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出門,李嬤嬤拿著茶碗走進來,說道:“紅袖姑娘來了,我拿點茶葉?!闭f完徑直走到靠墻櫥柜處,打開門將琉璃的私房茶抓了幾撮。
琉璃看了眼窗外,道:“紅袖姑娘在哪兒啊?”
她指著自己屋:“在我那屋坐咧,大夫人喚她來跟姑娘傳話,喝完茶就來回姑娘?!?p> 一個奉命來傳話的丫鬟,不來跟主子回話,倒先去老婆子房里喝茶,這是哪里的規(guī)矩?琉璃看著李嬤嬤堂而皇之出了門去,悶聲不吭回到案后坐下了。
紅袖坐在薰籠旁,看著李嬤嬤進來,當下笑道:“難為嬤嬤了,竟勞煩您招待我?!?p> 李嬤嬤遞了茶給她,道:“過門是客,何況是姑娘這樣的貴客!咱這院子一年到頭都不見有個人來,您來了,那是我們的榮幸?!?p> 紅袖笑了笑,接過茶來放下了。
李嬤嬤試探道:“不知姑娘今日親自過來是為何事?”
紅袖道:“這院兒里不是還得添幾個人么,等明兒夫人壽日過了,錢大娘子就會領人來,今兒是來知會一聲兒。再來——”
說到這里她停住了,李嬤嬤忙支起耳朵湊過去,她輕笑了聲,便又道:“再來就是,這除夕日不就要到了么,九姑娘也會借著除夕祭祖之機認祖歸宗,依老太爺?shù)囊馑迹@是宗佳話,到時候還得請親戚府上來觀禮,以證明老太爺老太太及大夫人對九姑娘的重視,這宗祠里禮儀可多著呢,李嬤嬤于九姑娘有教引之責,難道不應該從今日起好生訓導么?”
李嬤嬤怔了半日,跳起來:“姑娘這話很是!”
紅袖從李嬤嬤房里出來,便由李嬤嬤打著簾子進了琉璃房內(nèi)。將房里補人以及除夕祭祀之事一說,便告退回了長房。
琉璃因還惦記著要去會吳大夫,來不及細想這事,等蕊兒拿了飯來,匆匆吃了,便打算要出門。李嬤嬤堵住門口:“姑娘這是上哪兒去?”
琉璃道:“我這一向接連繡花,許是脖子驚了風,活動起來十分地疼,聽說吳大夫來了,我去向他討幾帖膏藥?!?p> “站??!”李嬤嬤叉腰將她喝住,一轉(zhuǎn)身從墻上取出當初抽翠瑩她們的那根藤條來:“男女七歲不同席,不共食,姑娘居然私自跑出去見個外姓男子,規(guī)矩何在?”
琉璃攤開手來:“我不過是請大夫瞧個病——”
“那也不許!”李嬤嬤冷哼:“眼下離除夕僅有半月,姑娘還如此不受管束,到時丟的是誰的臉?是整個何府的臉!打今兒起,你就哪兒都不許去,只管在屋里給我練習規(guī)矩!”
琉璃禁不住拉下臉來:“莫非今日我病入膏肓了,嬤嬤也要擋住我去路么?”
“姑娘若病入膏肓,自有人將大夫請上門來,反正自眼下起,你哪兒都不許去!”
李嬤嬤揮舞著藤條,初來小跨院時氣壯山河的氣勢又回來了。
琉璃咬著牙:“你再給我擋路試試!”
蕊兒在屋里聽見動靜,連忙沖出屋來:“李嬤嬤,你不要太過分了,九姑娘終究是主子!”
李嬤嬤哼道:“老奴這也是為主子好!”
