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還于舊都

　　想要正確地理解一個人物在一個歷史過程中所發(fā)揮的作用，無疑是一件困難的事情。在動物的世界中，存在一個不言而喻的行為。那就是把那些能夠被重復(fù)的事情叫做可以驗證的，被驗證了的東西就可以說它具有一定程度道理的性質(zhì)，被驗證得越多，我們認為它的道理的性質(zhì)往往也越多。然而歷史之所以是歷史，便是因為它不可復(fù)還。它是被固定了的事實，它是所有現(xiàn)象的綜合，它是偶然性與必然性的統(tǒng)一。因此，不了解歷史是不可能的，了解全部的歷史同樣是不可能的。建立一門抽象的歷史研究是可能的，但想要控制變量驗證具體的歷史就又是不可能的了。

　　在人類存在的中期，按照巡天總覽的記錄，存在過一個被叫做古埃及的國家，法老是古埃及的統(tǒng)治者，相當于被人格化的天球，是當時古埃及最有權(quán)力的人。他想要證明埃及語是人類最古老的、原初的、自然而然就會誕生的世界第一種語言。他便將剛出生的嬰兒交給不識字的牧羊人圈養(yǎng)，來觀察嬰兒是否會自發(fā)地、最先地學(xué)會埃及語言。結(jié)果嬰兒最初喊出的讀音類似于“倍科斯”。結(jié)果埃及法老命令語言學(xué)家尋訪各個民族，反復(fù)查詢，認為這個“倍科斯”是普里吉亞語發(fā)音里的“面包”，并不是埃及語。

　　這位埃及法老想要驗證語言歷史的行為實在顯得天真。不過也感謝他的天真，沒有強詞奪理與牽強附會，不然他的狂妄自大必然會給人們留下更深刻的印象。

　　語言剝奪實驗畢竟只是歷史中的趣聞，不能當真。然而等到達生世革命以后，頗有一些科學(xué)家想要做更大規(guī)模的“語言剝奪實驗”。他們嘗試利用孤立星球構(gòu)造早期歷史的環(huán)境，期望幾乎完全復(fù)原歷史的條件從而從科學(xué)的意義上測量社會學(xué)的規(guī)矩。首先，這對于巨大規(guī)模的歷史顯然不具備顯著的作用。因為構(gòu)造是不可能構(gòu)造出比自己更大的東西的，而巨大規(guī)模與微小規(guī)模的社會已經(jīng)被歷史本身驗證了它并不具備自相似的法則?？墒菍τ谝?guī)模比較小的歷史就可以忽略其殊異性了嗎？這同樣是不可能的，從北冕到史隆所得出的各不相同的答案就是明證。得出了不好的結(jié)果后，這些科學(xué)家仍然不放棄，甚至想著利用遺產(chǎn)進行平行宇宙驗證，以及不回到歷史中去的歷史改變法——這近乎悖論。對于這些新的做法，我不敢妄自判斷，只能欣然等待，期望他們真的能確切得出物理歷史的法則。

　　還有一些具有聰明才智的人，他們另辟蹊徑，發(fā)明了預(yù)言法。他們認為與其回溯過去的緣由，不如先預(yù)言未來。如果未來是按照自己所說過的道理變化的，那么自己所說過的道理不就也能指導(dǎo)過去的可能了嗎？他們期望通過某個統(tǒng)一的理論，通過自身驗證未來的能力證明自己也能夠驗證歷史。然而在每一個成功的預(yù)言的背后，往往還有著無數(shù)失敗的預(yù)言。這些失敗的以及成功的預(yù)言又往往都是從一個道理中誕生的。道理莫非也與薛定諤的貓一樣既是活的也是死的么？貓永遠是不知道的，道理也就永遠是對的。

　　人類世的后半段，作為基因生命開端的銀河系，出現(xiàn)了一種不尋常的斗爭。它的起源是一些基因生命，搶劫和屠殺了另一些基因生命。于是在短短的幾十年間，以及未來的數(shù)十億年，出現(xiàn)了一種無限高漲著的運動，它點燃了火。不論在當時，還是在現(xiàn)在，都有許多的人都想過要撲滅這種火焰、怎樣撲滅它的火焰、撲滅它的火焰又會變得怎么樣，但這種火焰在我們的歷史中是沒有撲滅的，再怎么設(shè)想撲滅也是無濟于事的了。

