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了啊,異世界的勇士小姐,很抱歉我不得不以這副難堪的樣子見你了?!贝采系娜藢⑨♂O崎_一角,我一眼便瞧見了她花白的銀發(fā)?!澳阕屛业攘?4年,我差點以為我這輩子都等不到了?!?p> “這是怎么回事?”
“我會告訴你的??瓤龋阆确鑫移饋??!?p> 我靠近了她,扶她坐在床沿。我發(fā)現(xiàn)她的身體很輕,皮膚上全是皸裂的陶瓷似的青紫筋脈。她少說也有六十歲了,唯獨臉龐還是三十多歲的模樣,實在令人匪夷所思。
“覺得奇怪嗎?”女人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你認為我?guī)讱q了?”
“我猜不準。”
“你是不敢猜吧。在國王面前,你膽小得像只老鼠。你一直很注意不惹別人生氣。”
我啞口無言。我了解自己的毛病,但是被他人當面教訓總不是個滋味。
“您已經(jīng)知道了……”
“叫我夏洛蒂就行?!毕穆宓儆媚菐赘先说氖种笇y糟糟的頭發(fā)撥到后面去,然而它們總是又掉下來。“我今年才過五十,可是人已經(jīng)老得隨時都能進棺材去了,唯有這張臉還保持著相對年輕的模樣。這就是魔法的副作用,魔力是我的生命。再晚個幾年,我恐怕就沒有足夠的魔力將你們召喚過來了。”
“這么說,我在森林里聽到的是你的聲音?”到我這里來。我確實聽到了那個聲音。
“是的,跨越時空的召喚術。這可是個折騰人的活,它幾乎要將我逼瘋了?!?p> “是為了對付魔女?”
“沒錯。”
我不由得嘆氣:“我覺得你一定搞錯了,如你所見,我們并不是什么厲害的人物?!?p> “不,不,你別這么想。告訴你吧,說是召喚,可我當初并沒有指定是誰,我連你們倆長什么樣都不知道。我的法術還不純熟,那時的情況又很特殊。要知道,魔女就站在我們的面前,她會給我多少時間?稍微一個閃失,我們所有人都會把腦袋給丟在那里。所以除了運氣,我還能指望什么呢?我只能一個勁地祈禱:讓真正的勇士過來吧!讓真正的勇士過來吧!然后,你們就出現(xiàn)了?!?p> “就這樣?”我瞠目結舌。這算什么勇士?我們只是碰巧被召喚過來的普通人而已??!
“噢,我知道,現(xiàn)在你的心里一定很想揍我吧。不急不急,你先坐下,站著怪累的?!?p> 夏洛蒂招呼我坐到她身旁的椅子上,那張釘滿了鐵釘?shù)男嗄疽巫酉袷菑拿憾牙飺瞥鰜硭频?,臟得發(fā)黑,我忍住嫌惡的心情坐了上去。要不是想到萊安就在門外,我何必跟這個老家伙繼續(xù)廢話?到頭來我們還是被牽連進來的,遇上這樣的事只能怪自己運氣不好嗎?
“不過要說你們完全派不上用場,這也是不會的?!毕穆宓賶褐业募绨虬参康?,“既然神選中了你們兩人,一定自有道理。我相信你們可以做到,魔女會被殺死的?!?p> “憑什么呢?”
“憑預言?!毕穆宓俚难凵穸溉徽J真了起來,“34年前,我得到了一個預言:異世界的力量會終結魔女的夙愿。正因為如此,漫長的時光里,我始終都沒有放棄魔法,即使被誣蔑成魔女我也依舊苦苦地鉆研魔法?!?p> “魔女的夙愿?是什么呢?”
