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蕊兒快去請大夫人!——還有順便報老太太!”
琉璃當機立斷。
蕊兒回過神來,立即爬起來沖出門去。李嬤嬤忙上前阻攔道:“這會兒去驚動老太太怕不好。依我說——”
“老太太到時追究起來,,你能負責嗎!”
琉璃劈頭沖李嬤嬤一頓喝斥,頓時將她嚇得連退了兩步。
“你敢吼我?!”
李嬤嬤指著琉璃,眼睛瞪得如銅鑼一般大。
琉璃一張臉冷如寒冰,狠瞪回去,走到床前又細看起翠瑩的死狀。
她想過翠瑩最壞的結局,就是觸怒余氏而被逐出府去,一個家奴被逐出府,下場最不濟也無非是被父母家人遺棄,或是許給更低賤的人為妻,總比死要好些,所以她才沒有放在心上。但是她沒有想到,她們根本沒有預備給翠瑩留活路——如果在這種情況下還要說她的死只是意外,那這世上就不存在什么陰謀了!
只是她不明白,余氏究竟為什么非要對翠瑩下死手呢?
眼前的尸體向上仰躺著,因為早已僵硬,仍然保持彎曲的樣子,甚至連臉也有些扭曲。琉璃將它朝內(nèi)翻轉過去,從外面看,就是平時人屈腿側躺著的樣子。這么一看,扭曲的五官也變得自然了。
看來是睡夢中死去的。
院里的未去當值的王嬤嬤孫嬤嬤也聞訊趕了過來瞧熱鬧。琉璃順著墻壁查看了一圈窗戶,走回房去穿衣。
她沒有理會甜兒與李嬤嬤二人,李嬤嬤方才被她斥了一頓,如今便想找補回來,追上她道:“姑娘怎能就這么走了?”
琉璃回頭冷笑:“人又不是我害死的,難道我也要留下來等她索命嗎?”
李嬤嬤噎住,臉色騰地白了。
琉璃自行梳洗穿衣妥當,蕊兒也回來了。這一去一來她已鎮(zhèn)定不少,與琉璃道:“大夫人說,不過死了個丫鬟,想是天冷加重了傷風,沒什么好大驚小怪的,回頭等仵作來驗了尸,讓她娘老子領回去便罷。”
琉璃皺起眉來,不料余氏這般態(tài)度。
蕊兒咬著唇道:“姑娘,我看事情不是這樣……真的要由著翠瑩就這么死了嗎?”
琉璃半日不語。忽地又想到什么抬起頭來:“她這個模樣定已是死去多時了,你昨夜回房的時候有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異常?”
蕊兒忙道:“奴婢也覺得是早就死了,因為昨夜回房時她的姿勢與今早一模一樣,而且當時門窗是緊閉著的。我們是戌正出的門,到奴婢回房時有兩個來時辰的時間,這段時間足夠她們下手了!”
蕊兒越說越怕,到最后已是打了個寒顫。“還有,奴婢回房的時候,甜兒是不在的……”
琉璃目光一閃,再道:“那么我原先要你查翠瑩的行蹤,你查到什么沒有?”
蕊兒吞了口口水,想了下道:“她時常都是去正院,接觸的人也沒什么特別的?!闭f完遲疑了一下,又道:“只是有件事讓人納悶。有一回三夫人頭上戴的一只蝴蝶華勝,前幾日我在翠瑩包袱里看到了。”
琉璃初聽時并未在意,頓了一下,轉眼又看過來:“你看清楚了?”
蕊兒訥訥道:“千真萬確呀!因為那只華勝是金絲纏成的,做的十分奪目,所以奴婢印象很深。就是大前日夜里,我在房里加衣,正好翠瑩也開包袱拿貼身衣物,那華勝就不經(jīng)意滾了下來。奴婢撿起來還給她,當時就看清楚了。”
琉璃聽完,順勢在梅花凳上坐下,半日后才吐出口氣來:“原來是她……我知道了!這樣就完全清楚了,怪不得余氏要害死她!”蕊兒不懂她咕噥什么,只得盯著她瞧,這時見她停下來后,卻又自言自語起來:“齊氏必不會吃這個悶虧,余氏不是不動,是在等齊氏先動——你快回房間,悄悄把翠瑩的東西搜一搜,可疑的東西都給我?guī)С鰜恚貏e是那只華勝!”
“是,奴婢這就去!”
