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歷史的調(diào)查員(上)
李明都沒有立刻給出答案,時晴還沒說清楚,他還在等待那“很多的需要交代的內(nèi)容”。時晴說這得講很久,如果可以的話,希望能帶他去一個遙遠的地方看看,李明都答應(yīng)了。
數(shù)天以后,是盛夏將盡的時節(jié)。天氣依然晴朗,白日照舊酷熱,高樓的玻璃在蔚藍色的天空下閃爍著太陽耀眼的火光。
李明都被專門的車輛送到了車站。下車時,他看到時晴正站在一顆開花的白玉蘭樹下,朝著他恬靜地揮了揮手。那天,她穿的是清涼的夏裝,戴著男式的遮陽帽與橙色的涼鞋,素色的長裙還有她孩子似的額前的短發(fā)則都被輕盈的風(fēng)吹向了身后。
車站的人不多,且像是一整個團體的,有人在帶隊。
李明都在候車室里未等多久,一輛列車就從江城發(fā)出,在鐵道上向著虞西的方向走了。
飛馳的列車,轉(zhuǎn)眼便告別了身后高樓大廈的城市,靠近了翠綠的森林與金黃的田野。翠綠的森林邊上,有若干林業(yè)、金屬業(yè)或被驅(qū)趕到郊區(qū)的工業(yè)的廠房。幾顆遠離森林的孤零零的樹則像是觸及了那廣漠的天空。田野的當(dāng)中,幾個自動的新式的收割機正在慢慢地走。它們每走過一線,麥浪便露出一條黑色的土地。而農(nóng)人們坐在田邊與樹下好奇地指點這遠方飛也似的鐵路。
敞開的車窗冒著凜冽的風(fēng),只吹了一會兒,就被時晴關(guān)上了。
這可能是時晴的安排。她把自己和李明都安排在一個高級的別間內(nèi)。
李明都的行禮被他推到一邊,他坐在小桌子的旁邊,稍微安定,就迫不及待地問道:
“那本書……你們放在哪兒了?是在這列車上嗎?”
時晴說:
“就在我的身邊。”
她從列車臥鋪的底下拉出了一個手提箱來。
李明都頓時緊張起來,他不安地解釋道:
“我不太想見到這本書。”
謝時晴會意地點頭,她叫人把這箱子帶到了其他地方。隨后,李明都才平復(fù)了自己的心情,他說:
“你們撈出了這本書,你們研究過了嗎?還有,你們是在哪里撈到的?”
時晴一手撐著自己的面龐,一雙明亮的眼睛凝視著李明都:
“這說來話長。你應(yīng)該是把這本書扔進了河里?我們是在那條無名小河即將匯入姬水的淤泥處拾到的,河道局向我們報告了這回事,這東西沒有爛也沒有壞。等到和你聯(lián)系起來后,自然也有內(nèi)部人員大致地測了測,叫我們略微知曉了這本書的神秘。現(xiàn)在,我們知道這書看起來簡簡單單,實際上卻堪稱一本‘無限之書’,它的外包裝好像無窮無盡,仿佛是無數(shù)本書重疊在了一起,而真正翻開時,它的頁數(shù)也好像無窮無盡,怎么也翻不到盡頭,是這樣的嗎?”