“自然是毀滅人類了。魔女不是人類,早在人類誕生以前魔女便存在了。魔女是邪惡忠實的仆人,她對人類不顧一屑。她討厭人類的味道,就像羊在豬的腐尸上撒尿……嘖,什么惡心的比喻!誰想到人類一年比一年多,魔女被迫躲進了北方的尸林。你以為這就消停了?錯,她始終沒有放棄報復人類的想法,她的使命就是為人類散播苦難,這是她的本性。所以說,你們的力量是必不可少的,我們必須要殺死魔女,而這是只有你們才能夠做到的事。”
“夠了,別總是把殺死魔女掛在嘴邊?!蔽宜﹂_她的手,每次聽到這句話我的心就像被匕首給捅了一回。“她只是個女孩,我要如何下得去手?”
魔女,那嬌小的身軀能做得來什么呢?一個恐怕連善惡觀都還沒有形成的孩子,要我去相信她做了那么多罪大惡極的事嗎?不,這不可能!我怎么可能親手去剜出她的心臟?
“女孩?她哪里是個女孩!”
夏洛蒂突然火冒三丈,枯白的手指死死扣住我的肩膀不松。她的臉孔幾乎要貼到我的鼻尖,兩顆滾圓的眼珠舔舐著我的眼球,我覺得自己是被一只豺狗給咬住了咽喉。
“聽著!她根本就不是人類。她是魔女!一個披著女孩外皮的魔女!別被她的外表騙了,小丫頭!她放棄了人類的身份,寧愿去做那罪惡滔天的事?!?p> “她以前……是人類?”
夏洛蒂的表情愈發(fā)猙獰,她怒目圓瞪,白發(fā)炸起,遠比那女孩更像山林中邪惡的魔女。
“現(xiàn)在不是了!”她不容辯白地一口否決,啐一口唾沫臟了那本就臟亂的地。
之后,她終于放開了我,捂著嘴巴咳嗽起來,每咳一聲都仿佛用盡全力。
“她并不是唯一一個?!彼鹊煤孟耠S時要斷氣,卻仍舊堅持說話?!叭祟愖兂赡睦颖缺冉允?,她們是一群天生就擁有成為魔女素質的家伙,危險又棘手。”
“她們是魔女的接班人?!?p> “你聽萊安說了?沒錯,魔女只有一個,但是她可以挑選任意一名具備魔女素質的人來代替她。這些人的特殊體質,我稱之為‘魔女之心’?!?p> “找到接班人之后呢?”
“她就會死?!毕穆宓偕n老的眼瞳終于安靜了下來,變得死魚一樣麻木?!耙驗槟肋h只有一個。虧得如此,不然叫我面對一群魔女我準會氣得吐血。我做夢都想夢到魔女的死。魔女死亡的場景十分壯觀,她會變成紅色的光粒飄散到空中,就像夜空中的星星一樣?!?p> 魔女的死亡,我的身體不禁顫抖了一下。“那么核呢?”我問,“魔女最重要的核。”
“你說到了點子上。在有接班人的的情況下,核仍舊存在。它只不過換了一個宿主,換了一個殼。核存在,魔女就存在。只要不破壞核,一切都是沒有意義的。所以要是魔女把核給藏起來了,我們就拿她束手無策。”
“藏?怎么藏?核還可以取出來嗎?”
“你的想象力有待提升。你姑且想象成可拆卸的玩具吧,所以才麻煩得要死?!毕穆宓贌o奈地揮揮手?!坝谑牵@就需要你們的力量了。根據(jù)預言,你們會完美地殺死魔女。不管她將核給藏在了什么鬼地方,你們都能夠殺死她,呵呵,她是絕對逃不掉的。嗨,別這么不自信,預言是絕對的,我從沒見它出過差錯。”
我又一次皺起眉頭,耐下心來問:“既然有這么方便的東西,為什么你不用預言占卜一下她的核呢?”
“瞧你說的。如果預言是這么容易擺弄的東西,還輪得到你們出場嗎?預言依賴一種龐大又復雜的魔法體系,這世上只有魔女能夠預言。但即使是她們,也很少會使用這股力量。因為即便是魔女,預言也不是件輕松的事,大量的魔力輸出甚至會讓她們昏厥過去。要是趁這段時間敵人來襲,你認為魔女會愿意成為砧板上的魚肉嗎?”
“那你是如何知道預言的?難不成是魔女告訴你的?”