　　它的教訓(xùn)是慘痛的，它的開端讓定形與不定形都感到了遺憾，它的緣由眾說紛紜。它為什么開始，為什么走向高潮，又為什么走向了一個在遲鈍中全部消亡的結(jié)束，它到底起到了什么歷史作用，對于動物的發(fā)展又有什么啟示？不論現(xiàn)在的人提出了什么樣的解釋與想法，想要正確地評判這段歷史以及歷史中的個人，究竟不能用“如果”去想象，究竟還是要把他們放回到原本的歷史之中去。

　　公元第一千六百萬世紀到第一千七百萬世紀之間，丹宸號進入了第五垠。天色迅速黑了下來，冷峻的夜色從遠方開始伸展，重新亮起了無數(shù)的星。

　　李明都隨之問道：

　　“我們是到了外界嗎？”

　　“不是。”

　　遙山幾微顧及遠方，在一瞬間就遍歷了周圍所有星星的定位。

　　“確實很像是正常的星空了，但少了太陽系的行星和恒星，少了北斗群，還少了天市的第六到第……不——不對！”

　　他在星星閃爍的那刻頓住，說：

　　“我們還在……壺中?！?p>　　人在交談，人本身沒有變化。星星在閃爍，于是一些星星消失了，另一些星星出現(xiàn)了。沒有大氣的夜空，星星原本不該閃爍。但現(xiàn)如今，星星的出現(xiàn)與消失就像是海上的浪花。浪花卷起了，浪花退落了，但新的浪花又會沿著冰冷的夜空的棱角追上這片退落的泡沫。

　　在最少的時候，東方的天空中，所有的星星都熄滅了，整個宇宙好像都落入了黑暗的深淵。在最亮的時候，世界回到了銀河的經(jīng)常，滿天交織的繁星倒映著仙女與銀河相觸的現(xiàn)狀。

　　當時丹宸號被控制住了，觀測系統(tǒng)也就失靈。遙山幾微作為武器，其微弱的洞察力反而得到了保留。他仔細分辨了漫天的光譜，越說越不解：

　　“不算特異光譜，只論常規(guī)恒星光譜，在第一個瞬間出現(xiàn)的恒星群全部都是初景、素日、曙雀、光朱，少了丹景、流景和陽景。在第二批光譜中，消失的三類又全部出現(xiàn)了！但偏偏涵蓋最多的光朱消失了……天空中星星的數(shù)量大致維持了平衡，好像是有規(guī)律的！”

　　初景、素日、丹景、陽景、曙雀、流景、光朱乃是虞八百年期間人類按照恒星光譜對恒星的一個分類法，如果用二十世紀的說法，那分別指代O、B、A、F、G、K、M七類恒星。不同的恒星具有不同的光譜，不同的光譜大致代表了不同類恒星的特征特點。

　　唇舌不禁說道：

　　“莫非他們把星星變成了燈泡？能夠自由自在地點亮每一段光譜？”

　　水蓼陷入了沉思：

　　“不一定。或許是玻色子星的效應(yīng)內(nèi)化的結(jié)果，玻色子星的概率波分布在其內(nèi)部抵消了一部分的光波，因為概率波在震蕩，所以光譜也在震蕩?！?p>　　李明都想得最為直接：

　　“會不會是有像殼的罩子濾去了特定譜段的光？”

　　水蓼哂然一笑，這個做法實在是太粗暴了，粗暴到不像在玻色子星建筑內(nèi)部會出現(xiàn)的手段。

　　然而偏偏是這時，唇舌又突然出聲了：

　　“先師，你為什么會這樣想？”

　　它緊緊地盯著李明都，在這句話上，唇舌的聲音更像是導(dǎo)師。

　　“為什么？”

　　李明都頓住了。因為在那時候，他在懷疑唇舌為什么要這么問。他只是籠統(tǒng)地回答道：

　　“因為以前見過，被遮住的星星?！?p>　　他確實是見過的，里面既有在公元第三十世紀前后被光帆遮住的地球，也有在天球時代里無處不在的膜與殼。但當時他還不理解導(dǎo)師的真意。

　　唇舌不再追問了，它講：

　　“導(dǎo)師講，先師所言很有可能就是真相?！?p>　　水蓼說：

　　“一個過濾的膜？那為什么光譜會呈現(xiàn)出周期性的中斷和再現(xiàn)？”

　　“因為不是一層——”

　　唇舌說：

　　“而是多層的?！?p>　　隨著丹宸號的上升，滿天的星辰都變得越來越近，等近到了某個極點，便像是越過了界限的物極必反，星光開始迅速從周圍消失，仿佛一個宇宙的大空洞，黑暗的夜色重新統(tǒng)治了這個彎曲的世界。

