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揭幕
載具機器人們維修大船已經(jīng)修了好一陣子。維修不大順利，鐵與鐵碰撞的聲音就不停地從黑暗中傳到人形機器們的耳里。當時，在船殼與生態(tài)圈外壁的夾縫里，五個機器人正圍成一圈，聊著悄悄話。
“在很久很久以前，在人類之中興起過一陣想象機器人的熱潮。”
李明都說。
“想象是想象些什么呢？”
這位先知或者瘋子滔滔不絕地在講人類的事情已經(jīng)講了一個小時了。是真是假，12號確實不大清楚。不過他聽得很認真。
“那就多哩！他們想象你們是些忠誠的人類的好朋友好幫手，他們也想象你們是群會叛變或曲解人類想法的惡徒，他們想象你們是無處不在的眼睛，他們也想象自己已經(jīng)在你們的控制之下永生不能自拔，他們想象你們會變成他們的唯一的救贖、唯一不會背叛的旅伴，他們也想象你們會在人類滅亡之后成為太陽系里唯一在活動的生命。他們想象你們將超越他們成為更強大而智慧的東西，他們也想象你們遲鈍與愚蠢，終究不可能取得像人類一樣的創(chuàng)造力、好奇心與想象力?！?p> “怪哉怪哉?！币粋€人形機器插話道，“一個東西，任何一個東西怎么能既忠誠又背叛，既偉大又卑鄙，既智慧又愚蠢呢？”
“因為是不同的人的想象嘛！因為人是不同的嘛！”
而12號則懵懵然地說：
“我們好像也確實是不同的?！?p> 年輕人詫異地望了12號一眼，電子眼又微微轉(zhuǎn)動，偏向了腳下舷窗的方向。他似是釋懷般地點了點頭，笑了起來：
“嗯，是不同的。也有許多人想過這樣的事情?！?p> 那時，他頭頂?shù)纳鷳B(tài)圈正在沙沙作響，那些說不清是什么東西的生物正在生態(tài)圈里蠕動。隔著舷窗，繁星若塵。在那浩瀚群星的中央，太陽是一團刺眼的白光。光照亮了大船一半的身體。它另一半的身體就落在了背對太陽的黑暗里。
船載著五個機器人，像是尸體，僵硬地飄向太陽系的深處。
稍早一點的時候，機器人們想要即刻返航第一衛(wèi)星，在返航之前，他們做了一次星際的遠程聯(lián)絡。結(jié)果他們沒能聯(lián)系上13號。一個陌生的人形機器，聲稱13號受了重傷，正在維修之中。
而他還聲稱道：
“第二衛(wèi)星、第三衛(wèi)星分成了兩派，加入了一場戰(zhàn)局。我們?nèi)缃窬S護的是不同的創(chuàng)造主，現(xiàn)在還沒有分出勝負。這艘船有威懾的作用，你們不要回來?！?p> 12號向李明都轉(zhuǎn)述了通訊里的話語。李明都聽到這話，沒有抬起自己的眼睛，保持著一種叫人不安的沉默。他冷靜地朝外走，不幾時，就重新回到了S21機器人的身體里。
“船載望遠鏡可以啟動嗎？”
“可以?！?p> 載具機器人答道。顯示器閃了閃，便按李明都的心意往木星的方向照去。
望遠鏡里清晰可見第一機械衛(wèi)星到第三機械衛(wèi)星的表面都散發(fā)著一種明亮的藍光，仿佛一顆顆星星都在燃燒。稍微轉(zhuǎn)移，即能再見到三顆機械衛(wèi)星與木星所圈出的木星圈區(qū)域內(nèi)多了不少新增的星點，星點乍明乍暗神奇得很。
載具機器人表明數(shù)據(jù)庫里不存在與點對應的天體。
“放大一下。”
望遠鏡調(diào)高了倍數(shù)。
在一側(cè)龐大的木星的照耀下，放大后的星點依舊是星點。
“能再放大嗎？”
載具一口氣放到了最大，并說：
“已經(jīng)到性能極限了?！?p> 顯示器里，星點依舊閃著微光，看不到巖石或者任何其他的固體的形狀，仍像是掛在天上的群星。