李明都點頭。時晴就繼續(xù)說道:
“不過,你說這本書帶你的意識飛躍了,這倒是我們和你聊天過后才得知的內(nèi)容,我們其實沒有發(fā)現(xiàn)這點……對我們來說,這本書的內(nèi)容始終是一片空白的。我們并不知曉這本書的這一特異?!?p> 李明都有失望之情,他用一種很冷的聲音說:
“那我講出我的事情后,你那句話就是希望我繼續(xù)使用這本書復(fù)現(xiàn)我的事情,是嗎?這東西我不要,你們可以把這東西給別的人。”
時晴側(cè)過了面龐,望向了在列車的邊緣奔騰的小河。河水消失在隧道的身后。列車開進了隧道,里面一片黑暗,深不見底。
車?yán)锪疗鸬臒艄庹樟亮藭r晴的側(cè)顏,她轉(zhuǎn)過頭來,她眨了眨眼睛,以一種俏皮的語氣說道:
“其實我自己是很愿意的,世界上應(yīng)該有很多人很愿意?!?p> 李明都看著她。
她笑了笑:
“然而我抱著這本書翻了一晚上,又睡了一天,也沒有任何反應(yīng)。上天是殘忍的?!?p> 李明都一言不發(fā)。
時晴輕酌一口水,格外溫和地講道:
“先生,你真不用怕,選擇權(quán)一直在你的手里。人是有自由的動物,倘若一個人一定不愿意做一件事情,那誰也無法強迫這個人。所以,先生,選擇做一件事情,是困難的,因為做一件事情要克服自己內(nèi)在的拒絕,又要克服外在確實存在的壓力。但選擇不做一件事情,世界上真的沒有比放棄更為簡單的了,世上無難事,只要肯放棄呀。”
說完,時晴又笑了。
她笑的時候,好像一個無憂無慮的天使,但李明都卻感覺她有一層深深的殼。
列車就在這時從隧道中呼嘯著穿出。盛夏的陽光絢麗地透過窗戶,重新照亮了室內(nèi)。生機勃勃的平原隨著隧道一起消失在他們的身后,而廣袤野性的群山正帶著那些邊邊角角、一塊一塊的田地,從地平線的那一頭向他們走來。
寬濁的大河迎著列車駛來的方向,向著乘客們的身后曲曲折折地流行了許多公里。無際的水面上,太陽漸漸西沉,沉靜的暮色籠罩了每一片斷山和丘陵,遠處若隱若現(xiàn)的城市那無窮多的建筑,還有城市邊緣那無窮多的起起伏伏的公路與村鎮(zhèn)也都落入了一片壯麗的鮮紅中。
時晴出去了一段時間,等再回來時,兩人都吃過了晚飯。
她說她可能帶來了更多對李明都的遭遇是有幫助的最新的消息。
“說起來,你說你這本書你是從一個廢棄的書店或你父母的遺物中得到的,是嗎?”
李明都說是的。
“那么……你有考慮過這本書的前任主人會是誰嗎?或者它在被你獲得之前,是什么樣子的嗎?”
李明都一悚,他急切地問道:
“你們找到了?難道過去有與我相似的人嗎?”
誰知,時晴搖了搖頭。
她端起了自己的下巴,隨后講道:
“這本書在我們的歷史上,應(yīng)該是第一次出現(xiàn)于廣大視野的面前,至少在你這次發(fā)現(xiàn)以前,我國,我們的文明,乃至世界的文明都沒能留下過任何對于這本書的記載。一定要說的話……”
她頓了頓:
“博爾赫斯,一位拉丁美洲的偉大文學(xué)家,在上世紀(jì),他曾創(chuàng)作過類似的文學(xué)短篇。在那本短篇中,他也描述了一本可以無窮展開的書本。但他在四十年前就去世了,并且他遺世的資料里并沒有與這本書有關(guān)的內(nèi)容?!?p> “你的意思是這本書不是地球上的……?”李明都被時晴的話打開了思路,“它可能來自于其他的世界或者外星球嗎?”
“我只是說沒有留下確切的記載,但不是指歷史上完全沒有一點端倪。在你的故事里,你是不是把這本書稱作為夏正,也叫之為通書長歷?”
李明都說這兩個名字都是他在回歸時的驚鴻一瞥中望見的,不知真假。
“其實這兩個名字……”
時晴從她的包里取出了一塊玻璃似的筆記本電腦。李明都認得這是一種新型的筆記本,不帶鍵盤,可以直接在固體上投影出一小塊分辨率為4k,不超過80cm*60cm的鍵盤來,也可以把投影當(dāng)做第二屏幕,用在“玻璃”上觸摸的方式進行輸入。
“如果我說,它們是在歷史上出現(xiàn)過的呢?”
李明都睜大了眼睛。
時晴向李明都展示了虞國線上數(shù)字圖書館中被整理出來的一個文檔。她沉穩(wěn)地解釋道:
“夏正的意思,其實是夏歷正月的意思,代指夏朝的歷法。對于這個歷法的記載在春秋或更早的時間就已經(jīng)存在了。說來,這還和孔子有關(guān)?!?p> 時晴突然提到這么一個鼎鼎大名歷史人物,讓李明都感到荒謬:
“儒家?”
