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子落,黑子緊隨其后,局勢扭轉(zhuǎn),無路可退。
“妾身輸了?!鄙蛲硎樟税鬃?,認輸。
衛(wèi)戰(zhàn)換了個姿勢,挑眉說:“你心不在焉?!?p> “妾身在想邊懷境的事。”
“你這兩日對什么事都不上心,連封妃大典都推給敬殿的人去打理,是在想邊懷的事?”她顧心戰(zhàn)事,但也不難看出,她還是介意封妃的事。罷了,只要她不鬧,他什么都能由她。
“妾身覺得,還是得先打探內(nèi)部。人員選好了,等會妾身擬出來,請王上過目?!?p> “不必過目,你點完邊讓他們出發(fā)吧,秦衡那邊,明日便到不幽山,等他們進山,我們兩手做準備?!?p> “是?!?p> “若是能順手處理邊懷境,那便處理了?!?p> “是?!?p> 衛(wèi)戰(zhàn)雖說不用過目,但沈晚依舊把名單列上,她的人,調(diào)動情況他都是知道的。
沈晚寫完,擱在書案上,就退下了。
回到羽梨殿,白曲給沈晚沏茶,說:“娘娘,收拾好了。”
“嗯?!?p> 墨歌來報,“娘娘,凌華殿那個人來了?!?p> 沈晚手頓一下,眼里染上一層暗紅,還沒說話,白曲就火了,不耐煩地說:“她來干嘛,來顯擺嗎?”
沈晚淡定地把茶杯放下,說:“讓她進來吧。”
墨歌去請,沈柒便大搖大擺地進來了,她已經(jīng)是妃位,就不用行禮了。
“姐姐甚忙呀,妹妹要見一面都難?!弊詮男l(wèi)戰(zhàn)下令,她就沒有再也沒來給沈晚請安了。
沈晚依舊是一副冷淡的模樣,“本宮早說了,你我素不親厚,不必姐妹相稱。”
“我們共侍一夫,也算姐妹一場了,再說,明日妹妹就是榆側(cè)妃了,若是不多加恭敬姐姐,旁人怕是要忘了,這偌大的王宮里,還有一位沈側(cè)妃呢?!逼恋难垌斜M是挑釁,臉上的笑意怎么都掩不住。
沈晚看了沈柒一眼,只一眼,沈柒臉一僵,頓覺壓迫感十足,話都說不出。
慢慢起身,沈晚從座位上走下來,到沈柒跟前,繞著她走了一圈,然后說:“明日是個好日子,本宮送你件禮物吧。”墨歌接到示意,麻利地把人拖上來。
沈柒嚇了一大跳,那哪里像個人,是個血球還差不多。
沈晚重新坐下,說:“王上討厭欺騙,本宮討厭背叛,你讓他從本宮這里偷東西,本宮不知他是哪條腿先踏進來的,也不知他是哪只手拿了本宮的東西,只好全部剁掉了。”
那人手腳皆被砍掉,渾身上下被打得沒一塊好肉,舌頭割掉了,嘴巴被縫上,還滲著烏紅的血,布滿血絲的眼珠子瞪著沈柒,就剩一口氣了,他嗚嗚咽咽地像在求救。沈柒嚇壞了,甚至想不起那人原來的樣子。
“沈柒,?紋你是怎么弄到自己身上去的,本宮不管,但奉勸你一句,你瞞不了王上多久的。你對鬼后的事一無所知,從本宮這里偷,偷得了一張紙,混個妃位,偷不了全部。王上給你的封號是榆,大有將你齊并零榆鬼后,若是讓他知道你欺騙他,挫骨揚灰都是便宜你了?!?p> 那是父親安插在沈晚身邊的探子,一直沒動過,沈柒孤注一擲,讓他去找線索,一個奇怪的文案,用妖血烙在身上,就得到妃位,沈柒可算嘗到甜頭了,可沒找出更多,人就被沈晚抓到了,往后就套不到好處了。
就算她不是鬼后,可誰又能證明沈晚就是呢?只要姓沈,就有機會!宮里什么都有,她沈晚翻遍多少書,能偷到的線索一定很多,一點點用來給衛(wèi)戰(zhàn)看,不怕他不重視。
沈柒定定神,抖著身,說:“只要鬼后沒現(xiàn)身,我就是最有可能的那個!你都十七了,馬上就是十八,鬼后現(xiàn)身年紀是十到十五歲,你早沒可能了!”