蕊兒似懂非懂之間收到指令,聽語氣也知十分要緊,立時就轉身出了門。
而琉璃穿戴整齊,也踏出了門去。
不管給浣華下藥的人是不是余氏,余氏在齊氏面前栽了這么大一個跟頭,都有足夠的理由報復。而有意思的是,余氏插人進大廚房,齊氏也插了個翠瑩在琉璃身邊,再加上翠瑩屢次挑釁甜兒與李嬤嬤,余氏不拿翠瑩出氣,簡直都說不過去了。所以翠瑩的死已根本不用懷疑,一定是李嬤嬤與甜兒下的手無疑。
此時天已大亮,外面雪還在下,小跨院死了人的消息并不如往常一般傳得飛快,但園子里不如前院規(guī)矩森嚴,附近幾個掃雪的婆子聞訊后也趕來瞧熱鬧。
李嬤嬤不知是不是被這事嚇到,這時坐在一旁閉口無言,臉色也不甚自然。甜兒倒算鎮(zhèn)定,生了爐子后又要去拿早飯。正好蕊兒已經(jīng)出來,暗地里沖琉璃一點頭,琉璃知她得手,便道:“下雪路滑,蕊兒跟甜兒一道去拿飯?!睌硟耗樕蛔?,要拒絕,蕊兒卻已去了琉璃房里回來,飛快地拎起傘出來了。
余氏雖然沒來,卻也按規(guī)矩遣了錢長勝的媳婦兒來了。
琉璃才進屋將蕊兒帶出來的布包打開,這時就聽有人飛快進來說道“錢大娘子來了”,琉璃忙將布包匆匆塞到被褥下,開門出了來。
到得廊下恰恰便見院門外進來一行人,為首的女人約四十來歲年紀,穿一身絳紫色素絨繡花襖,罩一件黑貂皮大氅兒,頭上一邊一枝飛燕簪。進門的時候兩旁的人扶著道:“娘子當心腳下。”一面伸手拂落垂下的冰凌掛兒。
按例府里若有下人意外身故,皆由管事們出面處理,由大總管夫婦親自過問的,至今為數(shù)也不會超過一只手掌。
琉璃惦記著那包東西,見錢娘子來了,也只好在旁且虛應一應。
婆子們將錢娘子讓進翠瑩房里轉了轉,片刻就出了來。一見沒個好地方落座,又進各間房里搜尋,最后見李嬤嬤房里終于有張看得過眼的雕花椅,于是立馬搬出來放到錢娘子身后。
錢娘子朝椅子面上吹了吹方才坐下,又有人發(fā)現(xiàn)了李嬤嬤桌上托庫房新買來的一罐碧螺春,忙不迭地就著爐上開水沏了孝敬上去。
錢娘子捧著茶,皺眉喝了一口,抬起頭來,不經(jīng)意見琉璃袖手站在那里,忙喲了一聲,道:“怎么不請九姑娘坐下?”琉璃自進府來還未曾正式與她碰過面,倒真難為她居然一眼認得出她是九姑娘。
琉璃謙遜的道:“娘子不必客氣。倒是天寒地凍地,還要勞煩娘子親自前來為翠瑩料理后事,琉璃實在過意不去?!?p> 錢娘子道:“這是份內(nèi)之事。翠瑩不比尋常丫鬟,老太太將她遣來侍候九姑娘,如今竟突然暴斃,我等自然也要給她老人家一個交代?!?p> 琉璃聽她這話,不由得往她看過去。錢娘子微微一笑,低頭又啜了口那令人皺眉的茶。
琉璃頓了一會兒,說道:“娘子說的很是。不知差爺們幾時到?”
“已然在路上了?!?p> 琉璃忽然間有了種大膽的猜想,不管翠瑩是不是被人害死,錢家小兒子在官府當差,萬一有人想通過他買通仵作,那事情往哪個方向發(fā)展就不是她能預料的了,她能想到這點,余氏和齊氏就想不到嗎?
琉璃心里打鼓,緊握住袖子使自己平靜下來。
錢大娘子吩咐婆子們拿床草席將翠瑩尸體裏住,準備抬去前院,而這時候門口一陣哭聲由遠而近傳來,翠瑩的老娘和兄長已經(jīng)聞訊趕來了。
趁著錢大娘子起身應付,琉璃悄悄回到房里。
蕊兒帶出來的小布包里共有三樣東西,的確有只眼熟的金絲鑲紅寶的蝴蝶華勝,精致奪目,琉璃依稀是在齊氏頭上見過。另一樣卻是男用的烏木發(fā)簪,末端呈祥云狀,刻著個“琛”字。最后一樣,就是包在一起的兩罐未開封的峨眉青,琉璃對這可再熟悉不過。
茶葉她是早猜到翠瑩偷走了,拋開這個不算,另兩樣落在余氏手中,可都是能拿來大作文章的東西,蕊兒在這關頭還能把這么重要的東西弄回來,可真是運氣。
不過,她始終不明白翠瑩偷茶葉做什么?還有她剛住進這院里來時她藏起的那盤蜜桔,也是偷摸摸夾帶了出去。翠瑩就算貪嘴想吃,以她的性子也是堂而皇之地吃,怎么會費盡心思偷出去再吃?這又不是什么特金貴的東西。
甜兒曾說過翠瑩家人都在府里當差,那么更不至于連罐茶葉都吃不起,她這么做,究竟是為了誰?
琉璃若有所思拿起那根男用烏木釵,反復看了半日,發(fā)現(xiàn)上面的刻字都已磨平了些許,很可能是常拿在手中摩挲。琉璃不由地想,莫非這又是一個瓜田李下露水鴛鴦的典故?
正想到糾結處,錢長勝家的忽然推門進來。
“丫鬟子雖然命賤,好歹是條人命,如今她家里人也來了,鬧著要查個清白,稍后仵作驗了尸后,那么還請九姑娘移步前院作個證言?!?p> 這便是要請琉璃去受審了。錢大娘子臉上陪著淺笑,腰背卻挺得筆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