文檔滑動,屏幕里現(xiàn)出一句話來:
《史記·夏本紀(jì)》:孔子正夏時,學(xué)者多傳《夏小正》云。
“這句話的意思是孔子就曾得到過一本夏朝時期的歷法。但夏朝的歷法在現(xiàn)代已經(jīng)不存在了。目前我們的文明里,只留存了《夏小正》的一些殘片。夏小正也是一本歷法,內(nèi)容已經(jīng)殘缺并夾雜了后來人寫的注釋,已經(jīng)不是原本的模樣。史記的作者司馬遷認為夏小正就是孔子得到的夏歷。而現(xiàn)代的史學(xué)家們通常認為夏小正是戰(zhàn)國時期或更后的人寫出來的,然后假裝是夏朝留下來的,那么司馬遷也是被民間傳聞給騙了?!?p> “而長歷的意思則更為顯然,長是時間極久的意思,長歷就是未來的歷法。不過歷史上的長歷,偶爾也特指《三五歷》,至于三五歷也是一本失傳了的書籍了。”
歷史的煙云籠罩在星星的表面,夕陽灑在列車的窗戶上。
李明都說:
“那這些不都還是沒有意義嗎?”
“不,不,不……這是一個線索,我們先拋去這兩個名字的內(nèi)在含義?,F(xiàn)在,我們將這本書也理解一種歷書。”時晴認真地看著李明都的眼睛,耐心地說道,“你有想過你翻開的那一頁上的那個數(shù)字嗎?你說那個數(shù)字極其大,是三后面跟著好多數(shù)的一個數(shù)字。我想知道這個數(shù)字有多大,是三億,三千萬,還是三十億?”
李明都沒有想起來。
“這非常重要嗎?”
她恬靜地回答道:
“對于我們理解這本書而言,是非常重要的?!?p> 他猶豫了下,隨后堅定不移地說道:
“我得翻開一次,再確認一下。我感覺我現(xiàn)在應(yīng)該能翻到那頁?!?p> 時晴蹙起了眉頭:
“你確定你現(xiàn)在要翻那本書嗎?這可能是有風(fēng)險的。”
“我已經(jīng)想好了。不用擔(dān)心。不翻開的話,我不能確信?!?p> 時晴便對著外面比了比手勢。有個士兵便把手提箱重新提了過來。
時晴打開手提箱。
夏正,通書或者長歷,就靜靜地躺在箱子的中央。
李明都顫抖地取出這本妖書,將之放置于小桌上,幾根手指插進了不同的書頁里。隨后憑著自己的感覺一翻,果然真就翻到了那一頁。
上面所標(biāo)識的數(shù)字依舊是356764222。
依舊是歪歪斜斜的用他熟知的中文所寫出來的一行字:
“夏,登上明星。”
時晴舉起玻璃板電腦,把這一面拍了下來。
她檢查了照片沒有出錯后,折起了屏幕。而那本歷書則重新被裝進了箱子。箱子很快就被帶走了。
最后的暮色灑在兩位乘客的身上。遙遠的群山疊嶂,還有上面塊狀片狀的田野在即將到來的夜幕里都陷入到暗沉的紫色中去了。
時晴說:
“我們的學(xué)者認為這可能代指了三億五千萬年后。”
李明都吃了一驚,不可置信地大問道:
“為什么?”
“你還記得我問你的許多問題嗎?我們非常幸運……你能夠記得那么多關(guān)鍵的信息。這些信息為我們的判斷做出了巨大的貢獻。那么現(xiàn)在,我們回憶一下,我也能復(fù)核一下答案?!睍r晴從容不迫地說道,“首先,你提到了碳三植物與碳四植物的區(qū)別,是嗎?”
“是的?!?p> 李明都點了點頭。他對這些內(nèi)容記憶猶新。
謝時晴說這是一個次級的證據(jù)。她說:
“在人類對未來的預(yù)判中,大概是在六億年內(nèi),大氣中的二氧化碳水平會低于維持碳三光合作用的臨界閾值。屆時,一切現(xiàn)在形式的樹木和森林將不能再生存。而碳四光合作用植物,在二氧化碳濃度的標(biāo)識上,可以活到八億年后?!?p> 六億年和三億五千萬年內(nèi)是個差距過大的數(shù)值。
時晴解釋道:
“但大氣的成分容易受到生物的影響。生物圈的運動會極大地干擾判斷?!?p> 李明都不能確信。
“其次,不定型們的星球上只存在一整塊大陸,是嗎?”