琉璃不知她突然間哪來這么大膽量,一時鐵青著臉站在那里。蕊兒知道紅袖來過,見她們僵持著,也猜到是紅袖背后跟李嬤嬤說過什么了,于是攙著琉璃:“姑娘且進屋去吧。”
琉璃沉著臉隨了她進屋,見到桌上茶盅,不免想起這死老婆子方才徑自取她的茶招待紅袖,當下氣不打一處來,捉住一只杯子就往地上摜去。蕊兒慌忙跪下:“姑娘心里的委屈,奴婢是最清楚的,但是請姑娘想想,這屋里一舉一動都在大夫人眼里,李嬤嬤這么做,一定是有人唆使過的,姑娘可千萬別著了別人的道!”
琉璃一個激靈,瞬間仿若醍醐灌頂,這才想起還忘了紅袖曾在這老虔婆屋里呆了半晌,她打哪來的底氣跟自己對抗到底,還不是因為紅袖么?當下一屁股坐到炕上,抽出本《女誡》來冷哼:“早晚讓你們吃不了兜著走!”
在報仇這件事上,她最能沉得住氣,如此這般打定主意,也就平息了怒火,當真靜靜背起書來。
蕊兒暗自佩服她這般收放自如,又怕她脖子疼得緊,于是道:“不如奴婢去前院會會吳大夫,讓他給幾副膏藥讓奴婢帶回來?”
琉璃想了想,嘆道:“膏藥也就罷了,我去會他實則為另一件事?!闭f著她起身從書案下抽屜里取出個小布袋來,“無人在旁的時候,你悄悄地讓他看一看,這米糕里摻的是什么藥?有什么作用,一般從哪里得來,都給我問清楚。”
蕊兒看著那布袋子,身子忽然晃了一晃。琉璃扶住她:“你怎么了?我看你這幾日就跟得了場大病似的——誠然,你身上的傷也確實抵得上一場大病,但也不至于整個人發(fā)虛啊?”
琉璃絮絮叨叨扶著她坐下,她臉色發(fā)白搖了搖頭:“不妨事,姑娘不必擔心,就是夜里看著那兩張空蕩蕩的床,心里總糝得慌,沒歇息好?!笨粗鴷干喜即佑终酒饋?,半日后拿在手里道:“奴婢這就去?!闭f罷匆匆出了門。
琉璃沖著她背影搖了搖頭,嘆氣回到炕上。
李嬤嬤說要好好立規(guī)矩,居然算話,下晌就把那張雕花大圍椅搬了進來,像尊佛一般坐于其上,左手拿著藤條子,右手端著拿琉璃的峨眉青泡的茶,一遍遍地讓她練習給各種不同的人行禮。
琉璃咬緊牙根,半句廢話也不跟她多說。倒是蕊兒看她行了兩個多時辰福禮,膝蓋節(jié)都快彎不下來了,心疼得等那老虔婆去如廁時忍不住咒了幾句老不死。
到晚飯上桌時,蕊兒就不那么客氣了,把琉璃的飯菜全推到琉璃面前。
李嬤嬤立時就黑了臉,“這是什么意思?你莫非是不讓我吃?”
蕊兒掐著手心兒:“既是要講規(guī)矩,那就大家一起講,這是姑娘的飯菜,你一個下人,有什么資格吃?”
李嬤嬤啪地將筷子拍在桌上,“老娘身為教引嬤嬤,當不得一個師父也當?shù)冒雮€,俗話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做父母的吃兒女幾口飯菜居然沒有資格?!”
蕊兒臉漲得通紅,極力分辯:“你強詞奪理!”
琉璃邊吃飯邊冷眼看著她倆,并沒打算參與,蕊兒自然爭不過李嬤嬤,沒過幾招便已敗下陣來,不過見琉璃已經(jīng)吃得差不多,便也就算了。
飯后蕊兒拿熱水給琉璃泡腳,琉璃問起她:“讓你辦的事兒怎么樣了?”
蕊兒手一頓,道:“問了,吳大夫說沒什么。”
琉璃坐起來:“怎么可能沒什么?都撂倒那么多只鳥了!”
蕊兒驚怔,琉璃也舉自己失言,于是道:“我是說,那白米糕明明就是有問題的,你沒讓他聞聞什么的?”
