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年玲奈,或者說假裝自己不是能年玲奈的那個人
又向下拉低了幾分帽檐,肩膀不自覺地聳立。努力地避開立木瀧的視線,嘴里吹著不成調(diào)的口哨,一幅強撐著自己鎮(zhèn)定的樣子。
只是那猶如鼓點般漫無頭緒的腳步,還是暴露了對方內(nèi)心的慌亂。
“立木桑?”
停下的一瞬間,鈴木愛理同樣有些疑惑的轉(zhuǎn)過頭
“怎么了?有什么事嗎?”
“啊,我…我突然想起來在這里還有些事情,不好意思,鈴木你先回去吧?!?p> 立木瀧微微欠身,身體向著能年玲奈靠近一步。嘴里說著的謊言雖有些不自然,不過好在鈴木愛理也沒在意,打量了一眼隱匿身形的能年,笑著點了點頭,就在此地分別。
長舒了一口氣后,那不遠處飄蕩在自己身上的視線也漸漸失去了焦點。
能年玲奈張望著平靜的海面,而后感受到身邊的石凳被人一屁股坐下
“立木?!?p> “怎么?現(xiàn)在又認識我了?”
沉默了片刻后,能年玲奈取下了自己的偽裝。柔順的頭發(fā)服服帖帖的壓在兩邊,泛著些許紅潤的耳尖也略微蜷縮向里,像是先一步表明了不好意思的害羞。
立木瀧原本也沒有打算在這個問題上深究。調(diào)侃了兩句后,也順著對方的目光望向那些停泊在此地的船,和翱翔于海面的魚鷹。
一種難得的靜謐氛圍在兩人之間陡然升起,或許是剛剛被鈴木愛理的話影響,立木瀧摸了下鼻子
“能年玲奈,你也是有什么要和我說嗎?”
“???沒有啊”
呆愣愣的搖了搖頭,沉溺在眼前美景的能年玲奈回過神來。
“我需要有什么和立木桑說嘛?”
被噎了一句,立木瀧反倒自己先笑了出來。
是啊,這個世界哪有那么多沉重的煩心事,大多數(shù)時候的人生不就是這樣毫無目的。
和能年在一起,總會有一種奇妙的輕松感。立木瀧撿起地面上的一個小石塊,舒展了手臂,向著視野盡頭用力的揮舞,在一圈一圈的漣漪消散后,于海面蕩開了一條透明的路徑。
“等這次拍攝結(jié)束后,我給你放個假吧。能年你有什么想做的嘛?”
“唉?放假嗎?!立木桑你說好了哦。”
雖然自己在事務所也沒什么繁重的工作,但哪個打工人不渴望多來的假期。
“那我想去大阪看花火大會!”
“花火大會啊…我好像也很久沒看過了…”
“那到時候,我們一起去…”說著小心翼翼的瞄了一眼立木瀧的表情,“…可以嗎?”
“如果那天有空的話,倒是可以….”
話還沒說完,自己的小手指已被對方輕輕勾住。
“那說好了!”
不著痕跡的晃動了三下,能年彎起眉眼,嘴角也咧出一個好看的弧度。
在立木瀧的眼中,這片澄澈的天空下仿佛出現(xiàn)了兩個太陽。推脫的話語也只能在這股溫暖下被燃燒殆盡,從嘴里冒出一個肯定的回答。
“...嗯”。
又和能年玲奈在海邊閑逛一陣,兩人還是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的回到了酒店
等自己隨手帶上了房門后,隔壁才響起了關門聲。此刻的立木瀧只想立即撲倒在床上,從早上一路馬不停蹄到串本,隨后又和鈴木愛理出門轉(zhuǎn)了一圈。等到此時,身體的疲勞感已經(jīng)后知后覺的找上門來。
昏昏沉沉的閉上了眼睛,直到口袋里手機的簡訊聲將他吵醒。之前熱烈的陽光不知何時已經(jīng)變得柔和許多,透過百葉窗的縫隙,鋪滿地面一層橘紅色的斑點。
“今天的拍攝很順利,我們準備前往飯店慶功,就在市中心那家吉野家的旁邊,立木桑還請一定要來啊”
將視線從文字上移開,液晶屏幕右上角的數(shù)字正在一點一點跳動,0,1,2,3,4…8,9,而后周而復始,又從9變?yōu)?,直到數(shù)字變化了好幾輪,立木瀧才嘆了口氣,整個人癱在床上。
不知道是不是誰定下的潛規(guī)則,似乎每個影視劇總要在正式開拍前舉行一場宴會,來為幾個月后的拍攝結(jié)束預先慶功,好像不如此做,拍攝就無法順利進行。
