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要我怎么樣?!”謝棋甩手嚷嚷起來,“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他們本來就比我們情況好,一個做官一個有錢,我不去親近他們,難不成還要我把她們當(dāng)仇人嗎?!”
上回在屋里鬧著要去找王氏時,她便已經(jīng)從母親口中得知了父親的身世。
她接受不了。明明這府里的大爺是她父親,為什么反倒變成二房是府里的嫡長子了?父親是繼子,也就是如母親所說的那樣,將來分不到什么家產(chǎn),只是白擔(dān)了個謝府長子的名頭。而二房手上有錢,三房又已然成為官眷,謝葳謝琬都比她強(qiáng),這令她站在她們面前都覺得平白矮了一頭似的。
謝葳也就罷了,好歹有個有能耐的爹,謝琬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女,憑什么也比她強(qiáng)?
這些日子她一見到她,她就打心眼里不舒服。她不是真想去巴結(jié)她們,只不過負(fù)氣之下說出來的氣話罷了。要她去巴結(jié)謝琬,那還不如讓她去死!
阮氏一聽她這話,頓時也泄了氣。
論起來謝啟功對謝宏還算好的,除了分家之事,長房里一應(yīng)供給都不曾短他們的,可惜謝宏讀書不行,雖說有幾分腦子,手上又無余錢經(jīng)營。
如今眼看著長子謝樺已經(jīng)十五了,再過一兩年又得說親,緊接著又是謝桐謝棋——雖說婚嫁什么的會由公中支出,可是身為父母也不能分文不出吧?尤其是謝棋,女兒家的嫁妝是最要緊的,公中不過兩千兩銀子的開銷,若是嫁去一般人家倒罷了,可謝棋過慣了錦衣玉食的日子,會肯去小門小戶受苦嗎?
想到這里,她也忍不住一聲長嘆。
謝棋卻還在抹淚,“……別人都說謝家有錢,我卻手頭連制身新衣裳的錢都沒有,如今又埋怨我這個,埋怨我那個。明日去任府賀壽,索性我穿件破衣裳去得了!反正丟的也不是我一個人的臉!”
阮氏眉頭愈發(fā)皺緊起來。任家的家財不比謝家少,他們家又有在京做官的親戚,她有什么好不愿意謝棋跟任三公子親近的?若是將來她真的嫁過去,說不定還能拉扯娘家一把。說到底還不是人窮志短,怕碰得一鼻子灰么!
想得心煩,她就道:“你就那么認(rèn)定任三公子心里有你?”多大點人兒!就知道非君不嫁了。
“那當(dāng)然!”謝棋收了眼淚,揚高了下巴道:“每年生日他都送了我禮物,他要是不喜歡我,會這么做嗎?!”
阮氏睨了她一眼,不以為然地別開臉去。那任三又不只送她生日禮物,府里哥兒姐兒的生日他幾時落下過?卻又不忍當(dāng)頭潑女兒的冷水。棋姐兒生性好強(qiáng),看中的目標(biāo)從不肯撒手,說不定憑著她這番倔勁兒,這任三最后真的拜倒在她石榴裙下了也未定。
想來想去,便就道:“你要是真能讓任家向我們提親求娶你,那你這嫁妝就包在我身上了!”
“當(dāng)真?!”
謝棋跳起來,雙眼里滿含著不可思議的狂喜。
“自然當(dāng)真!”
阮氏一臉凝重,站起來。除了公中那份銀子,王氏平日最疼謝宏,這里多少總要私下添補(bǔ)點兒吧?萬一再不夠,到時去求求娘家吧。父親在捕快任上都干了一輩子了還沒挪過窩,跟任家結(jié)下這門親事,至少到時升個捕頭是沒問題的。
再說了,萬一王氏那時已經(jīng)把二房的產(chǎn)業(yè)弄到手了呢?
想到這里,她臉上又輕松起來。
翌日王氏帶著兩名兒媳,還有葳姐兒蕓哥兒和棋姐兒裝扮一新,準(zhǔn)備往南源縣去。
謝樺謝桐和謝瑯都準(zhǔn)備考生員,所以留在府里。謝宏則因為替謝啟功去河間府收帳,也無暇抽身。
謝棋穿著身簇新的銀紅色繡玉蘭紋夾衣夾褲,外罩一件銀白色斜柳紋長褙子,頭上梳著雙丫髻,耳上戴著赤金鐺,眉飛色舞地,顯得很高興??匆娭x琬來了,還指給謝葳看:“三妹妹也來了?!?p> 謝琬在二門下送他們。謝蕓掃視了一圈,見她孤零零地站在垂花門下,遂惋惜地道:“聽說任家請了戲班子,今兒要唱一日一夜的大戲,要是三妹妹能跟我們一塊去就好了,一個人在家里多沒意思?!?p> 他如今跟謝瑯熟了,漸漸與謝琬也熟絡(luò)起來。
事實上二十年后的謝蕓一點也不像眼前這么心地單純,隨著謝榮的步步高升,他也被培養(yǎng)成為了謝府的接班人,入了六科任給事中,甚至為了保護(hù)家族利益,他連自己的恩師、翰林院編撰劉陽禮都給參倒了。雖然說劉陽禮確實有讒言媚上的罪行,可是身為劉陽禮弟子的他能夠親自出面參他,不能不說明他也有謝家人骨子里六親不認(rèn)的一面。
謝琬對他無感,加之將來與謝榮免不了會有場仗要打,所以并不打算跟他走得太近。于是簡單地道:“三哥哥替我看也是一樣。”
謝蕓搖頭嘆氣,甩著袍子后擺,老氣橫秋地上了馬車。
眼望著三輛馬車陸續(xù)出了門,謝琬轉(zhuǎn)回房呆了片刻,然后換了衣裳,披了斗蓬,叫上玉雪玉芳來到前院。大聲地叫著:“羅管事!哥哥有本要緊的書落在黃石鎮(zhèn)了,他趕著要,你跟我回去找一下!”
