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铘和陸飛鳶都沒有想到,一直沉默的文羽居然會在這個時候語出驚人。
我拒絕——區(qū)區(qū)三個字使屋內已變得輕松歡快的氣氛瞬間降到了冰點。
陸飛鳶有些驚愕地望著文羽:“文兄弟,你何出此言?”
文羽的雙眼已被憤怒燒得血紅,他指著陸飛鳶的鼻子道:“虧你滿口漂亮話,不過是為滿足你一己私欲找借口罷了!讓大眼取代城主,與你取代城主,本質上有什么區(qū)別?我就算死,也不齒與你這般虛偽小人稱兄道弟!”
白铘完全沒料到文羽居然會作出這等舉動,趕緊叫住他:“小羽,你在胡說什么!”
剎時,氣氛緊張得像引滿了的強弓。
眼見文羽的舉動如此囂張,一直靜靜守在門口的兩名侍衛(wèi)立即走了過來。
陸飛鳶立即示意侍衛(wèi)們退下,然后不急不惱地對文羽道:“文兄弟,或許在你眼里我的確是個虛偽小人沒錯。但不管你信與不信,我絕非為了私欲才這么做。成大事者當不拘小節(jié),被誤會又算得什么呢?”
文羽冷笑著:“好一個‘誤會’,便將你的種種惡行輕描淡寫代過!”說著,他有些激動地道:“我若反對你,你也要將我殺了吧?”
白铘終于按捺不住,一把抓住文羽的衣領,狠狠地喝道:“小羽,你冷靜點,你聽我說!”
文羽一掌拍開白铘的手,瞪著他:“你不是說不會再想奪城主之位么?我也看錯你了!”
白铘苦笑兩聲,道:“騙了你,我承認是自己不對。但留下來發(fā)展自己的勢力,我也是為了大家好。你仔細想想,若到風國去投奔風之彥,一開始,我們和他有著共同的目標,或許會很齊心協(xié)力??蓺⑺廊A少奕以后呢?這些你想過么?風之彥是多么的心狠手辣,你又不是沒見識過!聽命于人自然就會受制于人。一旦沒有了共同的目標,他若讓我們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你會做么?要是拒絕,那我們或許就成了他的威脅,和他的分裂就是遲早的事。你認為他會怎么對付我們?”
文羽緊咬下唇,沉默片刻才道:“我不相信他會這么做?!?p> 白铘從鼻子里哼了一聲:“你不相信?憑什么,別告訴我就憑你那什么人都信的直覺。你應該知道,他可是個眼里只有仇恨,什么事都做得出來的魔王!”
文羽冷冷地道:“就算如此,可你們的所作所為和這個所謂的魔王有何分別?”
“小羽,你不要這么孩子氣好不好!”白铘有些惱了,“當初離開巫溪村時,林谷老人就指點過我們,必須思考自己的將來。我們有才能,就應當好好利用。這不是什么為了私欲,而是責任!你不要忘了凌爺爺當初對我們的期望!”
“凌爺爺”三個字有如重錘狠狠敲擊在文羽的心頭。他渾身一震,腦海中一下就浮現(xiàn)出了凌風影的音容笑貌。當年凌風影與他們初次見面時的期待猶言在耳:“你們還年輕,就是應該樹立遠大的理想,為了它去努力拼搏,總會等到展翅高飛的一天!”他猛然想起,在那一天,他曾在心中許下了一個誓言:要建立一個美好的新的世界!
兩年前的誓言,難道真的已經(jīng)遺忘了么?
文羽心頭一痛,宛如迎頭被澆了一盆冷水,先前的沖動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他低下頭喃喃道:“我沒忘……可我真的不明白,為什么,為什么都非要用武力來解決問題?難道我們就不能用溫和的手段來爭取一切么?”
白铘搖頭回道:“小羽,你的想法是好的,但卻根本無法實現(xiàn)。人就是yu望的自私生物。有幾人愿意把自己的東西拱手讓人,又有幾人不想雄霸天下?是的,我承認,就連我也無法完全免俗。而且,還有更多打著拯救蒼生,打著創(chuàng)造新世界旗號的家伙,都是為了滿足自己的私欲而不斷發(fā)動戰(zhàn)爭??蛇@樣的情況自古有之,誰又能改變?你厭惡戰(zhàn)爭,可你要知道,倘若天下一直這樣大亂,更多的人將繼續(xù)在戰(zhàn)火中痛苦掙扎,戰(zhàn)爭將無限期地蔓延下去。況且,你不犯人,人卻來犯你。華少奕那樣的瘋子絕不僅僅只有一個。而我們,既然有這樣的能力,就要承擔起應有的責任!雖然不敢拍著胸脯說一定要創(chuàng)造新世界,但至少可把無謂的殺戮減至最少,使受我們庇護的人民不再遭受苦難……”
陸飛鳶微微頜首,表示贊同。
文羽喉頭蠕動著,一時說不出話。
見文羽有所觸動,陸飛鳶接過白铘的話頭道:“文兄弟,我完全感覺得出你那顆執(zhí)著追求和平的心。說真的,我理解你,也很欽佩你。因為,曾經(jīng)的我也和你一樣,是個堅定的和平主義者……”
聽他這么一說,文羽和白铘同時一怔。
“可是,最終我換來是什么?”陸飛鳶說到此,聲音竟有些顫抖,他伸手指向了自己空蕩蕩的褲管,“這,就是講和平的代價……”
文羽和白铘頓時都呆住了:“這、這是怎么回事?”
