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了動了!她動了!”
忽然間,她能夠聽到聲音了,這是道充滿著驚喜的聲音。謝琬下意識睜開眼,太陽光直直刺過來,使得她又不得不把眼睛閉上。
“真醒了么?”又有清脆中略帶稚氣的聲音響起來。
這不是在京師謝府外的大街上!
謝琬伸手摸了摸所及之處,粗糙而硌手,像是片石砬地。她不知道為什么會在這種地方,按理說,她被撞之后流了那么多血,理該死了才是。
她不會是在墳地里又蘇醒過來了吧?她想起幼時隨父母親去給外公外婆上墳的墳山,又不禁收回了思緒。墳地旁怎么會有小孩子說話?這不會是墳地。
她試著深呼吸了兩下,舒暢得很,只是喉嚨很疼。動了動手腳,腿上也有些疼,但還能忍受,而且四肢很有活力。
她居然只是受了些小傷?
她再次了睜了睜眼睛,覺得能適應(yīng)了,便雙手撐地,飛快坐起來。
才睜眼,她的視線便瞬間對上了一張絕美如玉的小臉!那臉上略帶稚氣,雙眼里有著微愕和欣喜。
她的驚愕更甚。她明明記得昏過去之前見到的那張臉是張大人的臉,為什么又變成了小孩?她視線下落停在他懷里,心里更如起了驚濤駭浪——她的左腳擱在他膝上,他似乎正在給她擦藥。而不可思議的是,她身上穿的是女童穿的繡著五瓣梅的銀白紗長衣長褲,而她的身子竟比原先縮小了約有三成!
她變小了,而且在這野外醒來!再看這四處,此處地勢略高,卻十分平坦,像是半山腰。
她都三十歲的高齡了,現(xiàn)在被一個絕美的小男孩在這半山腰揉腿?
“怎么了?很疼嗎?”男孩看見她目瞪口呆的樣子,手下不覺放得更輕了。方才欣喜于色的臉上,這會兒變得有些靦腆。
他約摸十二三歲,身旁是兩名高大壯還挎著刀的護衛(wèi),不遠處還停著輛馬車。兩名小廝挽著食盒倚在馬車旁,不時往這邊張望。
謝琬不知道說什么好,這實在太詭異了。
她忍住心中的驚疑,再度冷靜地打量起四周,這是座并不高的山,眼下他們正處在通往山頂?shù)拇舐放?,但是這座山顯然不只一條路,因為不遠處的山腰上也有三三兩兩的人群和馬車在夕陽下行走。
山谷里的楓葉紅了,山頂上的涼角有八個角,男孩的馬車上插著茱萸。
這是重陽節(jié)!這山是黃石鎮(zhèn)外的七星山!
世事如此巧合?謝琬有些發(fā)抖,順手一摸項間,一個銅錢大的金燦燦的實心金鎖露出來,鎖上刻著個篆寫的“琬”字。
這是她金鎖沒錯。她此生只到過七星山一次,生平也只有一個刻著琬字的金鎖。那是八歲時父親親手在八月十五的賞月宴上給她戴上的,只是后來哥哥落獄的時候為了打點獄卒而出手了。而正是八歲那年的重陽節(jié),雙親就帶著她上了七星山!
她整個人都發(fā)起抖來。她如果沒有弄錯,那么她又回到了八歲時父母親雙雙墜崖而亡的那天!
那天正是重陽節(jié)。父母雙親見連日秋高氣爽,便起了登高郊游的興致,哥哥謝瑯因為要溫書準(zhǔn)備考生員試,所以爹娘只帶了她一起上山。然而到了半山腰時,所乘的馬車側(cè)翻下了山崖,父母親都雙亡了,而她則被母親緊緊摟在懷里,只是撞得暈了過去。
她還記得那年墜崖救回來后昏迷了很多天,醒來的時候父母親已經(jīng)出殯。如果她真的回到了八歲,為什么又會在這里醒來?
是了,還有父親母親呢?!如果她提前醒來,那是不是說明他們也有可能沒死?
她像是被針刺了一樣,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推開這男孩朝四周崖邊沖去。一面察看著崖下,她一面大聲地呼喊爹娘,可是無論使多大勁喉嚨里都發(fā)不出一點聲音來,反而只感覺到鉆心的疼痛。
男孩一心一意替她揉腿,被她突然抽了腳,立時怔住。但緊接著他也回了神,飛步?jīng)_上去,趕到崖邊將她攔腰死死抱住,說道:“這里好危險,你不要亂走,小心再摔下去,就沒命了!”
謝琬雖然有點瞧不起他的幼小,可是自己在小小的他懷里竟然動彈不得。她掙扎了一下無果,便安靜下來,試著轉(zhuǎn)過身,將他的手松開,揀了顆石子在地上寫起字來。
她道:“我喉嚨很疼,可能受傷了,說不出話。你有沒有看見我的父母?”
男孩看完她的字,驚訝地道:“你居然會寫字?”看到她凝重的表情,連忙又說道:“我在路旁的松樹上發(fā)現(xiàn)你,并沒有看到別的人。后來我覺得你不可能一個人在這兒,于是也讓人去附近搜過了,并沒發(fā)現(xiàn)有人?!?p> 謝琬心一點點往下沉,老天把她送回來,卻難道還是不能阻止悲劇的發(fā)生嗎?