羅升應(yīng)聲出來,穿著蓑衣木屐隨著她出了院門。
廊下兩個腦袋頓時伸出來瞧了瞧,而后又縮了回去。
馬車從西角門出了去,直奔黃石鎮(zhèn)所在的東邊方向。只是到了城門外繞了一圈,又從北城門進(jìn)了來。上了大街,車速明顯緩了許多,而且專往熱鬧繁華的地方,以及鋪面多的地方走。
最后差不多把整個縣城轉(zhuǎn)完了,馬車便往位于城南李子胡同駛?cè)ァ?p> 車?yán)锪_管事捧著清河縣的輿圖說道:“這間榮記綢緞莊位于本縣最繁華之地,當(dāng)年也是因為地理位置極好,所以二奶奶才沒舍得把它租出去。去年一年的收成是二百八十兩,前年是二百五十兩,但今年到如今為止還只有二百兩的收入?!?p> 謝琬看了眼手上的帳簿,手指在九月的位置上停下。自打九月起之后的兩個月,每月的收入不過七八兩銀子,而之前的月份最少都有十多兩銀。九月成了前后收入高低的分隔線。
“看來由于父母親的亡故,不但店里的伙計沒有了干勁,就連上門的主顧也多了層顧忌。”
她嘆著氣,合上帳薄,從玉雪撩開的車簾子往對面看。
這是間寬約兩丈,長約四丈的鋪子,里面堆滿了五彩斑斕的布匹。而兩名伙計正手托著腮幫在柜臺內(nèi)打盹。
眼下正是趕制冬衣的季節(jié),別的綢緞鋪生意如火如荼,她的鋪子里伙計們竟然在睡覺。
羅升面上有些尷尬,說道:“姑娘說的不錯,這確是跟二爺二奶奶的身亡有著大關(guān)系。外頭如今都在傳,二房里的產(chǎn)業(yè)都要被老爺太太收回去,就連手上這間鋪子也如是。于是伙計們都有些呆不住了,上個月我擅自作主加了他們兩百文的工錢,才留得他們繼續(xù)在此。但是因為這兩個月存的貨太多,導(dǎo)致沒有周轉(zhuǎn)資金去進(jìn)冬貨,所以生意相對也少了?!?p> 謝琬放了帳薄,收緊斗蓬帶子,說道:“進(jìn)去瞧瞧。”
說著已經(jīng)穿上木屐下了地。
羅升和玉雪玉芳連忙跟上。
鋪子里的伙計顯然進(jìn)入了夢鄉(xiāng),謝琬走到了柜臺下他們還沒有睜開眼。
羅升要出聲喚醒,被謝琬回頭一瞪眼制止住了。除下木屐的她個子剛好比柜臺高過一點兒,瞅了他們一眼,便不加理會地去看柜堂里的存貨。
貨卻是真存了許多,都是春秋季制衣的布料,約摸數(shù)下來,花色種類共有上百種之多。加上后面?zhèn)}房里還未拆封的那些,估摸著賣到明年春天都夠了。
數(shù)量雖多,不過因為本地行情的緣故,大多數(shù)都是一二兩銀子一整匹的中低等貨,這樣的受眾多是殷實人家,或者是富戶人家的姨娘及管事等等。真正有身份的婦人是不會穿這些的,比如王氏和黃氏她們這些。
她看完花色,又仔細(xì)看了看梭織狀況,然后問羅升:“這是哪里進(jìn)的布匹?不像是江南那邊來的?!?p> 羅升心下微訝,說道:“姑娘慧眼獨具,這確實不是江南來的。南邊的綢緞雖然質(zhì)量上乘,花色也鮮艷,可是像我們這樣單門獨戶的店,若是只進(jìn)少量的貨,成本會遠(yuǎn)遠(yuǎn)增加。所以這些布都是從河間府的布市販來的,基本產(chǎn)自于湖廣等地。整個清苑州各個縣里,像我們這樣的鋪面,大多數(shù)都是走的這樣的貨源?!?p> 謝琬點點頭,再看了眼那睡夢中的伙計,與玉雪二人道:“挑你們喜歡的布匹搬幾匹上車,能搬多少搬多少,給吳媽媽母子還有銀瑣也挑些。”然后自己也挑了幾匹,眼神示意羅升上前幫忙。
一行人扛了足有二十來匹布出門,竟然沒有驚動伙計半分。
謝琬到了車旁,便從地上撿了顆石子往鋪子里丟去,伙計們聽得石子頭落在柜臺上砰啷一聲響,終于驚跳起來。
謝琬爬上車,回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