陸飛鳶苦笑一聲,搖頭道:“往事不堪回首,我也不愿再回想……但是有一點,雖然因此失去了雙腿,我卻不后悔。因為,我明白了,和平不過是縹緲的夢……但我們如果想要得到真正的和平,過上安穩(wěn)的日子,如今就只能以武止武,再無他途。古代先賢曾有名言說,佳兵者不祥之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圣人尚且如此,更何況我們?”他的眼中,充滿了歷經(jīng)痛苦浩劫后的無奈、麻木和冷漠。
文羽低著頭,嘴唇翕動著,半晌才道:“坦白說,我以前只是一個夢想著每天都能吃上香腸的小子……只是偶爾也會期望,會有大家都能吃上香腸的那一天,卻從來沒想過自己會去改變世界。直到遇上了凌爺爺……或許是我與世無爭的個性,或許是只想著報仇,我真的有些淡忘了當時的誓言,真的很慚愧……”說到此,他嘆了口氣,繼續(xù)道:“能力越大,責任也就越大……你們說的很有道理,我也明白,可一時就是接受不了。爭權奪利導致血流成河的事我真的不想再經(jīng)歷……”
這時,陸飛鳶打斷了他:“文兄弟,我可以向你保證,至少在城主變更這件事上,我們絕不會動用武力?!?p> 文羽沉默半晌,從齒縫中一字字擠出干澀的聲音:“好吧,隨你們的便?!?p> 白铘見文羽這般,便朝陸飛鳶使了個眼色。
陸飛鳶心領神會,對文羽道:“文兄弟,我知道一時半會兒要你接受是很勉強……那這樣吧,結拜的事改日再說。日久見人心,我一定會讓你看清楚,陸飛鳶到底是怎樣一個人。從明日起,你、白兄弟,還有你們的那幾位朋友就暫時到我府中做事,一道商議破敵之策。待一切準備就緒后,我便帶你們面見城主,然后就出征討伐冰封寨?!?p> 白铘點頭道:“如此甚好?!闭f著,他拍了拍文羽的肩:“小羽,別再想了,回去吧?!?p> 文羽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轉身朝大門走去。
***
大雨如銀網(wǎng)密集,在地上濺起千萬朵水花。
文羽和白铘打著傘朝客房走去。
一路上,兩人都沒有說話。
畢竟,先前發(fā)生的事實在有些尷尬。
文羽走在白铘身后,腦子里一團亂麻,思緒隨著漫天飛雨四處飄逸。
白铘變了——為了報仇他可以不擇手段。
文羽已無法確認,眼前的這個人還是不是那個和自己從小玩到大的好兄弟。
恍惚中,在迷蒙的雨霧中,他只覺前方白铘的身影逐漸模糊起來。
兩人還未走到白铘所住的客房,就遙望見一個黑影正雙手抱胸立在門口。
在門口懸掛的燈籠映照下,文羽有些愕然地發(fā)現(xiàn),竟然是青青。卻見她眉間有如罩上了一層黑云,兇神惡煞地瞪著他和白铘。
白铘苦笑著對文羽道:“麻煩的家伙來了。”
他話音未落,青青就猛地沖上前,一把抓住文羽的胳膊,指甲幾乎掐陷到他肉里去。
文羽疼得齜牙咧嘴:“青青,你干嘛!”
青青板著臉松開手,狠狠地瞪著他和白铘,言語間充滿了火yao味:“我說二位,為什么三更半夜的去找陸飛鳶?你們在干什么見不得人的勾當?”
白铘忙拉住青青,沉聲喝道:“小聲點,你想把大家都吵醒么?”
青青杏眉一瞪:“你們若不告訴我真相,我還真敢!”
白铘眉頭微蹙,扭頭對文羽道:“小羽,你先回去休息吧,好好想想我和陸飛鳶的話吧,這里就交給我好了?!?p> 文羽看了看氣勢洶洶的青青,有些不放心地道:“真的沒問題么?”
