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難民營的相遇
在春夏交替的季節(jié)里,暴雨不歇。
大岐對于這樣的氣候早有應(yīng)變之策。只是未曾想到,今年暴雨實在頻繁,多處決堤,導(dǎo)致許多地方家破人亡。
僥幸得了命的,也要顛沛流離。
岐都城門大開,率先接納一批難民。陸淮欽早已安排妥當(dāng),給予了最基本的吃住保障。
只是誰也沒料到,瘟疫竟是爆發(fā)了。
太醫(yī)院最怕這樣的事情,所以根據(jù)經(jīng)驗派了許多人前去控制。
可一夜之間,多處爆發(fā)。突如其來,措不及防。且瘟疫來勢洶洶,傳染致死率極高。
岐都人心惶惶,躲在家中無人敢出。
陸淮欽派遣軍隊圍守難民營,給各家分發(fā)糧食,盡最大的力保證瘟疫不會擴(kuò)散。
太醫(yī)院許多人自動請纓前往難民營,所有人都要在生死狀前簽下自己的名字。
夏予看著簽好字站在院中的人,齊齊下去共四排,五十左右人。她躲在暗處舔了舔唇角,趁院使沒注意走進(jìn)屋內(nèi)。
“夏予!”
夏予才寫了自己的姓,就被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周太醫(yī)嚇得筆頓,暈了一點墨把姓遮了去。
她趁周太醫(yī)還沒上來的空隙,潦草地把自己的名字寫了上去。
“周太醫(yī),我既然是太醫(yī)院的人,就該對得起牌匾上‘仁心仁術(shù)’這四個字?!?p> “夏予,你別忘了,你是貴人。院使不讓你去,自有他的考量。你若出事,你讓我們怎么和陛下交代?”
“不必和他交代,我的生死與他無關(guān)。外面那些人有父有母,誰的命不珍貴?難民營瘟疫四起,無數(shù)人死去,我學(xué)醫(yī)難道不就是為了救人嗎?”
夏予望著外頭朝她走來的院使,越過周太醫(yī)把簽了字的紙遞上去,“院使大人,夏予請命前往難民營?!?p> 院使看著夏予潦草的簽名,想起陸淮欽為太醫(yī)院題字的場景。
仁心仁術(shù)。
這四個字,是陸淮欽送給夏予的吧。
“出去站隊吧?!痹菏菇舆^生死狀,兩手將其呈放至最顯眼的地方。
進(jìn)宮數(shù)月,這是夏予第一次出宮。
穿過厚重高大的宮門,夏予面朝微光,心中生出無畏險阻的勇氣,也隱隱感受到自由的歡樂。
如果沒有碰到陸淮欽的話。
夏予從未想過陸淮欽會親自前往難民營,身著盔甲,帶著士兵尋營。
他臉上依舊是疏離和矜貴,可夏予卻在依稀間看到他身上有浮玉山的影子。
夏予本想低頭避開他,奈何大春老遠(yuǎn)就喊了她一聲。
夏予點頭應(yīng)了一聲大春,無奈地看向陸淮欽,瞧他果真向自己看來,只好硬著頭皮上去。
上前才注意到陸淮欽身邊坐輪椅的是陸徊遠(yuǎn),依舊是一襲白衣,臉上掛著得體的笑。
夏予想到那個雨夜里與他相遇,因為他的話而失控與陸淮欽對峙,心中無端升起一種寒意。
“嫂嫂?!标懟策h(yuǎn)含笑朝夏予微微頓首。
夏予不知道他是不是對陸淮欽所有的女人都喊嫂嫂,總之,夏予透過他和陸淮欽極其相似的眼眸,總能看到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夏予避開他的眸子看向陸淮欽。
“我自己要來的?!毕挠枭伦约旱膱?zhí)意波及太醫(yī)院。
陸淮欽眉宇蹙起,放在劍柄的手不停地摩挲。他沒有應(yīng)夏予的話,而是有目的地走著。
夏予沒得到他的答復(fù),不敢輕易離開。只好跟在他身后,像是給陸淮欽述職的小姑娘,加上這是后營,人很少,倒是沒有引起誰的注意。
陸淮欽朝備物資的人吩咐了幾句,又親自查看了送到的東西。等忙完了一切,終于停下了腳步。
與陸徊遠(yuǎn)攀談幾句,又目送陸徊遠(yuǎn)走了一段路,陸淮欽的目光才落在低著頭的夏予身上。
他以手撫在高磊的米袋上,徐徐道:“這次瘟疫爆發(fā)規(guī)模極大,最快的人半炷香內(nèi)被傳染,一炷香內(nèi)死去。難民營被感染者有三百二十一人,待觀察者七百九十一人,安全者無。派來三千士兵,已被感染者三十二人。岐都共感染者四百七十六人,待增?!?p> 大抵是天氣有些悶熱,夏予鼻尖額頭沁出一絲汗珠。她總是低垂著眉目,也不知道有沒有認(rèn)真聽。
陸淮欽無奈,問:“怕嗎?你可能會因為一個失誤而死在這里?!?p> “你會一直在這里嗎?”
