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安優(yōu)雅地鞠躬，將我和小葉請坐到沙發(fā)上，隨后坐在了小葉對面的椅子上。諾曼依舊站著，背靠住墻。等到各就各位，萊安才重新開口。
“你們聽說過魔女嗎？”
我和小葉互相望了一眼。這是什么意思？
“是指會魔法的女巫嗎？童話故事里常有登場，往往作為邪惡的化身出現(xiàn)?！?p> “對，正如你所說的。魔女鉆研禁忌的魔法，崇尚罪惡，心如蛇蝎。她會招來黑暗，讓善良的人變成殘暴的惡鬼，即使是溫馴的綿羊，也會變得像猛獸一樣嗜血如命。有魔女的地方就是地獄，災(zāi)禍橫行，到處都是死亡，生靈涂炭。不幸的是，這樣可怕的魔女就出現(xiàn)在我們這片土地上?！?p> “不是吧？”小葉叫出了聲。
“很難相信？可對于我們來說，這只是一個常識。”
“就算是真的，那與我們有什么關(guān)系呢？”
“大有關(guān)系。你們愿意看見魔女主宰著人類的生殺大權(quán)，憑著自己的心情對人類的財產(chǎn)、生命、幸福肆意踐踏，為所欲為嗎？”
“噢，當(dāng)然不愿意！”
“說得好，我果然沒有看錯你們。小葉閣下，琉佳閣下，我在此懇請你們二位能與我們一同對抗魔女?！?p> “我們？”我差點(diǎn)懷疑自己的耳朵。
“是的，就是二位。我們希望拜托你們的正是這件事?！?p> “可是，我們只是兩個普通人啊。不像你還打過仗，我們哪可能做到？”
“假如我說可能呢？”
“什么意思？”
“如果能做到的話，你們會愿意嗎？”
“這……如果沒有危險的話……”
“我們有整支軍隊為你們護(hù)駕?！?p> “如果不是太難的話……”
“你們有預(yù)言的保證。夏洛蒂說過，這是被確定了的未來，預(yù)言從未有錯。說吧，還有什么顧慮？”
“雖然你說得這么堅定……”
小葉有點(diǎn)拿不定主意。這時，我察覺到一件事。
“是要?dú)⑺浪龁?？你需要我們，來殺死魔女？?p> 萊安沒有表態(tài)，諾曼悶聲不吭，我明白了。
為了逃避真相，沉默將言語掩藏。只要未被言明，別人就沒有批判它的機(jī)會。然而矛盾既是對立又是統(tǒng)一的。正因?yàn)槌聊嫦嗥鋵?shí)已經(jīng)不言自明，欲逃避的反而變得無論如何也無法逃避。
“事實(shí)上，我們與魔女的斗爭經(jīng)歷了幾千年，誰也不知道最早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戰(zhàn)爭、旱澇、瘟疫……有魔女的地方，不幸會跟著降臨，就像是瘟神一樣。我們嘗試過無數(shù)種方法去取她的性命，然而一次都沒有成功?！?p> “一次都沒有嗎？那我們怎么可能做到？”小葉抗議道。
“這是有原因的。魔女擁有強(qiáng)大的魔力，她動動手指就能讓我們訓(xùn)練有素的士兵紛紛咽氣，甚至來不及靠近。何況，即便抓住了她也無濟(jì)于事。魔女的魔力來自于她的核，核就等同于魔女的心臟。只要核存在，魔女便是不死的，再重的傷都能治愈，除非……”萊安解下腰上的佩劍，將它橫放在我們的面前。烏金色的劍鞘流淌著黯淡的光澤，它的外表并不光鮮，然而越看下去，歲月帶給它的蝕刻就越能讓人感覺出分量。
“這把圣劍是魔女唯一的天敵，只有它能夠破壞魔女的核。核碎了，魔女就死了?！?p> “這不就行了？難道說，你們有了圣劍，也還是沒能殺死她嗎？”
萊安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頂上的頭發(fā)：“圣劍僅此一把，它不可能每次都恰好出現(xiàn)在魔女去到的地方，我們?yōu)榇耸チ撕芏鄬氋F的機(jī)會。不過不必?fù)?dān)心，你們是不同的。夏洛蒂說過，只要有你們在，勝利必將屬于我們。”
“夏洛蒂是誰？”