雖說近幾年已經(jīng)逐漸成了事務所的經(jīng)濟人們打點關系的一種潛規(guī)則,通過墊付昂貴的酒費來在劇組人員中博得好感,請他們多多包容和照顧自家藝人。又或者打著宴會的名義,在導演、制作人面前逢場作戲,為藝人掙得更多利益。
畢竟,酒后的話,向來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但這次的宴會估計沒有那些場外的因素,可從本心來說,立木瀧對于這類宴會也實在沒什么興趣。當然也有部分原因是因為海女那次被訓霸圭抓住拼酒給他留下了十分慘烈的心理陰影。
再加上日本人又喜歡在酒場上表現(xiàn)自己,仿佛喝酒能力的高低成了在上司眼中工作能力的印證。自己都能想象,要是出席會有多少劇組的工作人員想在自己面前“證明能力”。
然而,如果推辭不去,帶來的后果可能比在那里忍受幾個小時更加麻煩,畢竟自己不僅是這部電影的主編劇,還是它的制作人。制作人要是都不出席慶功宴難免會對劇組的信心予以打擊。
做好了今晚被抬回來的打算后,立木瀧慢吞吞的走出酒店。
好在今天的運氣不錯,新海誠預留的包廂足夠大,六張可以容納七、八人用餐的長桌一字排開,劇組的人員按照身份依次入座后,在立木瀧周圍的也就是幾個攝制組的核心人員。
宴會開始后,在第一輪慣例的敬酒后,新海誠等人就已經(jīng)拿著酒杯各自走開,只留下孤零零的立木瀧安安穩(wěn)穩(wěn)的坐在原地,活像個立在獎勵區(qū)的標靶。
感受著在自己身上暗流涌動的視線,立木瀧端起酒杯,突然想到了一個“自救”的方法。
“立…立木桑?!”
嘴里的意面慌慌張張地咬斷了半截,能年玲奈瞪大了眼睛,看著對方一步步走近,然后坐到自己身邊,在短暫的不知所措后,臉頰頓時有些微微發(fā)燙。
立木桑是想找我喝酒嗎?還是…
少女不著邊際的幻想還沒得及展開后續(xù)劇情,耳邊已經(jīng)響起對方的聲音。
“拜托,幫幫我,能年”
當自己落座在能年玲奈身邊后,那些熾熱的視線果然少了幾分,舉起空酒杯假裝在喝酒的立木瀧,一邊打量著不遠處熱鬧的氛圍,一邊繼續(xù)小聲向著能年請求。
“你就和我說說話,時不時為我倒點水就行?!?p> 幾乎一瞬間,能年就理解了立木瀧的用意,以前她也用過這種手段躲酒。說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營造出正在聊事情的氛圍。只是如果不想出可以長久聊的話題,那也會被人抓住談話的空隙上來敬酒。
“嗯…那我們應該說什么呢?”
“說起來,能年你為什么想去大阪看花火大會?”
看著能年因糾結(jié)而蹙起的眉頭,立木瀧陡然想起了今天白天的事。
如果只是想看煙火,秋田、茨城和新瀉的花火大會無疑更加出名,如果說距離遠近的話,鐮倉的花火大會顯然更近。
“?。课乙膊恢?,只是突然這樣想了。”
立木瀧點了點頭,既然能年說沒什么原因,那可能真就是一時興起。反正他也不是必須探究個所以然來,只是隨便找個話題。
兩人之間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的接著聊了起來,一些想著和立木瀧打打關系的人,也只好望而卻步,比如在桌子對面的重岡大毅。
就這樣聊了一陣后,能年玲奈瞬間轉(zhuǎn)過頭來,為立木瀧的空杯子斟滿茶水,說話的聲量也大了起來,裝作驚訝的樣子合起手掌。
“啊,立木桑,原來你說得是這件事啊?!?p> 愣神了片刻,一道高挑的身影從立木瀧視野的右邊出現(xiàn),然后步行到左邊坐下。
在能年說話的功夫,鈴木愛理將一小盤腌毛豆放到了立木瀧空空如也的餐盤上,如同賢惠的妻子在照顧著酒席上的丈夫一般,又溫起了已經(jīng)放涼的茶水。
“不必顧慮我,能年桑您請繼續(xù)。”
被這股坦然的氣質(zhì)給壓制住,能年竟然一時間有些說不出話來。朱唇幾次開合,最終還是把話咽了回去,有些頹然的撅起了嘴。
“立木桑,如果想演戲就演得像樣一點,哪有人在宴會上光說話的?!?p> 面對鈴木愛理的打趣,立木瀧只好訕笑幾聲,適時撿起幾粒毛豆送入嘴中咀嚼。
