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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局勢,讓京城中所有的人都惶惶不可終日,那些流落到京城的遼人終日訴說著女真人的殘暴,更使得每個人的心里都裝滿了恐懼?;实鄄辉僦皇谴糇诨蕦m之內(nèi),終日和一些大臣作著無益的商討,他攜帶后宮所有的妃子公主赴朝日壇向皇天大帝祈禱可以順利的渡過險關。
當公主的鸞架緩緩地開進朝日壇的時候,他看見了她。
而她也看見了他。
他所看見的她,不再是東岳廟時的模樣。她褪去了最后一絲少女的稚嫩,換上了成年女子的寧靜和淑芳,在盛裝的宮女和侍衛(wèi)的擁拱下,穿著繡刺著鳳凰和翚鳥的服飾,坐在鑲刻著游龍翠鳳的車駕上,向朝日壇緩緩地行去。
他看著她的時候,感覺到了喉嚨里的干涸,發(fā)不出一絲的聲音,身上的寒意在慢慢的侵襲,忍住了顫抖,但感覺到無法呼吸。
他看著她的眼睛,里面是深深的黑,沒有一絲一毫的顏色,仿佛所有的情緒都排除在瞳孔之外的地方。這仍是他熟悉的眼睛,在三年前,五年前,甚至十年前就已見過的眼睛,自從那時開始,他記住了這雙瞳孔,把它牢牢的烙印留在腦海之中。除此之外的一切都被遺忘也不要緊,只要記住這雙眼睛,就能夠把她從茫茫的人海中識別出來。
她側(cè)著臉仔細端詳著他,他已經(jīng)完全變了模樣,臉上被黑壓壓的胡子所掩蓋,在額頭也爬上了重重的皺紋,她感覺到了一絲笑意,仿佛他這個樣子完全是她意料之中的模樣。她記得他當時的模樣,一張白凈的臉,走路一貫的毫無聲息,一雙手永遠的握在背后,雖然和此時的他毫無相像之處,但她直覺的認出了他,就仿佛是一種神啟。
車駕仍在緩緩的前行,間隔在他們之間的是一排排執(zhí)槍戟的御林軍和帶刀的侍衛(wèi),層層的刀槍在眼前晃過,但切不斷他們的視線,也無人注意他們的凝視。時間變得緩慢,但無法阻止車駕的移動。
他看著她。
她看著他。
終于,車駕輕輕一磕,駛?cè)肓顺諌畠?nèi),她正過頭來,感覺到了雪花飄落在了發(fā)髻之上。
當晚,他奉密旨悄然入宮,在寢宮的窗口聆聽皇帝的聲音。
皇帝說,先祖創(chuàng)業(yè)艱辛,歷經(jīng)磨難,始驅(qū)趕胡虜于九州之外,得以光復漢人衣冠。永樂大帝又為除外患,遷都北京,四次親征,橫掃大漠才換來大明三百年的安定,這樣得來的江山,無法遺棄。
皇帝說,錦衣衛(wèi)隨先帝們翦除險惡,忠貞不艮,功勛昭著,是大明朝的柱石。英宗得袁彬,幸也;孝宗得牟斌,幸也;神宗得駱思恭,幸也。可恨魏閹獨重東廠,令眾緹騎赴遼東一戰(zhàn)而亡,但幸得還有他,亦是幸也。
皇帝又說,今胡虜持眾而來,恨庸人誤國,九邊百萬大軍一觸即散,無人可擋,精兵又在數(shù)百里之外,鞭長莫及,斷不作幸免之想,他已決意以身赴難。
皇帝還說,但城破之日,皇族裔脈絕不能遭辱,皇后和眾后妃皆有隨君赴死之志。但后宮中還有先帝遺下的公主,他無法直言,也無法迫難,只有請他帶刀前去代請歸天。
他聽到了這里,直起了身體,消失在宮廷的夜色之中,可以依稀看見的,只有一襲紅得像火般的錦袍在閃動,只有一把薄得像紙一樣的輕刀在映射著月亮的微光。
很快,什么都看不見了,只有無盡的黑色。
在殿廷之中,巨大的紅燭滴下了一滴滴的燭淚,并投射出暈紅模糊的影子。遠處的征戰(zhàn)聲若有若無,那是滿蒙的騎兵在向京城飛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