“夏洛蒂是雷德菲爾德首屈一指的大法師，你們應(yīng)該見過她了。”我想起了被士兵們架著走出來的紫袍女人?！罢撃Хㄉ系脑煸劊齼H在魔女之下。不同的是，她只為黎民百姓施展她的力量，她是站在我們這邊的?！?p> 小葉發(fā)出驚嘆的聲音。
“至少你們的出現(xiàn)全是她的功勞，我們都很感激她。不過她現(xiàn)在的身體狀況不是太好，之前的戰(zhàn)斗令她消耗了太多的魔力，晚餐之后我看看能否帶你們見她?！?p> “提到晚餐，我想說，其實(shí)沒必要如此隆重。好意我們心領(lǐng)了，但是說實(shí)話，我不太喜歡正襟危坐的場合。而且琉佳，她不擅長應(yīng)付那么多人?！?p> “那也得去?！?p> 一直沉默的諾曼突然插進(jìn)話來，態(tài)度強(qiáng)硬且冷漠?！叭堑酶赣H大發(fā)雷霆，他又要開始砸東西了。你們是客人，也要懂禮節(jié)好吧。好歹父親也為你們興師動眾地叫了所有人呢。時間不多了，嘰嘰咕咕了那么久，剩下的都去問夏洛蒂吧，她什么都知道，比萊安知道的多得多了?！?p> “可以了，諾曼，不得對客人無禮。唉，真不好意思，我說了多余的話耽誤了那么多時間，我本來只是來帶你們?nèi)ゲ蛷d的。那么事不宜遲，我們走吧?！?p> 見眾人紛紛動身，我立刻站起來喊住他們：“等一下！如果我們現(xiàn)在就走——感謝你們的盛情招待——但是這件事，我們可以拒絕嗎？”
太奇怪了，為什么他們可以若無其事地說了這么久？冷不丁把一個最艱難的問題拋過來，然后又撒手不管，作壁上觀。這可是去殺人！就算是壞人，也是活生生的人。再怎么美化成英雄之舉，既然是殺，那定是會流血，會死人的。不是屠宰雞鴨魚肉，而是真實(shí)的人，一個具有思想和情感的和我們一樣的人啊！竟然，要由我來……
“無論你指的是晚餐還是魔女，我想應(yīng)該都不行?！?p> “哪有突然就叫人去當(dāng)殺手的？”
我生氣了，我害怕了，再也抑制不住自己顫抖的聲音。氣喘吁吁，想用吶喊來擺脫眼前的噩夢。殺人？開什么玩笑！這么可怕的事情為什么偏讓我來？我要回去，和小葉一起回去，不可以繼續(xù)待在這里了。
“噓——別說了，這話可不能給別人聽到?！比R安扶住我的肩膀示意我噤聲。
“我不要！為什么要逼我做我不愿意做的事？你們也不可以逼小葉，放我們走！”我渾身發(fā)抖，寒毛立起，時刻準(zhǔn)備好了掉眼淚。他再說一句，哪怕是安慰的話，我也要痛痛快快地哭給他看。眼淚，可是我最擅長的武器。
“好，好，我們先不討論了好嗎？”
“那邊的人說完了沒有？父親發(fā)怒起來，我可不想被牽連進(jìn)去?！敝Z曼抖著腳，不耐煩地催促。
“還有一個，還有一個問題！”
我突然想起一件至關(guān)重要的事情。鮮紅的如流水一般的長發(fā)，仿佛抹上了胭脂的殷紅嘴唇，還有那一雙燃燒著火焰的眼睛。我的心中早已有了一個猜測，那個直到現(xiàn)在都還停留在我腦海中的小小身影，是我最不愿意去承認(rèn)的事。
“我看見的那個女孩，她就是魔女嗎？”
萊安輕輕點(diǎn)頭，他飽含無奈的眼睛里倒映出我灰色的臉。“是的，她就是魔女，而你唯一的選擇就只有將她殺死，預(yù)言對此做出了保證。即使你現(xiàn)在如何厭惡、抗拒、逃避、掙扎、唾棄、義憤，最后的最后，你一定會動手的，這是命運(yùn)已經(jīng)決定了的事。對不起，我本來不該這么說，我真的不想被你們討厭。好了，時間不多了，我們該走了，勇士小姐?！?p> 他牽住了我的手，溫暖的體溫在接觸的剎那便瓦解了我的防御。我任由他帶走了，準(zhǔn)備好的眼淚并沒有流下。眼淚是我的武器，但是對于已經(jīng)敗北的戰(zhàn)爭不再有用武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