這下,立木瀧的一左一右都被占據(jù),那些想要上來敬酒的人也只能另尋他人。倒是也有幾個不解風情的人,大著膽子想要找立木瀧喝上幾杯。卻也被一雙淡漠一雙幽怨的目光給逼得清醒幾分。
只是夾在中間的立木瀧,卻有些后悔坐在這里。
自從鈴木愛理坐到身邊后,能年玲奈就顯得過于殷勤了。夾菜的時候?qū)⒆约合矚g的放到自己面前,換毛巾什么的也搶著去做,自己說話的時候也目不轉(zhuǎn)睛地捧場,時不時還附和幾聲“好厲害”的贊嘆……
而另一邊的鈴木愛理雖然不至于此,但也在某些地方給予自己十足的壓迫感,就比如眼前這杯永遠也喝不完的茶水…如果不是上廁所不能代勞,立木瀧幾乎都找不到休息的間隙
倘若真的被人拉住喝醉,應該也比在這里清醒的受折磨要好得多吧。
目光瞄向偷偷盯著自己這邊的重岡大毅,視線甫一交錯,還沒來得及開口說些什么,對方已經(jīng)生硬的扭過頭,將自己想說的話堵了回去。
在如此這般一段時間后,墻上的鐘表已經(jīng)滑向深夜,已經(jīng)有人陸續(xù)離場。逐漸冷清的會場中,只有新海誠和劇組成員那一桌仍顯喧囂。而他們也似乎終于想起在會場的另一端還有個被兩大女演員“服侍”的立木瀧。
由于新海誠導演的身份,兩人顯然不好阻止,在被拉走的一瞬間,立木瀧竟然有了松了口氣的想法。
只是,剛離了狼窩又入了虎穴。中年男人醉酒后的丑態(tài),除了夸張到天際的自我吹噓,就是讓后來者追上進度的勸酒。在一杯又一杯各種名目的由頭后,先前躲掉的酒終于以另一種形式加倍償還起來。
等他們吆五喝六的張羅著要去哪個小酒館再續(xù)一攤的時候,立木瀧已經(jīng)趴在桌子上一動不動。
新海誠抓了抓腦袋有些頭疼,沒想到立木桑這么不能喝啊,他感覺也沒喝多少啊,不就是你一杯,我一杯。你一杯,他一杯嘛…只是,這樣的狀態(tài)肯定是不能再跟著去其他地方了,但也不能就把立木桑丟在這里。
抬頭瞧了圈會場,幾乎已經(jīng)沒多少人了。只有先前的能年玲奈和鈴木愛理還留在原地。磨磨蹭蹭地不知道干嘛
對了,好像立木桑的房間卡就是能年領取的,她肯定知道立木桑住哪個房間。
而對方也似乎一直在關注著這邊的情形,新海誠招了招手,能年就迅速走了過來。
“新海?!蹦苣炅崮吸c了點頭,隨后一臉擔憂地注視著意識不清的立木瀧,雖然差著身份和年齡,但對方竭力控制的不滿和關切卻讓新海誠覺得很是心虛。
“抱歉,我們這喝的有點….點多,立木桑能麻煩你送回酒店嗎?我會給你們叫輛車,就是需要你送他回房間了。”
“???好…”
剛一俯下身子,一股濃烈的酒味撲面而來,而在忍過難聞的氣味后,一個成年男子的重量也讓能年多少有些直不起身來。好在新海誠也幫忙架起了另一邊,這才搖搖晃晃的將對方扶到出租車后座上。
“沒想到這么艱難,我再找個人幫你吧?!?p> “新海桑,不…用”
話還沒說完,新海誠已經(jīng)朝著身后的鈴木愛理拜托道
“鈴木桑,也能麻煩你一起送立木?;鼐频陠?”
“好的”
在能年略顯不甘的眼神中,鈴木愛理打開了另一邊的車門坐了進去。
“那立木桑就拜托你們了。”提前付清了車費后,新海誠沖著后座的兩人揮了揮手,直到車尾燈的流光消失在眼前,才被一幫醉醺醺的大叔簇擁著走進了另一家小酒館。
“立木桑真是好福氣啊”
“你懂什么,一個女人是福氣,兩個女人就難說了,這女人啊,越多越麻煩?!?p> “喂!你們說什么呢”
“哈哈,導演,隨便說說的,走!繼續(xù)喝酒去..”
……
并不平坦的路程上,能年玲奈和鈴木愛理一左一右扶著搖搖欲墜的立木瀧。
感受著手上的重量,聽著耳側(cè)的鼻息,能年玲奈神經(jīng)緊繃,一顆心高高懸起,遍布全身的緊張感比任何一次現(xiàn)場拍攝都要強烈。
“能年桑,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啊,是?!毙奶偷囟读艘幌?,能年玲奈差點咬到舌頭。
“你喜歡立木桑嗎?”