時晴列舉了第二項證據(jù):
“一整塊大陸,在教科書里通常叫做超大陸,也就是你說的盤古大陸。不過盤古大陸只是歷史上存在過的超大陸之一。我們的地球四十六億年來,已經(jīng)幾度分裂,又幾度聚合了。譬如盤古大陸,大約形成于古生代末期,接著在一億八千萬年前開始解體。而在人類對板塊活動的預(yù)測中,我們通常認為從今天開始的兩億五千萬年后,會形成一個新的超大陸。這個超大陸同樣會涵蓋現(xiàn)在地球上存在著的所有的陸地。通常來說,那個大陸,我們會稱之為終極盤古大陸。我想,你可能就是在一塊終極盤古大陸上生存著的?!?p> 李明都略有猶豫。
“而你還提到一個有趣的結(jié)論,不定型們似乎認為七億年后,海洋會消失?”
這個結(jié)論,李明都記憶猶新。這是他醒來不久的迷茫時期中,梔子對他說的。
“地球物理的研究者們在很早以前,也有個結(jié)論。”時晴說,“地球的變化取決于地核的活躍程度。地核的活躍程度越高,磁場就越強,板塊運動能力就越強,它就越是生機勃勃。由于對地球內(nèi)芯的估計不同,結(jié)論也各不相同。其中一個結(jié)論是,地球大概五億年后,地核就會逐漸變冷,進入到衰退期。另一方面,海洋地殼其實是在向大陸的下方移動的,或者說,大陸總是會運動在海洋的上方。一者往上,一者往下,從而形成了大陸與海洋的高低結(jié)構(gòu)。但也因此,在大陸遷移的過程中,海水總會有一些永久性地被壓在大陸的深處。一種估計認為,約十億年后,海洋質(zhì)量的三分之一會被俯沖到地幔。而光解的進程,可能還需要未來的數(shù)億年的時光流逝。這與不定型的結(jié)論稍有出入。”
“這只是稍有出入嗎?”
李明都不理解。
“這差距已經(jīng)很大了吧!”
時晴說:
“對于未來的預(yù)料是不可確知的,何況是數(shù)億年后,人類或者不定型,或者地球上的一切動物都不再存在的未來呢……倘若要說差距的話……你所見到的不定型的世界里,那些植物的樣子,與地球上的藜科和莧科的接近……同樣是一個衛(wèi)星、海洋、河流、原野、鹽灘、沙漠,這復(fù)雜的地形在地球上都是存在的……差不多的重力計算,或者高山海洋的運動本身難道不是一種更加可怕的接近嗎?”
李明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全身發(fā)軟。
不定型世界的經(jīng)歷,對他而言,好像突然變得不一樣了。
不知何時,天已經(jīng)徹底黑了下來。柔和的燈光代替了刺眼的日光。列車在十二小時的奔馳后,已經(jīng)接近了西北的地方。無際的莽野上,天空綴滿了繁星,有些星星簇擁在一起,是秘密的一大團,而有些星星則是孤獨的,遠離一切的。
列車行在繁星的下方,遠離了一切人煙。大漠與群山靜靜地守候著這片古老的土地。原本依稀可見的村鎮(zhèn)與城市都不見了。
李明都靠在窗上,他的腦海里許許多多怪異的念頭在滾動著。而時晴還不放過他,繼續(xù)說道:
“接著,我們來說下一個證據(jù)吧。這個證據(jù)是地軸的傾斜——”
夜間微寒,時晴緊了緊自己的衣服。她望著那茫茫的星空,正要說些什么的時候,李明都沉甸甸地先開口了:
“我知道,你又說未來地球確實會傾斜了一些,是吧?”
時晴靠在窗邊微笑了。她窗中倒映的影子和燈光混在了一起。那時,從列車稍后的地方,好像正在開晚會,傳來了一陣集體的唱歌的聲音。時晴就停了一會兒,等那邊的聲音止了以后,她才說道:
“那就講講別的吧。譬如說你相信……神話嗎?比如說女媧補天……?”
李明都頓了頓:
“你莫非是想說女媧是真實存在的,是什么遠古時代的文明嗎?”
他心想自己再遇到任何事情都不會慌亂了。
誰知時晴清脆地笑了起來,在茫茫的曠野中像是樹上婉轉(zhuǎn)的夜鶯。漂亮的發(fā)絲緊緊地壓在玻璃上。
她認真地小孩子氣地說道:
“也說不定,但沒證據(jù)的事情,我絕不亂說的!”