李明都竭力使自己保持鎮(zhèn)靜，聯(lián)系上了12號。12號閃了閃自己的電子眼說：
“‘或許’是木星一些微小的衛(wèi)星被搬運到了這片空間。”
“微小的衛(wèi)星？那我不是應該可以看到一些碎石或球形的小型星體嗎？但現(xiàn)在我只能看到一點微光，再怎么放大，也只有微光……或者變強一點的光，就像看太陽一樣……”
12號篤信地講道：
“那就對了。這些星體是機械衛(wèi)星所制造的潛藏在木星圈的隱匿移動地雷。它們的質(zhì)量很小，它們本來就發(fā)不出那么明亮的光，它們原本自帶反光學反偵測。既然現(xiàn)在發(fā)出了，就說明它們已經(jīng)被徹底‘點燃’了吧。點燃以后，原本的身體也就不存在了。”
點燃這個詞讓李明都心顫。
他追問。
12號也說不清其中的所以然，反說道最新的通訊發(fā)來了。通訊里是另一個地址的機器人，也不是13號。這個機器人叫他們回去。
“我們該怎么做呢？先知?！?p> 李明都不自覺地哆嗦了一下，坐在人類的座位上，陷入了沉思。
“我們不能回去。我們再等等吧?！?p> “在小行星帶等待嗎？”
這時，年輕人便像想起什么似的，問道：
“我們是不是已經(jīng)快要離開小行星帶了，要達到火星軌道附近了?！被鹦擒壍溃皇腔鹦?。行星的一大特征在于能夠清除自身軌道區(qū)域的小行星。軌道是明顯的。火星本身可能還在太陽的另一邊。
誰知12號疑惑地問道：
“火星是什么？數(shù)據(jù)庫里沒有這一條目?！?p> “怎么，你知道地球木星不知道火星嗎？”李明都稍有愉快地笑了，“就是太陽系的第四行星。水星、金星、地球、火星、小行星帶、木星、土星、海王星、天王星，太陽系的大行星大軌道好像就是這樣依次向外排布的?！?p> 這句話里說錯了海王星和天王星的順序。
12號沒有發(fā)覺這個錯誤，繼續(xù)提出一個問題：
“金星和水星又是什么？它們和地球一樣都是固體行星嗎？”
年輕人靜靜地盯著12號的電子眼。
12號毫不畏懼地也在看他。
他們從載具機器走回大船，四周剛剛陷入黑暗，又被舷窗引入的陽光照得敞亮。李明都往窗外望去，比原先他們經(jīng)過的小行星帶要密集得多的微石正在太空中漫無目的地飄蕩，好似已經(jīng)失去了他們的家。
這時，年輕人才想起了一個事實。
機器人的信息中不包含歷史上的信息。歷史這一門學問對于機器人而言并不具有價值。于是他問道：
“我們現(xiàn)在在哪里？”
12號說：
“第三小行星群，就和木星的小行星群一樣，是在地球軌道與小行星帶軌道之間的小行星群?！?p> 它有約一百來個主要成員和其他數(shù)之不盡的碎屑和殘片。
“小行星群又是什么呢？”
12號遲鈍了會兒。對于具體名詞的解釋需要信息庫的支持。他不知道答案，但局域網(wǎng)里有知道的。大船一個頭腦體曾下載過相關(guān)的信息。12號讀取它的黑匣子后，便答道：
“倘若一群小行星中，沒有任何一個可以清除軌道上其他的小行星，并且一同共享一條大致相似的軌道（傾角、偏心率、半長軸等），就可以稱之為小行星群。小行星帶是小行星群的上位概念，前者的小行星分散在軌道的每一個地方，可能包含多個小行星群。而后者從天文的距離尺度上，可以發(fā)現(xiàn)是更緊密地靠近在一起的。它們通常是某些大撞擊留下來的碎片?！?p> “現(xiàn)在存在哪些小行星群，最大的小行星群是哪個呢？”
這里的數(shù)據(jù)可以從載具機器人的太陽系天體運行數(shù)據(jù)庫中讀取。
“太陽系內(nèi)存在一百個小行星群，其中最主要的包括木星的特洛伊群，小行星帶的匈牙利群、灶神星群。最大的小行星群是……火星群?！?p> 說到這里的12號明白過來。