一個問題后,車內(nèi)突然陷入沉默,前座的司機也似乎收斂了幾分呼吸,專心致志的看起了面前的路面。然而,感受到愈發(fā)寂靜的環(huán)境中自己的心跳卻一直在加速,能年玲奈張大了嘴巴,有些驚慌的望著一臉平靜的鈴木愛理,沒想到會這么突然。
“我…我…我…是因為…那個…”,接著像是認命一般,小聲喃喃“是…”
她也不知道為什么要對鈴木愛理坦白,也許是因為對方比她更漂亮,比她更高挑,也比她看起來更受男生歡迎。就像是小時候班級里那個總能吸引全班目光的中心點一樣,讓她不自覺的想要對其退讓。
可是,唯獨立木桑,她不想讓出去!
“這樣啊…”
可惜少女的決心似乎白白展示給了空氣,鈴木愛理沒有去看能年那已經(jīng)熟透了的臉,而是將目光放向了窗外,仿佛只是得到了這個答案就已經(jīng)足夠。
自己為什么會那么在意呢?為了保護好朋友喜歡的對象?這樣的理由連自己都欺騙不了,但是自己喜歡立木嗎?好像也沒有那么喜歡…至少絕不像能年玲奈這樣能說出口的喜歡。一陣說不清道不明的心緒在鈴木愛理的胸口纏繞,然后打了一個自己解不開的結(jié)。
一盞一盞的街燈在眼前化為連綿不斷的模糊光影,連帶著內(nèi)心也逐漸模糊了起來。等她視野里一切又漸漸清晰起來時,汽車已經(jīng)停在了酒店門口。
踉踉蹌蹌的架著立木瀧走向電梯,又緩緩通過無人的走廊,等走到臨近電梯的第2個房間門口,另一邊的能年玲奈卻停下了腳步。
“這不是立木桑的房間吧。”
被鈴木愛理的聲音戳破了內(nèi)心的小心思,能年猛地一驚,然后才有些尷尬的辯解道“我不小心看錯房間了?!?,不情愿的又向前走了幾步。
通過前臺拿來的萬能房卡將立木瀧送上床鋪安頓。像是為了證明剛剛真的沒有多想,剛喘了幾口氣,能年又立即下樓去準備些醒酒的藥,只留下鈴木愛理和不省人事的立木瀧獨處一室。
看著匆匆跑開的能年,坐在椅子上,鈴木愛理卻只覺得一陣陣頭疼。
她以前自認為自己是個比較被動的人,不然也不會輕易就接受公司暫停活動的安排,可直到最近,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其實并不是所想的那樣。
不愿意接受家庭的宿命,自己選擇成為偶像。不愿意接受遠離舞臺的現(xiàn)狀,自己選擇參演電影…
這一切其實都是自己主動爭搶的結(jié)果,而讓她能認識到真正自我并給她機會的人…鈴木愛理望向立木瀧。他躺在床上,身體在被子里蜷成一團,時不時皺起的眉頭,仿佛夢到了什么煩心事。
嘆了口氣,鈴木愛理幫他拉上被子,手掌輕輕地將他的眉毛撫平。
謝謝你,立木?!沂遣粫矚g上你的。
這樣想著,鈴木愛理轉(zhuǎn)身準備回到自己的房間。還沒走出門,身后突然傳來一聲:
“別放棄…鈴木…做你想做的就好…”
猛地回頭看過去,立木瀧依然躺在床上,眼睛緊閉,臉上還是嚴肅的樣子,儼然一副酒后熟睡的模樣。
所以…剛剛是喝醉后的夢話嗎?
鈴木愛理小心翼翼的走回了立木瀧的床頭,像是被異性間的向心力吸引,她的臉一點點靠近著立木瀧的面龐。
立木桑,你真的睡著了嗎?
對方的臉上看不出任何端倪,剛才的夢話也像是從未有過的泡影,漂亮的眼睫毛眨啊眨,在放棄的前一刻,終于等來了一陣似有似無的酒氣。
“…我會一…一直支持…你..去做…你想象..中的…偶…偶像…”
接著像是夢到了皆大歡喜的結(jié)局,緊皺的眉頭也漸漸舒緩開來,沒由來的笑著,剩下平穩(wěn)的呼吸在房間里起伏。
只是倚靠在床頭的聲音卻漸漸顫抖了起來,繼而化為了微弱的呢喃
“立木桑,你這樣的話…”
當分鐘走過一圈后,最終又與時鐘重合,在零點的鐘聲下,鈴木愛理蜻蜓點水般的吻過立木瀧的額頭。
“啪噠”
這是隨著新一天的開始,分鐘向前一步與時鐘分離的聲音。
“啪嗒”
這是在兩人相觸的身后突然傳來的物品摔落的聲響。
一只放在門把手上的手定住了,一道在門口的身形擋住了走廊映進房間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