“我怎么樣都與你無關(guān)!”沈晚伸手,沈柒受召飛起,直直被掐住了脖子,紅袖早嚇住了,被白曲壓制住,聲都出不了。沈晚掐著沈柒,冷聲道:“你敢誆騙他,我真想現(xiàn)在弄死你!但封妃在即,沒了你,他要丟顏面的。我警告你,他是我的鬼王,只屬于我?!鄙蛲戆阉映鋈?,又說:“帶著你的狗,滾吧?!?p> 沈柒咳了幾聲,紅袖也松開了,忙扶著她出去了。
沈晚的修為很高,在這里,只有衛(wèi)戰(zhàn)能壓得住她,沈柒根本不是她的對手,就算她跑到衛(wèi)戰(zhàn)面前哭訴,人到御麟殿,掐痕早退了,那人就剩一口氣,到御麟殿早斷氣了,能說什么?沈柒聰明,不會在封妃大典前給衛(wèi)戰(zhàn)找不痛快,他這幾日忙著盯秦衡,加上大臣們本就不贊同封妃,她若是再鬧,大臣不承認她,衛(wèi)戰(zhàn)煩她,就撈不著好處了。所以沈柒只能吃啞巴虧。
要說衛(wèi)戰(zhàn)是個殺伐果斷的鬼王,沈晚雖沒有鬼后證據(jù),衛(wèi)戰(zhàn)就算因此冷落她,但也從未看輕她,因為她在某些時刻,比他還狠辣,這是她從小游歷鍛煉出來的堅韌與決絕。
深宮養(yǎng)出了她的柔情,收斂了她的獠牙。她是衛(wèi)戰(zhàn)堅不可摧的后盾,這一點無人能及,衛(wèi)戰(zhàn)也是承認的。
沈晚出宮了,她交代人去邊懷境做事,配合衛(wèi)戰(zhàn)的暗衛(wèi)行動。
她出宮衛(wèi)戰(zhàn)是允過的,因此無人攔她,只是他沒想到,她去了,便不回了。
翌日,封妃大典,總侍殿去請沈側(cè)妃,羽梨外殿除了日常打掃的奴婢,內(nèi)殿一個人都沒有,還貼了封咒。那時衛(wèi)戰(zhàn)才知道,她離宮了,沒有回來。
韶江的水很清,一艘小船,三個姑娘,輕輕松松飄過,來到一座黑色的高塔前。
看著黑塔高聳入云,氣勢恢宏,牌匾上的字走勢鋒利,沈晚屏住了呼吸,然后才慢慢舒氣。
白曲:“主子,真的要去嗎?”
沈晚凝望著,晃了下神,輕聲說:“要去。我心里有無數(shù)個問題無人解答,只能來問它?!?p> 遙想當年,他成為鬼王后,來這里問鬼后的名字,是不是也有一些忐忑呢?
收好心緒,她走近,伸手慢慢推開了那扇能為她解惑的門。
她從未踏過天魔閣,不知道迎接的會是什么。但決定來這里時,她就已經(jīng)做好了準備。
十二歲那年究竟是一場夢,還是真切發(fā)生的,一切將有答案。
白色的倩影進入,門隨即關(guān)上了。黃白相間的幽光,映出平整的黑墻,自上而下的輕紗因為門短暫開合帶進了微風(fēng)而輕微晃動起來,常年空氣不流通下,氣味稀薄而有沉悶的味道,它沒有外表那樣瘦窄,反而在流光燁燁的輕紗相間環(huán)繞下,視線模糊,似是云霧繚繞,空間寬廣。
沈晚撥開一層輕紗,走了幾步,隱隱約約聽到有斷斷續(xù)續(xù)的女子聲。
“秦衡……秦衡……收手……秦衡……回來,快回來……”
這里雖然靜謐,但聲音很小,好像隔了好遠好遠的距離,沈晚根本聽不清,好像聽到什么輕……手?
“是誰在說話?”沈晚開口問,那聲音像是受到什么沖擊,變得更小了。
“秦衡……不要去……不要……”
然后,聲音徹底消失了。
“請問,是有人嗎?”難道在她之前,已經(jīng)有人進來了嗎?