　　在深邃不可見的井底，出現(xiàn)了一圈微小得一手可握的火環(huán)?；瓠h(huán)在靠近中不停變大，像是山峰的回蕩。在它消失在無限邊緣以前，銀河以及在銀河可以看到的整個宇宙的星全部沿著它的邊界，在那狹窄的帶子里出現(xiàn)了。它的邊界是那么狹窄，但星星與星星的位置沒有變化，只是變得更加密集，變得像是從三維投影到二維一樣，分布在火環(huán)光圈的表面。

　　在他們徹底進入波谷，而火環(huán)消失的瞬間，群星的投影變成了一條光輝的連線，丹宸號在這里懸停，猶如朝拜神圣的門徒。

　　然后，門出現(xiàn)了。

　　“為……什么？”

　　李明都的腦袋哄了一聲，幾乎不能站穩(wěn)。

　　就在他的面前，就在丹宸號以及半個不定型世界的眼前，門，像是無限的門一扇接著一扇地開啟了。

　　遙山幾微第一次發(fā)現(xiàn)李明都原來也會有如此之大的感情波動。他的身體在劇烈地顫抖，他幾乎喘不過氣，他第一次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已經(jīng)瘋了：

　　“為什么？為什么！無上明星，無上明星里的門！為什么會在這里！”

　　不論是丹宸號里的人，還是在數(shù)百萬光年外的不定型世界，都在抬頭仰望，他們都看到了門里無數(shù)的星，皎潔的月光裝飾了寂靜的夜，明亮的星點為夜空中航行的獨船指明了前進的方向。

　　門立在天穹之頂，擋住了正前方玻色子星核心的亮光。

　　在門的沿上，還刻著歪歪斜斜的字眼。

　　其中一個字眼是“夏正”。

　　而另一個詞語是“通書·長歷”。

　　歷史之門。

　　“從無形到有形。”

　　水蓼嘆道：

　　“人類比我們更深地理解了物質(zhì)與空間彼此的關(guān)系和屬性?！?p>　　“物原本無始無終，但物認識到了自己的存在，那么開始與盡頭也就同時誕生了?！贝缴嗵鹆俗约旱纳眢w，仔細地端詳門內(nèi)的星空，猶如井底觀月，“他們畢竟都比我們生得更早，傳聞也不盡然是假?！?p>　　水蓼說：

　　“如果是的話，那這就是一次寄生?！?p>　　“可如果是寄生，那究竟是誰寄生了誰呢？”唇舌只道，“導(dǎo)師說，他們是合作的，共生的、共同的，罪犯?！?p>　　回收的部隊第一次顯出了自己的身形。在丹宸號內(nèi)只能看到被月光照亮的巨臂輕輕地推落了磁層永坍縮體。

　　那凝結(jié)了一整個大火十三的精華便從門的邊緣滑過，落入了束成一線的群星。李明都的雙腳發(fā)癢，他往下一看，原是神經(jīng)元自動機正如潮水般退去。它們一路出門來到了丹宸號的表面，組成了一層半透明的薄膜，接著控制丹宸號的引擎噴射出了等離子的光焰。

　　數(shù)以千計的神經(jīng)元自動機在藍色的火團中被活活燒死。新生的自動機不以為那是它們的同伴，只是徑直向前把它們的尸體做成了一層更厚實的膜。

　　灰燼的薄膜像是仙女織就得羽衣飄蕩在藍色火焰的邊緣。

　　就這樣，丹宸號再度發(fā)動了。

　　遙山幾微靠在被自動機覆蓋了的舷窗邊上，模糊地看到門的邊緣正在越變越大。一個疑問突然躍入了他的腦中：

　　“我們會去哪里？”

　　“還能去哪里呢？”

　　他轉(zhuǎn)過頭，看到的是一雙遍布血絲的眼球。

　　那是一個慌張又絕望的男人的眼睛。

　　“還能去哪里呢！”

　　遙山幾微這才醒悟。所有理性的概率的計算在這一思考上只不過是真相的累贅。憑著感覺就已經(jīng)能說出那一個答案，一個既是錯誤的、又是正確的答案。

　　他們正在穿越大門。

　　與其說是門，更像是井道?？潭龋o時間留下的、以及給歷史留下的刻度，就標記在像是豎井一樣綿長的墻壁上。無數(shù)恒星的光點從門的盡頭涌現(xiàn)，整個宇宙像是倒映在壺中的天地，圍繞著定下的一顆恒星與八顆行星旋轉(zhuǎn)。