白铘一笑:“你就放心吧。要想我們的計劃順利實施,遲早得過她這一關,只是時間問題罷了?!闭f完,他對青青道:“你想知道的話,就隨我到房里去說,別在這兒鬼叫?!?p> 青青一撇嘴:“哼,三更半夜叫我去你房間,你不會另有所圖吧?”
白铘沒好氣地揶揄:“男人婆,我的品位還沒差到男女不分的地步,你愛來不來!”說著,打開房門就走了進去。
青青氣得直跺腳,只得跟著進了房間。
文羽苦笑著搖搖頭,轉身朝自己房間走去。他很清楚青青對風之彥的執(zhí)著,遠非自己這般容易說服。估計白铘今晚都別想睡個安穩(wěn)覺了。果然,他剛走到自己房間的門口,就聽到青青憤怒的怪叫夾雜在雨聲中傳來。
***
整個晚上,文羽輾轉反側,無法入眠。在他的腦海中,凌風影當初對他們期望的話語,白铘和陸飛鳶的對話,有如海浪一般,接連不斷地在他腦海中沖擊回蕩。
他真的不知道該如何選擇。
迷迷糊糊中間,他忽然感到有人在推自己。
他睜開眼,借著朦朧的月光,白铘那張熟悉的臉映入了眼簾。
“大眼,你又干什么?”文羽嘟噥著,睡眼惺忪地爬起來。
白铘嘴角露出一絲陰惻惻的怪笑:“我……要殺了你這個絆腳石!”
文羽驚得睡意全無。
“嘩!”一道閃電劃破夜空。
在電光的映照下,白铘竟瞬間幻化成了風之彥!
風之彥舉著一把利刃,惡狠狠地叫道:“去死吧!”
文羽駭?shù)么蠼幸宦?,扭頭閉眼,本能地伸手揮擋過去。
“啪!”
隨著一聲脆響,一個女子驚恐的叫聲傳入了文羽的耳中。
文羽愕然地睜眼一看,卻見秦宛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
天已經(jīng)大亮,雨也已經(jīng)停了,哪里還有什么白铘、風之彥。
原來是一場噩夢。
文羽伸手往額頭一摸,全是汗水。
秦宛捂著右手,嗔怪道:“哼,你出手還真重呢?!?p> 文羽趕緊陪笑道歉,不過他也納悶,秦宛怎會出現(xiàn)在此的?
經(jīng)秦宛一說,他才知道,原來昨夜自己回房忘了關門,秦宛早上來叫他起床,結果一推門就開了。秦宛進屋見他渾身直冒冷汗,便掏出手絹想把他擦,誰想文羽一掌就甩了過來。
文羽嘆了口氣道:“宛兒,你知道我為什么睡不著么?”
秦宛茫然地搖搖頭。
文羽肅然道:“是大眼。那個陸飛鳶打算廢黜目前的城主,以大眼取而代之?!?p> 秦宛一聽,不由失聲叫了起來。半晌,她才道:“難怪……我說怎么白铘一大早就敲門,讓我們早餐后跟他去會議廳,說有要事相商。原來如此?!?p> “是了,”文羽嘆口氣道,“說實話,我現(xiàn)在都有些看不懂大眼了,我真的怕他變成第二個風之彥。眼下,我只能見機行事。宛兒,你有什么好的建議么?”
秦宛搖搖頭,為難地道:“這實在太突然了……我不清楚這背后到底有些什么內幕,所以,還是先看看再說吧?!?p> 文羽點點頭,長出了一口氣。
***
果然,在會議廳里,白铘和陸飛鳶向眾人公布了他們的計劃。
不出意料的,林宇軒和阿瑤大吃一驚,秦宛也是一邊聽一邊不住地皺著眉頭。但讓文羽驚訝的是,青青居然沒有任何表示,只是靜靜地坐在角落。
白铘到底對她說了什么,竟讓對風之彥極度迷戀的她甘愿留下來?
文羽試著想套出青青的話,可她只一句“我要干出一番事業(yè),昂首挺胸地去見阿彥哥哥”,然后再不多說。文羽心中的疑團越發(fā)大了。
陸飛鳶顯然早已料到事情會如此發(fā)展,便乘勢提出了他對眾人的安排:白铘任軍師,負責出謀劃策;文羽、青青分任副將,跟隨大將學習指揮作戰(zhàn);秦宛任醫(yī)療部隊隊長,負責軍隊的傷病員治療,并擔負培訓新醫(yī)師的重任??磥?,通過白铘,他對眾人的情況已是摸了個一清二楚。
見最大的麻煩人物青青都表示默許,其他人自然也不好再說什么。
如是這般,白铘的計劃順利邁出了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