沒有人回答。
沈晚再撥開一層輕紗,又走了一段路。明明在外面看,這個塔是很圓窄的,幾步就能走到底,可是在里面卻不是那樣的,沈晚一直向前走,好不容易看到大片的白光,總算走到塔中央了,她有些激動地掀開最后一層輕紗,豁然開朗,一個身形高挑的男子立在中心點,一身黑衣,腰懸彎刀,長發(fā)束得高高的,臉上神色自若,看到沈晚時,很平靜,似是對有人來訪的現(xiàn)象十分常見。
會來這里的男子只有鬼王,沈晚立即想到南淮王秦衡,下意識要跑,但很快便冷靜下來,因為秦衡在不幽山,不可能會在這里。
“敢問公子……尊姓大名?”
“公子?”男子語氣有些疑惑,然后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光滑細膩的臉,嗯,確實該叫公子。
男子揮了下手,好像在掃去什么東西,然后他周身的白光淡去了一些。
“我叫淀九,是個守門人,你來是想問話?”男子聲音渾厚有磁性,極有辨識度。
但凡來這里,都是來解惑的大人物。
瞧這女娃,臟兮兮地,也不知道洗洗,就跑來問話,現(xiàn)在的人都這么急性子的嗎?
守門人?!
沈晚不禁有些激動,“你,你是守門人?!”
“想問什么就自己問吧,我走了?!彼硐滦淇?,打算離開,沈晚連忙攔住,“等等,公子請等等!”
淀九看她,不語。
“公子,我初來此處,不懂如何問話,也不知答案能否看懂,還請公子善心,留下教我?!?p> “有什么難的。你想問什么,喊出來就是,答案自會浮現(xiàn)在你眼前,淺顯易懂,它不會繞彎子的?!?p> 沈晚思忖,對他敬重地執(zhí)禮鞠躬,說:“小女子愚笨,還望公子幫忙。”
淀九無言,抱手退到一邊,說:“守門人能說的話有限,姑娘,希望你問的,我能答上一二吧?!?p> “多謝公子。”
沈晚知道,守門人鎮(zhèn)守天魔閣,第一要義就是不能插手天魔閣問話,更不能直接給問話人解答。
“我想知道,北奉,乂綦鬼王衛(wèi)戰(zhàn),他的鬼后……為何不現(xiàn)身?”
塔中靜默,片刻之后,沈晚面前浮現(xiàn)兩個金色的字:已現(xiàn)。
這是天魔閣的回答。
“是……是我嗎?”鬼后已現(xiàn),那沈晚的第二個問題,語氣不穩(wěn),來到這里,她忽然就不自信起來,盡管她總是信誓旦旦,但面對天魔閣,她需要更確切的答案。
然而,并沒有字浮現(xiàn)。
不是嗎?她……不是鬼后嗎?
沈晚不禁紅了眼眶,她不是鬼后……
“那,那鬼后……究竟叫什么???”
他的鬼后究竟叫什么?就算她不是,只要有名字,她愿意替他去找,不論在哪里,她都愿意去找……!
沈晚的淚浸滿了眼眶,模糊了視線,就在這時,一個“是”字浮現(xiàn),然后慢慢消失,再浮現(xiàn)一個“沈”字,而沈晚落著淚,眨眼后視線恢復(fù)清晰,就是這樣一個陰差陽錯,她看到的,只是一個“沈”字。
衛(wèi)戰(zhàn)當年得到的,也是一個沈字。
難道,他要將沈家所有的女孩全部娶了嗎?
三個問題,兩個答案,到這里,沈晚覺得她余下的問題都不重要了,已經(jīng)沒必要再問下去了。
她朝淀九行禮,說:“叨擾公子了?!?p> “沒什么想問我?”
她搖頭,然后轉(zhuǎn)身走回去。
看著她失魂落魄的背影,隨著輕紗遮掩慢慢消失,淀九直了身,回頭看著中央姍姍來遲的“晚”字浮現(xiàn),他扯了扯嘴角,明白了過來,輕嘆氣,跟上了沈晚的腳步。
沈晚與淀九是一同出來的,看見在外面候著的兩個小女奴,他說:“你還不傻嘛,知道帶兩個侍從出門。”
白曲:“主子,他是?”
沈晚情緒已收,臉色雖不好,但語氣與平常無異,“這位公子是天魔閣的守門人?!?p> “守門人?!”白曲驚訝,“行蹤不定的守門人居然被我們遇上,運氣太好了吧!”
墨歌沒有被淀九吸引注意力,她關(guān)心的只有自家主子的事,“主子,如何?”
沈晚苦笑,無言。墨歌愣住了,這怎么可能?
主子……不是鬼后?怎么可能?那萬令書是怎么回事?誰來解釋主子當初為何能召出萬令書?!
