你不慎被狼追趕,無奈之下利用老虎咬死了狼,如今還能指望把老虎馴服成貓嗎?想當(dāng)年,是哀家吩咐陳熙派人追殺他,才致使他的發(fā)妻嫡子死在路上,他豈能不思報(bào)仇?
司元一向主張愛民如子、人命貴重,可哀家萬壽宴那日,他卻允許八千余名陳家兵被斬殺,血流成河,就是他報(bào)復(fù)之心的明證。他恨哀家極深,指不定哪一天,他連哀家的命也就順手拿去了?!?p> “那……那我們該怎么辦啊?”司姚抓住孟氏的胳膊,嚇得心砰砰直跳,連腿都軟了。
“哀家已經(jīng)一大把年紀(jì)了,其實(shí)怎么過日子,都已經(jīng)無所謂了。但你……”孟氏抬頭望著司姚,目光中充滿慈愛:“你不善過活,哀家必須在死之前為你謀劃好。第一步,你得回王家去,然后把哀家的體己都充作你的行李,裝箱帶走?!?p> “回王家?”司姚驚愕地睜大了眼睛,又連忙搖頭:“我回公主府去吧,把東西藏公主府就好,王家……還是算了……”
“不行,公主府是先帝分給你的府邸,是公產(chǎn)、不是私產(chǎn),司元隨時可以找個借口收回。你現(xiàn)在名義上還是王家的媳婦,可以回去暫避一時,哀家會盡快想辦法給你另尋妥當(dāng)?shù)娜ヌ??!?p> 司姚低著頭,有些難為情地說:“可是……可是,王敬上次在太極殿說出那樣的話,現(xiàn)在所有人都知道我們……我就這樣自己跑回去,那也太丟人了。”
孟氏拉住司姚的手,盈盈一笑:“放心,哀家有辦法讓王敬親自來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