　　那顆有幸的恒星在遙遠的天際逐漸變大。

　　先是一個光點，然后是一個光斑，最后變成了燦爛不可直視的太陽。

　　在古老的過去被叫做無上明星的漆黑的東西，就從太陽的盡頭乘著眩目的朝陽升起，像是一片方形的陰影，運行在太空之環(huán)的邊緣。

　　在它的底下，就是陽光燦爛的海洋。

　　海洋是蔚藍色的。

　　于是星星也是蔚藍色的，像是一顆清麗的寶石。

　　一個人類，不定型，還有恐龍，三葉蟲、鳥以及其他一切已知的數(shù)不清的動物和植物，這全部的動物和植物所出生的、所成長的、以及要埋葬的地方。

　　地球，正像是下弦月一樣掛在眼前，將自己的全部袒露在了人類的、以及不定型的眼前。

　　數(shù)萬顆巨大的恒星在不定型的宮殿背后搖曳，卑微的褐色太陽匍匐在莊嚴的金色宮殿的腳底。

　　導(dǎo)師站在刻著那些被遺忘的史詩的墻壁下，它也在看地球，它的影子落在了身前那個古老的歷史中的不定型的身上。

　　不斷的有聲音從邏輯與直覺的池水中升起，在它寬闊無比的意識里搖曳。

　　“終于找到了。”

　　“原來一直就在這里?！?p>　　“它的位置從來沒有變過?！?p>　　“得來全不費功夫?！?p>　　水蓼喟然。

　　唇舌的聲音猶如洪鐘：

　　“比我們想象得還要簡單，少了很多節(jié)外之枝。在這之中，風信子，顯然發(fā)揮了比想象更巨大的作用。這也是一種幸運。”

　　而導(dǎo)師，在被叫做導(dǎo)師的海洋深處的古老的歷史的人格們閉上了他們的眼睛。

　　這是多久了？

　　不知道。

　　在他們的想象中，再一次，時隔十多億年，第一次他們再度想起了河流，想起了海洋，想起火山的噴發(fā)，想起了地殼中那崎嶇又光潔的路徑，想起了一個炎熱的晴朗的日子，想起了白云，想起了建立在山頂和漂浮在海洋上的通往天空的立柱。

　　他們是年輕的不定型，精力旺盛，生機勃勃，厭倦地上的平庸又重復(fù)的日夜，對被允許能夠登上太空與宇宙的寵兒充滿了嫉妒。

　　他們知道地上的世界一定會毀滅，他們以為一個輝煌壯闊的宇宙的時代和生命的史詩即將到來。

　　但那個時代永遠沒有到來。

　　地上的囚籠反而成為了更漫長的生活。

　　因為人回來了。

　　“唉，回去吧?！逼渲幸粋€意識說，“他不走來，我們就走回去，我們一起回到那個時代吧。”

　　許許多多的人曾經(jīng)責備過這樣一個人，為什么這樣一個人，這樣一個人，如果他在宮殿中，他確實地在那個意志的身邊，他如何能不意識到這種熊熊燃燒的火焰？如果他沒意識到，不就說明他的無能和他根本不關(guān)心？如果他意識到了，為什么沒有揭露？如果他意識到卻沒有揭露，那豈不就是叛徒？

　　但這就是歷史。

　　不定型的團子蜷縮了自己的身體，思慮著歷史與人的秘密，想著如何彌合人類與不定形的關(guān)系。人的雙眼直視著蔚藍的星球，驚慌失措猶如自己早已不是一個人。

　　丹宸號停在了環(huán)繞月球的一個太空站的邊緣。

　　從廣播中，他聽到了一段熟悉的話語：

　　“‘原形’，起源于二零三五年?！?p>　　不定型的宮殿里，大門緊閉。水蓼已經(jīng)走開，原地只留下了唇舌。

　　導(dǎo)師的身體，從漏口里流向了出生的河流。

　　“新的技術(shù)準備得怎么樣了？”

　　一個新出生的人格，是作為戰(zhàn)士而誕生的，他繼承了導(dǎo)師一部分的記憶。

　　另一個新出生的工程師的人格，則說道：

　　“多虧了牽牛留下的體驗，我們已經(jīng)理解了雙曲空間在星橋中運用的原理。盡管先師不說，但他在遙遠的未來，必定經(jīng)歷過跨越數(shù)十億光年的旅行，在這種旅行中，人為的雙曲空間保護了他?！?p>　　第三個人格問：

　　“測試過了嗎？”