“會?!?p> “我不怕。”陸淮欽那么惜命的人都能堅守自己身上的一份責(zé)任,夏予固然怕死,卻也有自己的使命。
“那你留在后營跟隨太醫(yī)尋解藥,不得進(jìn)難民營?!?p> 見夏予要反駁,陸淮欽繼續(xù)道:“朕雖有朕的私心,可到底下派的醫(yī)者足夠,不缺你一個。有多大的能力做多大的事,你適合留在后方。況且……太子還需要你?!?p> 治療陸時謙的藥已經(jīng)研究到尾聲,想來不要多久就會成功。
夏予明白陸淮欽話里的意思,點頭應(yīng)了下來。
準(zhǔn)備離開,突然想到什么,夏予走到陸淮欽身邊,彎腰替他系東西。
“這藥囊多少有些護(hù)身的作用,你自己注意一些?!?p> 陸淮欽因為瘟疫忙里忙外,幾日沒有好好合過眼,嘴邊已有青渣,眼底一片暗沉。
看到夏予出現(xiàn)在這里,心情更是復(fù)雜。
可如今看著她低頭替自己系上心心念念的荷包,用他許久都未聽到過的關(guān)切的語氣叮囑自己,陸淮欽的心驀地軟了下來,滿是溫馨之感。
他揉了揉夏予的軟發(fā),“過幾日是你的生辰,可惜瘟疫來的突然,朕怕是沒有多少時間。你想要什么,朕讓人先給你備著?!?p> 夏予剛好系好荷包,她看了一眼陸淮欽,微微搖頭。
陸淮欽面露無奈,“也是,你真正想要的東西,朕不會給?!?p> 說著,陸淮欽就把夏予按進(jìn)了懷中,讓她的臉貼著冰冷的盔甲。
夏予聽到他的胸腔傳來有力的跳動,以手撫了上去。
“等瘟疫過去,能不能讓我出去走走?”
“去哪里?走多久?”
“去以前想去的地方,多久我也不知道?!?p> “若是你以前同朕說的那些地方,怕是沒有三年五載走不完?!?p> 夏予知道,他是拒絕自己了。
陸淮欽看著懷中斂眸遮去失望的人,又揉了一把她的軟發(fā),“阿迢,再等朕兩年。等朕看著大岐安穩(wěn)下來,朕陪你一起好不好?”
“你盡是誆我吧?!?p> “真的,最多兩年,朕放下一切和你走?!?p> 夏予知道陸淮欽許下的承諾一定會做到,一如他從來不會說“愛”來騙夏予一樣。
可夏予再自戀,也不會認(rèn)為陸淮欽是為了她舍棄江山。看他說話的意思,兩年后拱手將皇位相讓,應(yīng)當(dāng)是早就計劃好的事情。
原因夏予猜不到,讓位給誰夏予也猜不到。
夏予踮起腳尖把下巴放在陸淮欽的肩膀上,望著遠(yuǎn)處青山綿延,心中有無數(shù)個如果。
如果他們的相遇不是算計,如果他們之間沒有隔著人命,如果他們?nèi)旰蟮南嘤隹梢栽贉厝嵋恍?,如果陸淮欽真的愛她……
夏予越想越覺得自己癡心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