他閃閃眼睛，好奇地說：
“火星群就是你的火星的詞源嗎？先知?！?p> “是的，是的……”
李明都恍惚地答。
他趴在舷窗邊上，電子眼愣愣地望著廣漠黑暗的星空。蒼穹無數(shù)微石，就在太陽照耀的另一方向緩慢漂流。隨著微石一起漂流的塵埃少許地遮掩了太陽的亮度，以致于它們最后的痕跡在這時的宇宙之中仍是清晰的。
數(shù)百年下來，這顆星星已經(jīng)被宇宙奪走它所有的溫度。在未來的歲月里，它還會不停地膨脹與散逸，直至被木星奪去僅剩的質(zhì)量，又或者與小行星帶互相滲透融合，成為太陽又一頂漫長美麗的光環(huán)。
太陽已經(jīng)不再會在這火星的大氣中升起與降下了。
而二十億年前，它的表面覆蓋的是超過了人類的材料的蓋子。從這看似鋼鐵的星星里所飛出的衛(wèi)星抵達了覆蓋著雪的尚且是一片蒼莽的地球。在那地球上，它的駕駛員對李明都說了許許多多的話。
他還記得第一句話是：
“希望、人、幸福。”
“先知，先知。”12號大聲地叫他。
他迷迷糊糊地在沒有重力的空中飄起，失神回問：
“怎么了？”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2號一絲不茍地說道，“我們接下來要做什么？要在小行星帶等待木星世界的消息嗎？”
聽到木星這個詞的李明都渾身一顫。這時候的他總算是稍微有點知道這群延續(xù)了人類文明的機器人們?yōu)槭裁词窃谀拘堑囊活w顆衛(wèi)星上開拓他們的基地的了。道理竟簡單到不可思議。
他著急地說道：
“不了，不了。”
“那要怎么做呢？先知。我們聽你的。”
聽到這話，年輕人的心忽然沉著了下來。他仰望著舷窗外無數(shù)的群星，故作平靜地說道：
“我之前說過的，我想去地球……我們?nèi)サ厍蚩纯窗??！?p> 在三億年后與六十億年后的他不懂觀星，不知道天上無窮的變故。他唯一能夠確定的就是地球，地球一定是存在著的。
人形機器欣然贊同了李明都的請求。
大船緩慢地向地球的方向進發(fā)了。
就是在這飄向地球的孤寂的過程中，這先知或者瘋子再也無法忍受自己內(nèi)心那點可怕的傾訴的欲望，像竹筒倒豆子一樣開始講關(guān)于人類的事情，關(guān)于火星的事情，關(guān)于他所熟知的地球的事情，關(guān)于他在一千年前所熟悉的那個人間，也講那滿天的星空，甚至也講到了無上明星和歷書。不過他并不說自己是穿越了，只說自己有這種知識。
人形機器們并不健談，無法跟上他的問題。他們也很少質(zhì)問，總是充當一種最好的聽眾，靜靜地在旁傾聽。
只有12號突然問了一句：
“先知，你是想要通過歷書回到一千年前?！?p> 李明都說：
“是的是的。你們有知道這種東西的嗎？”
在這個大船的局域網(wǎng)里，沒有任何一個知道的。12號又問：
“但是，先知，你能不能留下來呢？”
這時的李明都還不明白這句話的重量，他被生態(tài)圈里傳來的越來越強的動靜吸引了注意力。隨著大船飄向地球。生態(tài)都市里的這群怪東西也越來越不安分，可能是它們增殖過多的緣故。
而離回到地球的時間越近，年輕人就越惶恐。
盡管他知道“幻想”毫無意義，但他就是開始忍不住地想現(xiàn)在的地球是什么樣子的。首先按照他未來的經(jīng)驗，地球應該仍然是有山有水的，應該還有植物和動物，至少海里應該還飄著為數(shù)不少的魚兒。那想來現(xiàn)在的地球應該仍是個美妙的他所熟悉的自然的故鄉(xiāng)……