“魔女沒有那么好心,但是聰明的小孩就不會去偷嗎?”夏洛蒂哈哈大笑,活像一個壞掉的玩具。“對于魔女絕不能仁慈,以惡制惡是她罪有應得。”
“太差勁了?!?p> “那么慈悲的勇士小姐打算怎樣來殺死魔女呢?”夏洛蒂不屑地挑高了眉毛,“從剛才開始我就很在意,為什么勇士小姐總是幫著魔女說話呢?我實在無法理解。你明明跟她只有一面之緣,你不了解魔女,魔女犯了多少滔天大罪你根本就不知道。難道因為人家是個可愛迷人的小姑娘,而我只是個奇怪的臭老太婆?”
“我才不會這么想!”我氣得渾身發(fā)抖,“為什么非要殺死她不可呢?你們甚至都沒嘗試過對話,或許其中有什么誤會也說不定??!”
“誤會?你認為里面還藏著什么狗屁隱情嗎?”
“或許就是有呢?如果能避免互相殘殺,那不是很好嗎?我們?yōu)槭裁床幌扰c她進行一番溝通,等雙方了解清楚了……”
“你想說的只有這些嗎?”
夏洛蒂聲音一沉,嚴肅的表情又讓我回想起才剛發(fā)生過的噩夢。我立即噤聲。這種壓迫感,和晚餐時的情景一模一樣。
“在國王面前,你怎么不像現(xiàn)在這樣據(jù)以力爭呢?你其實很想當著他們的面狠狠地給個下馬威,我說的對嗎?”
“對……對不起?!?p> “你真是一個有趣的孩子,包括你那假裝堅強實則軟弱無比的內(nèi)心都萬分有意思。但是正如我所說,你不了解魔女,你什么都不知道。光憑善良而天真的臆測去對待侵害你的敵人,用幻想來合理化忍氣吞聲的卑賤。唉,你怎么會懂得世間無緣無故的惡意呢?”
夏洛蒂又開始咳嗽,這回她咳得更加厲害了。她痛苦地趴在床上,上身劇烈地起伏,仿佛拼命要將內(nèi)臟給嘔出來似的。我一時不知所措,著急地看著夏洛蒂的臉色變得越來越糟糕。也許應該去找萊安,他說過他在外面。我立馬跑到門邊,手掌將鐵門拍得咚咚響。
“不用那么費事咳咳……把那邊的藥給我咳咳……”
我跑到寫字臺邊,桌上堆著各種奇形怪狀的玻璃罐,用棉花和紗布封好。它們一眼看去就不是普通的藥劑,還未待我靠近,一股濃烈的精油香混著酸苦的臭味一哄而上,熏鼻的味道比毒藥還要猛烈。我屏住呼吸,一股腦兒將它們都攬到懷里,扔在夏洛蒂的床上。途中不知道踢倒了多少東西,地上黏了一攤膠水質地的橄欖綠。此時五道鎖咔嚓響動,鐵門開了。萊安跨步進來,一眼就看見了我。幾名侍女疾步趕去夏洛蒂身邊,她們熟練地挑出正確的小罐給夏洛蒂喂下。
“沒事吧?”萊安叫醒了正在發(fā)愣的我,“你拍打鐵門的時候,我還以為魔女來了,差點就想一劍把門給砍了?!?p> “幸好你沒有付諸行動,不然國王會提著我的腦袋問我怎么把他的兒子給殺了?!毕穆宓儆袣鉄o力地說著笑話,消瘦的臉頰上掛著慘白的笑。她轉而又面向我道:“很抱歉,勇士小姐,我今天出了太多洋相,讓你見笑了。如果你沒有嫌棄我這個老太婆,三天后希望能再次光臨鄙舍。魔力恢復后我會健康很多,你就用不著為我的身體狀況勞神費力了?!?p> “還要說什么呢?你以為說久了我就會改變主意去替你們殺人嗎?”我怏怏道。
“你會改變主意的,因為你是個善良的孩子。好好利用你的善良,它就是你的圣劍。再見吧,我會一直在這里恭候你的光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