蕊兒低下頭去給她打胰子,“聞了,他說壓根就沒問題。”
琉璃無語了,怎么可能呢?明明那里頭就摻了某種可以致人昏睡的藥物,如果只是為獵鳥,為什么要拿布袋裝著?而且對于獵鳥來說,這藥效未免太強勁了。根據(jù)事先推測,,翠瑩是于昏迷中無力掙扎而悄悄死去,李嬤嬤也交代,她死前也吃了白米糕,那么撿回來的這袋米糕就很有可能是她吃剩的,也是證明她是死于他殺的關鍵證據(jù),如今吳大夫居然說沒問題,琉璃真不知該懷疑他是個庸醫(yī),還是懷疑他參與了謀殺。
她問蕊兒:“那布袋呢?你放哪兒了?”
蕊兒站起來:“布袋……丟了呀,奴婢看那東西挺臟的,就順手丟湖里去了?!?p> 琉璃扼腕:“這么重要的東西,你怎么能丟了呢!”
蕊兒十分無措。琉璃恨了半日,想那好不容易得到的一點線索又這么沒了,再想把這事查清楚,真可謂難如登天!看她臉色刷白的樣子,想這件事本來也沒跟她交底,也不能完全怪她,于是緩下語氣:“下回若有這種事情,不能再自做主張?!比飪好拢紫碌亟o她穿鞋襪。琉璃道:“過兩日錢大娘子就要領新人來,到時屋里住了人,就不會那么糝得慌了,我原想若沒人來,便讓人把那兩張床給撤了去,——你再熬兩日。”
蕊兒扶了她站穩(wěn),說道:“讓姑娘操心了?!?p> 琉璃嗯了聲,嘆道:“倒是眼下——明日一早便要去長房,給大夫人的賀禮卻還沒準備好呢!”
蕊兒想了下,“日間奴婢打聽過二姑娘七姑娘的賀禮,因為兩位姑娘上頭還有姨娘隨禮,所以都是準備親手做幾樣點心以表心意,姑娘可以斟酌著看看。若是咱們也送點心的話,奴婢倒會幾樣小食,到時借隔壁小廚房用用就好?!?p> 點心琉璃倒是也會做,外公是個遠庖廚的君子,可是她娘親卻是個手巧的女子,光點心就能做二十來樣,菜肴就別提了,總之二位師叔都對娘親的廚藝贊不絕口。有個廚藝強大的娘親,身為兒女是沒有什么機會青出于藍的,菜肴方面倒罷,有時可自行發(fā)揮,做點心卻純靠技術,琉璃統(tǒng)共也就學會六七樣。
會做六七樣當然也就夠了,可是她若借吃食敬奉,不是給了某些人現(xiàn)成下手的機會嗎?到時余氏吃了她的東西忽然鬧個頭疼腹痛什么的,那她不是找罪受?
她這里胡思亂想著,蕊兒在旁邊也愁的不行,這禮送輕了不行,送重了又送不起,別的姑娘也就罷了,余氏也不在乎她們那點東西,可她家姑娘不同啊,她地位這般尷尬,稍有一個不慎,拿出去就能讓人大作文章引禍上身,所以得慎之又慎。
“有了!”忽然間,琉璃坐直身子,兩眼亮得跟寒星一樣:“我想到個現(xiàn)成的好物件兒!”
蕊兒忙用兩手扣著桌沿:“是什么!”
琉璃笑了笑,慢條斯理走到櫥柜前,打開門從暗格里掏出一個小布包,一層層打開,里頭一枝華光璀璨的金絲蝴蝶華勝立時呈現(xiàn)在眼前。
蕊兒怔怔地看著琉璃。
琉璃執(zhí)起它來,冰冷地揚起抹笑:“齊氏跟余氏兩虎相爭,鬧得我這里雞飛狗跳,直至害死兩條人命,這鍋渾水,我何妨攪得再渾些?這只金絲蝴蝶豈不是送給余氏最好的禮物么?我只管把這顆石頭丟下去,至于究竟會不會激起風浪,以及激起多少層風浪,我就不管了!”
蕊兒倒吸一口冷氣,不由自主揪緊了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