她還是不甘心地順著男孩指給她的墜身之地往下爬,男孩死死把她拉住:“你不要找了,為什么你就那么肯定他們已經(jīng)身亡?也許他們也在四處找你呢?我看,你不如先回家好了,省得到時候他們反而擔(dān)心你?!?p> 謝琬聞言停住身子,是啊,萬一父母親沒有死呢?
她漸漸沉底的心又一分分地浮了起來。他說的沒錯,還是回去好了,家里那么多人,肯定比她一個人找要合適!
她抬眼看了下四周的地形,默默記在心里,然后又打量了這男孩幾眼。她曾經(jīng)在京師富戶人家做過十來年女師,京中的世家子弟雖不認識,卻見得多了,這孩子看起來就是那種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公子哥兒,雖然不知道為什么會獨自帶著下人來這里爬山,但是看起來卻不像壞人。
她彎腰撿了石子,寫道:“我家住在山下黃石鎮(zhèn),能麻煩您送我回去么?”
男孩定定地看著她一舉一動,方才被她那么樣打量著,兩頰也不由得紅起來,看見這話,他立即點頭道:“太陽下山了,我們也回去了。我送你回去?!币粫河侄⒅哪_,緊蹙著眉頭道:“你沒有穿鞋襪,腳都流血了!你不要動,我先幫你把鞋襪穿好!”
說著,飛快回到了原處,將謝琬的鞋襪拿了過來,蹲下去,握住她光裸的左腳抬起來。
謝琬這才感覺到自己的腳底鉆心地疼。她長到這么大從來沒被陌生男子見過臉手頸部以外的肌膚,下意識地要縮腳,但當(dāng)看見他抬起的小臉上如幽泉一般清澈的目光,又停住了。他不過是個孩子,如今她腳疼的厲害,讓他幫一把也未嘗不可。
“好了。我扶你上馬車去。”
男孩沖她展顏一笑,笑容下的光彩直逼月華。
謝琬也由衷地沖他笑了笑,不管怎么樣,重生回來第一個遇到的人竟是她的救命恩人,至少是祥兆。
馬車很快到了黃石鎮(zhèn)上柳葉巷的謝家宅子,謝琬不等護衛(wèi)掀簾,自己先從簾子里鉆了出來。謝琬回過頭沖也已下車的男孩頜首,因為不能說話,于是屈膝向他行了個禮,然后點了點頭,指著門楣上的“謝”字。
她看見護衛(wèi)的腰牌上刻著個“魏”字,而他們又都操著京師口音,京師姓魏的人家,她只要用心去找,將來還是會找到的。
這樣的貴公子,想必是不會指望她報恩,可如果來日有機會,她還是會竭盡所能。
男孩看著她這番舉動,不由道:“我不過舉手之勞,你不必放在心上。快快進去吧!”
門是虛掩的,謝琬也不再與他客套,頜首完便進了門內(nèi)。
男孩原地站了好一會兒,才踩著馬凳上車。
謝琬沖進院內(nèi),一人迎面與她撞了個滿懷,看清她之后,她尖叫道:“你是人是鬼?!”
謝琬臉色沉下去。她認得這是仆婦李嬸兒。她記得在母親齊氏身邊那會兒,家里人可不敢這么乍乎。
“怎么了?!”
齊氏身邊的兩名丫鬟玉雪和玉芳聞聲沖出來,兩人雙眼腫成了核桃,看到謝琬也驚呆了,但是下一刻玉雪已經(jīng)箭一般沖到她身邊,捉緊她手臂道:“三姑娘!真的是三姑娘!三姑娘沒死!”話沒說完,那腫起的一雙眼里又已經(jīng)滾下一串淚珠來。
玉芳緊跟過來跪倒在謝琬腳下,抱住她泣不成聲說道:“姑娘沒事,真是太好了!您可知道,二爺和**奶他們已經(jīng),已經(jīng)過世了!”
謝琬腦中如炸雷般轟地一聲響過,身子隨勢搖晃。
父親和母親死了!他們真的還是死了?
她不會懷疑玉雪玉芬的話,不但因為這件事前世本來就已發(fā)生,還因為她對齊氏一向忠心耿耿。她們不可能拿這種事撒謊!
她兩眼忽一陣發(fā)黑,扶住了門框。
“三姑娘!”
玉芳失聲大叫,屋里僅剩的幾個人全都沖出來了。
玉雪嘶聲沖著他們道:“快去謝府通知羅管事??!少爺還領(lǐng)著人在七星山找姑娘!快去讓他們回來!”
幾個人一愣,頓時又四散開去。
謝琬連受打擊,前世多年磨難留給她的冷靜和堅強卻帶到了這世,她意識卻并未潰散,聽得說謝瑯帶著人去七星山尋她了,又聽到管事羅升在謝府祖屋,立即猜到父母親的尸首定然已經(jīng)送回了謝府,于是扯住玉雪的胳膊,一路拼命地拉著她往外走,一面遙遙指著清河縣內(nèi)謝府祖屋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