　　“在仙女系銀心，已經(jīng)測試了一千年。我們收縮了戰(zhàn)線，沒有在人類的眼前使用過?！?p>　　第四個新出生的人格走出了池水，說：

　　“這就又多了一份把握?！?p>　　在仙女與銀河的戰(zhàn)線上，人類已經(jīng)向內(nèi)進步了數(shù)萬光年，不定型的世界朝著兩邊退步，像是即將要轟然倒塌。

　　在那個時候，李明都還有滿腔疑問，在焦急的等待的過程中，他回到不定型的體內(nèi)，想要詢問水蓼。

　　但唇舌說：

　　“水蓼已經(jīng)走了?！?p>　　水蓼確實已經(jīng)走了，她沿著古老的階梯向下，走出宮殿，在抽取的大氣里來到了出生池的旁邊。她在傾瀉的導(dǎo)師身旁安謐地靜坐，遙望被導(dǎo)師排出的新生的人格。所謂典范，就已經(jīng)是完成了的生命。已經(jīng)完成了的生命失去了足夠多的激情和沖動，是不能用于前線作戰(zhàn)的。

　　在那個時候，她突然想起了一首很久遠很久遠的詩歌。它被記載在薄暮集里，講述的是晝夜之神囚禁了四季的故事：

　　媽媽，媽媽，你在何方？

　　為何我們再也見不到你了呀！

　　孩子，孩子，我在這里。

　　未來的路只有你們自己了呀！

　　就在這時，導(dǎo)師終于注意到了她的到來。

　　這個晚期的不定型類典雅地站起，對導(dǎo)師說道：

　　“我不能再等了，我應(yīng)回歸。我已趨于完成，從我之中將分離出更多的未完成品。”

　　導(dǎo)師卻溫柔地問她：

　　“你是哪年出生的？”

　　水蓼回答了導(dǎo)師：

　　“我曾受過傷，失去了一部分記憶，忘記了一部分以前的事情。不過前段時間，見過一個標兵。見到他的時候，我想起來，我已經(jīng)活了幾千萬年了，實際有過思考的時長應(yīng)該也有數(shù)萬年了。我已經(jīng)很老了?！?p>　　弱小的褐太陽在宮殿的邊緣下沉，強大的橙太陽卻在前方冉冉地升起。火紅的日暮照亮了太空站的光帆，墻壁明亮得像是一個受傷的巨人流出的血。

　　導(dǎo)師問：

　　“你活得開心嗎？”

　　水蓼簡單地答道：

　　“我活得很快樂?！?p>　　天漸漸亮了，李明都的不定型身聽見從太空城的遠方傳來了一聲炮響。響聲震散了天邊凝聚的灰色氣體云。

　　它靠在窗戶的邊緣，看到了許多新展開的飛行器。飛行器的內(nèi)部灰蒙蒙的，什么也看不清楚。許多的不定型消失在了飛行器里。

　　他問：

　　“那些是什么？”

　　唇舌出于憐憫或者尊重，回答了這個人以及不定型的問題：

　　“那是我們后備的星橋。他們要去一個更大的中轉(zhuǎn)站，向我們還能動的地方傳播一些新的指令。”

　　在接近仙女座黑洞的地方，整個不定型世界已經(jīng)開始動員起來。不定型這種生物因為沒有脫出地球的譜系，緊張的感情仍然是存在的，但地球的景象充斥在每一個不定型的心中。它們緩慢又莊重地做著最后的準備。

　　其他導(dǎo)師的心中同樣不免像我們熟知的這一位一樣生出嫉妒、激動與不安的情緒。他們看到了一個陽光燦爛的天堂，他們知道折磨他們的一部分人類仍然安之若素地在享受整個宇宙也獨一無二的豐宴。

　　他們也有一件盼望已久但始終、甚至看上去有些不可能實現(xiàn)的事情。

　　那就是戰(zhàn)勝。

　　而在戰(zhàn)勝中又有一件同樣看上去不可能實現(xiàn)的事情。

　　但這件事情本身是戰(zhàn)勝的一個標志，也是對戰(zhàn)勝這件事情最好的概括。

　　黑洞巨大引力井的周圍流淌著吸積的塵埃的光環(huán)，在星橋的中央出現(xiàn)了被精心調(diào)制過的反德西特場，這使得星橋本身變得前所未有的穩(wěn)定、以及變得可以移動起來。

　　這就是定形與不定形戰(zhàn)爭中最關(guān)鍵的轉(zhuǎn)折點。

　　是一個開始，也是開始的開始。

　　不論成功還是失敗，它都會不停地遺留，隨著基因生命在宇宙中的分散而在宇宙分散，而讓自己變得永不停息，變成一把永遠燃不盡的火。

　　還于舊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