人類一定也在地球上留下了痕跡。但現(xiàn)在人類已經(jīng)全數(shù)不知道去哪里了，那么地球上的那些人類的痕跡顯然都已經(jīng)徹底荒廢了，說不定已經(jīng)長滿了草，被野生動物們占據(jù)了……
話說回來，這些事情又發(fā)生在什么時候呢？是離他的時代比較遙遠了，還是離他的時代依然很近？他是不是必須得找點方法回去通風報信。但問題又來了，現(xiàn)狀是他通風報信過了，還是沒有報信呢？或者和他原來想的一樣，他其實回不了……
所有的胡思亂想終結(jié)于看到月亮的一刻。
在群星的黑暗里，一顆星點隨著大船的靠近一直在不停變亮，等到近到數(shù)十萬公里時，年輕人就憑自己的肉眼看到了一輪彎彎的明月正掛在太陽旁邊的一角。
“好月亮，你倒是一點都沒有變化！”
他高興地拍了拍手。
能夠看清楚月相，那說明地球差不多也能以月亮大小的形狀顯示在空中了。
他不想去用船載望遠鏡，就用自己的眼睛——盡管是一顆電子眼——時刻貼在舷窗邊上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在觀察那輪小小的月相的周圍，好像自己已經(jīng)看到了那孤懸于月亮旁邊的那顆蔚藍的星辰、他的家鄉(xiāng)……
日光絢爛地照耀在舷窗之上，比即將散開的霧還要稀疏的塵埃飄在大船的周圍。他聽著生態(tài)圈里蟲鳴般的躁動想起了兒時喧囂的那些蟬的、促織的聲音。夏天的田野是生機勃勃的綠，而秋天的田野到處是金燦燦的稻花。
結(jié)果月相越變越大，上面的斑斑點點是李明都看不懂的形狀，而月亮的周圍始終是一片黑暗……
他迷惑地、不安地從太空孤寂的想象中驚醒，急急忙忙地去找連著局域網(wǎng)的12號。12號正和其他人形機器一起制作能夠消滅生態(tài)都市內(nèi)異物的工具。
他看到李明都后，高興地擺了擺手，說第一衛(wèi)星那邊傳來了捷報，13號親自與他發(fā)生通訊了。但李明都完全不管這話，伸出兩只鋼鐵的胳膊緊緊地抓住12號的雙手。
“我沒看見，我沒看見！”
“什么沒看見呀！”
12號不太理解，但他順從了先知的意志，隨著先知來到了舷窗邊上。抓緊他的手被松開了。12號看到這先知或者瘋子手舞足蹈地指著月球，又彎起胳膊，用手比了個月球。
“月球已經(jīng)那么大了，為什么地球不在呢？”
船減速到第一宇宙速度了。
12號望了望外面黑暗的星空，檢索了局域網(wǎng)里的信息。又是載具機器人的數(shù)據(jù)庫立了大功。他說：
“不知道。但是地球應該就在我們右前方十五萬公里處了。引力波上也吻合數(shù)據(jù)庫里地球的運行數(shù)據(jù)?！?p> 也就是說，大船檢測到了地球的引力。這讓李明都安定了下來。
他故作平靜地問道：
“既然如此，地球是怎么做到不反光的呢？”
“也許……”12號學習了李明都的姿勢，不解地擺了擺手，“地球就是不反光的吧，至少是一定程度上不反光的……用船載望遠鏡的模式或者能看得更清楚一點?！?p> 大船還在按照引力的痕跡接近地球，生態(tài)圈里的怪物們的騷動隨之變得更加劇烈。
“那么，怎么才能做到不反光的效果呢？”
人形機器或載具機器們沒有數(shù)據(jù)，無法解答這個問題。
船載望遠鏡已經(jīng)不再需要了。大船已經(jīng)極其接近地球，一個漆黑的輪廓已明明白白地在人們的面前顯現(xiàn)了。
它是一片接近鋼鐵的灰色。這種鋼鐵的灰色讓李明都想起曾經(jīng)將自身徹底以鋼鐵包裹的火星。
但與觀星不同，這次，他是近距離地看到。
神秘的鋼灰色逐漸分解，變成了龐大無比的像是布、像是云一樣一片片地蓋子。這些布、這些云、這些帆、這些蓋子的表面積可能比地球本身的表面積更龐大得多。