她說她要說的是人們?yōu)槭裁匆斐鲞@么一種神話來。她輕輕地像是迎著無邊的山風(fēng),在星空的底下吟唱一般地念道:
天地,亦物也。
物有不足,故昔者女媧氏煉五色石以補其闕;斷鰲之足以立四極。其后共工氏與顓頊爭為帝,怒而觸不周之山,折天柱,絕地維,故天傾西北,日月辰星就焉;地不滿東南,故百川水潦歸焉。
念完以后,好一會兒,她才繼續(xù)說道:
“人們總是關(guān)注前半闕,而忘了后半闕。其實女媧補天這個神話為古人們樸素地解釋了許多他們難解的問題?!?p> “什么問題?”
李明都呆呆地看著她。
“那就是為什么水總要往東流?為什么這星空會轉(zhuǎn)動,并且不是繞著最頂上的一塊兒轉(zhuǎn)的,而是繞著靠近北邊‘北極星’的方向轉(zhuǎn)的?”
“現(xiàn)在,我們知道這不是女媧干的。水向東流只是大虞的地勢西高而東低,是板塊形成的必然。而天也不是破了而歪斜的,它是地軸,是黃赤交角,是因為地球本身是傾斜的,自轉(zhuǎn)軸對著北極星,自然星空也會斜著轉(zhuǎn)。不過……”
說著,她笑了起來。若有所思的目光望向了極遠的方向。
“若是做一點不著邊際的想象,也許女媧補天以前,地球的傾角,要比現(xiàn)在小一點吧。而未來不定型的世界里,不知道會不會流傳著相似的從人類的世界傳遞下去的神話呢?那時候,女媧會不會已經(jīng)補了兩次天空,但天地已經(jīng)無可挽回地傾斜得更厲害了呢?”
天、地,亦物也。
李明都突然想起了黑天大師的那句話:
“你相信史前文明嗎?”
人類之前存不存在史前文明,他是不知道的。但不定型誕生之前,或許,或許真的存在一個史前文明。那個文明就是人類。
想到這里后,他猛地打開了窗戶。還冒著白天熱氣的沙粒毫不留情地打在了他裹緊身體的大衣上。而來自西北荒漠的寒風(fēng),則把他的帽子吹起了。
列車??吭谧罱亩际小K麄儞Q乘了汽車,車隊載著浩浩蕩蕩的人走進了一條隱秘的隧道里。隧道通往了戈壁灘的地下。金屬的巨構(gòu),真正的建筑都隱藏在不可知的墻壁的背后。
一隊士兵和謝時晴領(lǐng)著李明都與大部隊分離,他們只走了一條封閉的小長廊。巡員很多,但看不到別的任何的房間。李明都便就始終不知道這廣闊的地下基地到底是做什么的。長廊盡處,時晴在電梯建筑前刷了并不屬于自己的證件。
李明都好奇。她說:
“我也是托了你的福,才有幸能見這東西第二次。”
電梯是與門相對的一側(cè)是透明的,可以看到電梯井的建筑。電梯飛速地向下。李明都很快看到里面藏著大片大片被建筑圍起來的的巖體。光源并未照到外側(cè),深邃的地底便是一片黑暗。
巖體的上端平平無奇,但其下端,卻射出了異常的光明,擦亮了上部的巖石,而射到電梯內(nèi)部。他們屏息凝神,只一會兒,便見到一大片連綿不絕的無色透明的寶石般的礦物。它們沒有分散在巖石里,而是存在于一起,形成了一塊壯麗的完整的晶體。
晶體一直綿延到地底的深處。
李明都不可思議地問道:
“這是……什么?”
抱著玻璃板的時晴說:
“這是一個巨大而完整的皓石。皓石本身就是地球能夠形成的最古老的礦物種類。而這塊皓石,則在所有的皓石中也屬于最古老的……它形成于四十四億年前。換而言之,地殼最遲在四十四億年前、也就是太陽系形成的一億六千萬年后就存在了。這塊石頭表明,早期的地球或許并不像我們原先所想的是個可怕的地方。它已經(jīng)穩(wěn)定并冷卻下來了。”
但這還不是時晴帶著李明都過來的目的。
電梯很快下降到了數(shù)千米深的地方。
李明都終于看到晶體緣何而發(fā)光了。
在這一整塊的碩大的皓石的中間,一個小的近乎無限小的,但因為發(fā)光而具有一定外延的形狀的物體,正在緩緩地旋轉(zhuǎn),有如數(shù)十億年不變的星辰。
李明都知道它的名字。
盡管時晴還一言不發(fā)。
但他知道,他恐怕永世難忘地知道,在不定型的世界里,人們把它叫做——
悖論法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