“不可能的,主子,再問一次吧,也許,也許你看錯了呢?”墨歌不相信沈晚不是鬼后,她的主子這么好,不是鬼后那誰有資格?!
天魔閣不會出錯的,她也不可能看錯,再一次,也不會改變什么?
淀九看沈晚有些失魂落魄,他轉(zhuǎn)了下漂亮的棕色眼,歪頭問道:“姑娘,你是鬼后?”
“以前覺得是,現(xiàn)在不是了?!笔q那年,她做一場癡心妄想的夢。
淀九又問:“你叫什么名字?。俊?p> “沈晚?!彼俅蜗蛩乐x,“方才,多謝公子了?!?p> “我又沒幫什么忙?!彼α诵Γ恢獜哪娜〕鲆粭l黑漆漆的蕭,用手轉(zhuǎn)著玩,又問:“沈晚,哪個晚?”
“日免晚?!?p> “我還以為是婉約動人的婉呢,你這名字,真不好聽?!?p> “我出生于晚霞高盛的時節(jié),爹娘便取了晚字?!?p> “晚霞雖美,但也是遲景,轉(zhuǎn)瞬即逝。沈姑娘,你改個名吧,要知道名字可是會影響人生運勢的。像我,淀九,聚靈積力,要沉淀,排行第九,天魔閣取名真好?!?p> 沈晚覺得這淀九公子言行活潑,與想象中的守門人不一樣,頗為有趣。
“多謝公子提點,但我覺得爹娘取的名很好?!?p> “我就隨便說說,沈姑娘不要介意?!?p> “公子言重了?!?p> 墨歌已經(jīng)準備好船了,淀九笑瞇瞇地問:“沈姑娘可否捎我一段?”
沈晚執(zhí)了請禮,說:“公子請?!?p> 于是四人便乘著小木船返回,一路上交談幾句,兩方就此熟悉。
沈晚原本是來確認身份并尋找?紋消失的原因,然后就回宮的,哪知事態(tài)根本不是她預(yù)想的,眼下她覺得,可能沒有回去的必要了。
鬼王鬼后能一統(tǒng)盛世,同生同死,其他妻妾嘛,自然隕落無傷大雅,她喜歡衛(wèi)戰(zhàn),想做他的唯一,奈何跨不過鬼后這高高的門檻,與其這樣,當個塞外謀士罷了,好過以后日日看他與鬼后在王宮舉案齊眉。
“渡了江,你們要去哪呀?”淀九是個閑不住的,沒事就愛找話聊。
白曲覺得這個守門人話真多,反問:“你要干嘛?”
“沒干嘛,想跟你們一路唄。美人作伴,快哉。”他神情自在,語氣歡快,完全沒有輕浮的感覺。
“登徒子。”白曲哼道。
“小丫頭,守門人戒淫戒賭戒嗔,犯一個,立即形神俱滅?!?p> 沈晚聽完一愣,傳說守門人似人似鬼,似仙似魔,但又受控于天魔閣,很自由,但,又不自由。淀九是青年模樣,與普通人無異,但隱隱感覺,他似乎不簡單。
守門人靈力強盛,但天魔閣限制了他們的心神和思維,在某種意義上,他們說是傀儡也不為過。
沈晚:“公子,你可曾見過其他守門人?”
“見過啊,不過我們四海為家,碰上的機會不多?!?p> “你們一共多少人?”
“十個?!泵掷飵У臄?shù)字,也是他們的順序。
白曲:“所以你是第九個嗎?”
淀九又開始轉(zhuǎn)他的蕭,笑著說:“是啊。”
白曲:“那其他人叫什么名字?”
“我只見過糖一,維七和四陽,其他從未見過?!睂τ谒齻兊膯栴},他都很大方地回答了。
“你們都為天魔閣做事,居然不用相互認識,要是因為誤會打架了怎么辦?”白曲覺得,沒有提前打照面,打起來的可能挺大的。
“我們不會打架,就算不認識,只要見了,就會認出來,這是我們獨有的能力?!?p> 不用做什么就能認出對方,這種能力沈晚格外羨慕,因為這樣不會走彎路。
淀九看這青山綠水,美人如玉,來了興致,就吹起了蕭,曲聲悠揚,并著流水聲和飛鳥聲,飄向遠方。
聽著蕭聲,沈晚心不由自主地平靜下來,她像被治愈了一樣,莫名心情好起來。
守門人,真是神奇的存在。

阿七拿著筆
阿七:淀九爺爺是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