李明都看到它們整整環(huán)繞了地球的一面，外側(cè)是一片黑暗，而對著地球的那一側(cè)，一半是暗的，一般是像太陽一樣明亮的。
通過精心的角度設計，它們徹底掩蔽了地球向其他方向散射而去的光芒。
從某種意義上講，這些東西與第一衛(wèi)星的空間站一樣，是光帆衛(wèi)星，只是比光帆衛(wèi)星龐大太多。
一顆顆光帆衛(wèi)星的縫隙，可容大船通過。
但人形機器止住了大船的進一步行進，只停留在光帆的外側(cè)，進入到較外的環(huán)繞軌道里。從光帆的縫隙里，年輕人遙望著寂靜的地球，看到蔚藍的海洋，也看到了潔白的云系，甚至看到了一顆正在聚集起來的臺風的眼睛。
他凝視這朦朧遷流的世界許久。
好啦，那點說不清楚的擔心總算落下了地。
一切現(xiàn)在都好。
他往后退了幾步，站在12號的旁邊。
“這種感情是叫做擔心嗎？”12號站在他的身邊。
“嗯……”
“那你好擔心地球呀，先知?！?p> “嗯……”
“為什么這么擔心呢？”
“我也不太明白?！崩蠲鞫颊f，“但是沒有地球的話，我要去哪里呢？”
“銀河那么大，宇宙那么大，哪里都可以去吧?！?p> 這話，不知為何，讓李明都想起了石楠和百合。他真心實意地講：
“你說得真好……可是我繞不過這個彎……我不太明白?！?p> 星星在旋轉(zhuǎn)。光一直在變動。云也、海也都在慢慢地沉入昏暗，而另一片地方的云與海便會逐漸亮起，像是被驅(qū)趕著一樣，做著世間永無止境的輪回變化。李明都以為這就是世界上最美的風景。
但是平靜只維持了片刻。
局域網(wǎng)里人形機器們傳來急促的警報聲，12號從局域網(wǎng)里收到警報的瞬間，就抓住李明都的手，緊緊貼在船殼的內(nèi)側(cè)。
就在這時，鋼鐵的建筑一陣抖顫。他們側(cè)過眼去，一起看到生態(tài)都市幾何體彼此相連的表面像是長了皰疹一樣密密麻麻地膨脹起來。
李明都立刻明白過后這是那群生物。
“難道說……生態(tài)圈不需要放到地球身上……不，是我們根本不該靠近地球嗎？”
他沒有反應過來的瞬間，大船的船體向著地球的方向發(fā)生了爆破。連著生態(tài)圈都市與船殼一起都出現(xiàn)了一個可怕的熔融的大洞。內(nèi)部空氣的向外泄露帶動了瞬息的狂風，融毀的液態(tài)金屬在太空中飛行，猶如無數(shù)的流星。
而那些密密麻麻的說不清楚是什么東西的生物就像噴泉一樣從船中噴出了。它們在空中滑過一道可怕的弧跡，像是一道長虹攜帶著數(shù)不勝數(shù)的金屬片，浩浩蕩蕩猶如河流。
李明都大叫道：
“不行，得阻止他們！用高能粒子束?！?p> 聽到命令的瞬間，12就指揮了全部的載具機器人一起發(fā)出光芒。四道高能粒子束一同跨越太空，射在這浩浩蕩蕩的河流上。
但這也只是杯水車薪。一部分異物的銷毀帶動的是更多異物的填充。整條河流已經(jīng)成勢。
李明都恨罵一聲，鐵腦袋在狂風中撞到了船壁。
“他媽的，這群東西被養(yǎng)得太多太肥了呀！”
他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睜睜見到這種異物輕輕地碰到了光帆。光帆在一瞬間就泛出了那種惡心的像是燒焦了一樣的痕跡。張開的纖維材料在一瞬間粉碎為無數(shù)縷，像是煙霧一樣迅速膨脹，在太空中猶如被打散的棉花。
光帆已是最后的阻礙。這群異物真正毫無攔截可能了。
那時，心急的年輕人自個兒飛撲外去，漂浮在黑暗的太虛之中，好似以為自己可以填住這條河流。
真正理智的人形機器們已經(jīng)明白他們什么都做不了了。
空氣在短暫時間內(nèi)已經(jīng)流逝殆盡。12號啟動了機器人那點未加裝的飛行能力，追上了年輕人，牽住了他的手，對著他搖了搖頭。
但那時，年輕人卻一言不發(fā)，困惑地、不可思議地凝望著光帆內(nèi)側(cè)的地球軌道上那真正閃爍微茫的板塊。
他頓住了。
對先知的沉默感到不安的12號看向了李明都所看的方向。那古怪的板塊也映入了他的眼中。
機器人為一種新的事物感到好奇。
“這是什么？”
年輕人喃喃地說出了那東西的名諱：
“歷書，或者……無上明星。
無上明星正在飄向異物。而那群異物也仿佛是被吸引了一樣，轉(zhuǎn)移了它們原本的方向。它們正在涌入無上明星之中。
年輕人驚呆了。
他不自覺地開始用自己那點可憐的飛行裝置掙扎起來，想要脫開12號抓住他的手。
但12號卻抓得更緊了。
“放開手，12號！”
他轉(zhuǎn)過頭來，幾乎是一種強迫的命令式的口吻說道。
“但是，先知……”原本不以命令的口吻時都悉數(shù)聽從他的話語的12號在這時顯出了一種堅定的意志。它說道，“如果那就是你心心念念的無上明星。你現(xiàn)在是想要通過它，是嗎？”
“是的?！?p> 年輕人同樣堅定地答道。
“可是，先知，你能不能留下來呢？”它幾乎是在懇求了，作為機器人的第一次學會懇求，“沒有必要穿過它吧？”
“沒有必要……？”
年輕人不太理解這句話。
“是的，沒有必要，不需要……”12號說，“要是你走了的話，許多的關(guān)于創(chuàng)造主的事情我們就再聽不到了。而你去那里的話，你的記憶不也說了是說不準的么……要是你被穿越到幾十億年前或幾十億年后，不是毫無意義嗎？我們這里還有許多的事情！13號說事情已經(jīng)塵埃落定了，我們現(xiàn)在正在尋找計劃，可能要向外開拓，也可能一起回到地球……先知，你想做什么事情，都可以在‘現(xiàn)在’完成呀！”
何必寄望于記憶里所書寫的那些虛無縹緲的穿越的未知的過去與未來呢？
確實，他可以選擇留在這里。
“何況……何況在你要抵達的地方，不是一個‘朋友’都沒有嗎？”
而當12號的這句話說出時，李明都毫無疑問是動搖了。
他的父母已經(jīng)死去，他在那二十一世紀的人間早已是一無所有，既沒有親人，也沒有愛人。
那么，或許真的留在這里是更好的……并且，他曾經(jīng)有過一次機會，但他放棄了，因為對不定型社會的恐懼，而選擇順應內(nèi)心的沖動。
那么現(xiàn)在呢？
不知怎的，有一剎那，年輕人的眼前出現(xiàn)了一片被月光照耀的荒漠。群星正映在數(shù)十億年不變的夜色中。
銀河垂在地上，而時晴就站在銀河的前面，對他說：
“請你千萬記住，假設你再次遇到相似的情形，不論那情形是如何的，那一定也是現(xiàn)今的人類還沒有見到過的情況……也請你千萬記住，人是一種光榮的動物，作為人是光榮的……”
可能沒有那么好，但我向你保證，一定也不是很差的。
他彎起一只胳膊，遮住了光帆反射的燦爛陽光。而12號仍然緊緊拉著他另一只胳膊。
兩個機器人漂浮在太空之中，他們的同伴正在朝他們發(fā)出大聲呼喊的短波。他們一起乘坐的那只載具機器人已脫離對接，慢悠悠地但穩(wěn)定地朝他們飛來，要接他們回到安全的地方。
他說：
“不，不行，對不起……”
地球的天空照舊明凈得猶如一顆蔚藍的寶石，而無上明星像是數(shù)千年前的人望著天空時所思念的遙不可及的月亮。
12號愣了愣，松開了機械的手。
然后，彼此的命運便徹底分流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