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著最重要的是必須知道自己究竟為了什么而活著,否則這樣的生,大概就是另一種意義上的漂泊吧。
而此時此刻的林芷真的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為了什么在堅持?而當(dāng)何泣瞭從南方帶來某個情報的時候,林芷才真正感受到活著是多么重要。
何泣瞭說,她遠在南疆的娘已經(jīng)被發(fā)配到紫菱洲上一處荒島上的監(jiān)獄服刑,只不過荒島徭役繁重,又酷熱無比,在荒島上服刑的犯人一般活不過幾個便會在那個地方自生自滅,這也是方衡本來要去的地方。
林芷一想到遠在南疆的娘都會心酸不已,只是為什么她狠心的父親,從來都對此不聞不問,而最讓她好奇的是為什么她自小會生活在最南邊的云亭鎮(zhèn)?
看的出來,她的這位名義上的父親對她似乎特別的寵愛,雖然這種寵愛并沒有表現(xiàn)在臉上,或許到了需要問清楚這一切的事了,林芷必須對自己的身世有個了解。
但是似乎這位父親總是在逃避著什么,自從林芷住進林府之后,就沒有在任何單獨場合見過林芷。
林芷只覺得莫名的煩躁,每日的她除了不停的在制作凝雪香,就只剩下在這個空空蕩蕩毫無生氣的林府中游蕩,而在不遠處的暢春園她已經(jīng)回不去了,雖然她依然是暢春園名義上的主人,但是她私心里已經(jīng)覺得那里不屬于她,就當(dāng)送給方衡的禮物吧。
暑意漸漸上來,整個世界就像裹在蒸籠里,伴隨著水汽不斷的蒸騰發(fā)酵,而整個林府卻因為因為滿院遍植梧桐樹而與一切暑氣隔絕,整個林府似乎只種了梧桐樹這一種樹,而看梧桐樹枝葉繁茂,根須盤繞的樣子,這些樹種下似乎已經(jīng)有三十多年了。
林芷坐在庭院中望著這些枝葉亭亭如蓋的梧桐樹,不由得想起了《浮生六記》中沈復(fù)的妻子,他家園中的琵琶樹也是妻子出嫁時親手植在園中的,到他妻子去世后多年后也變得亭亭如蓋,郁郁蔥蔥,林芷想到這里不由得感嘆,人世間的相遇是何其短促和偶然,也許緣深緣淺,也終不如一棵樹的壽命來的長。
想到這里,她仿佛心里釋然了許多,自己和方衡在一起的日子也不過了了,若說怎樣的情深,也真的不至于,就讓這一切的情愫隨風(fēng)四散吧。
而正當(dāng)林芷站在園中發(fā)呆的時候,身后有個聲音響起:“芷姐姐在想什么?”
是個溫柔的女聲,似乎還帶著少女時期的嬌媚和婉轉(zhuǎn),林芷回轉(zhuǎn)身子一看,原來是四小姐林慧茹,此時的林慧茹穿了一件藕荷色的薄衫,一頭青絲被卷成一個環(huán)隨意的束在頭頂,林慧茹手中拿著一卷書,此刻正在她身后望著她。
林慧茹自打進府后便很少見到各位姨娘,這些弟妹的面就更是少見了,尤其是這位四小姐林慧茹,她一直深居簡出,常年不出門,就連話也不太說,林芷見到她的時候,她幾乎都是沉默著的。
“在想一個故事,一對情人的故事。”林芷道。
“我看姐姐這幾天心事重重,總對著這棵樹發(fā)呆,果然是有心上人了。”林慧茹道。
“算不得什么心上人?!绷周瓶嘈α藘上?,突然注意到她手里的書道:“這是什么書?”
林慧茹聽她發(fā)問,把書遞給她道:“不過是一本《女訓(xùn)》而已,閨閣女子能看什么書?”
林慧茹的表情突然變得有些蕭索,似乎也在為一成不變的人生感到悲涼。
林芷見她如此表情,突然靈機一動道:“要不我寫本《浮生六記》給你看看?”
“那是什么書?好看么?”林慧茹好奇的問道。
“恩……閨房之樂,現(xiàn)在跟我回屋,我寫給你看?!绷周葡肓讼氲馈?p> 說完便拉起林慧茹的手往她住的內(nèi)院走去。
半透明的陽光灑在窗欞上,散碎的光影落在少女的肩上,鬢發(fā)上,林芷時而沉思,時而揮毫如雨,仿佛整個人沉浸在沈復(fù)的故事里不可自拔,而一旁的林慧茹支著頷,亦是一副專注的樣子看著林芷落墨,林慧茹的頸部細而纖長,鬢上一綹發(fā)絲自然的垂在腮邊,風(fēng)一吹過便微微揚起,勾勒起臉部精致的線條。
差不多過了半兩個時辰,林芷突然放下毛筆,心滿意足的說道:“寫好啦,不過原文記得不是很清,湊合看吧,因為這不是我寫的?!?p> 說完就把墨跡未干的幾頁紙遞給了林慧茹,林慧茹接過后便坐在一邊靜靜的讀了起來,起初林慧茹表情還算鎮(zhèn)定,隨著時間的推移她的臉上慢慢變現(xiàn)出一種癡迷和狂熱,等看完所有之后,她才癡癡地抬起頭問:“還有么?”
林芷聳了聳肩道:“只寫了這么多,晚上我再給你寫吧?!绷周仆巴馑暮系哪荷蝗徊乓庾R到一個下午已經(jīng)過去了,而她因為寫書太過專注,直到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出了一身汗,口渴得嘴唇幾乎干裂。
“這個沈復(fù)和他的妻子真是一對神仙眷侶,我從小到大都不曾見過這樣的夫妻。”林慧茹臨走前突然有些戀戀不舍的說道。
是啊,這世間有幾對真正的兩小無猜和情投意合呢?想到這里林芷心里也不由得感嘆起來。
此后幾天的下午,林慧茹都準(zhǔn)時到林芷的房里索要新撰的《浮生六記》續(xù)篇,兩人經(jīng)常在房中就著書中的內(nèi)容相互調(diào)笑,又或者偶爾會生出艷羨,女生的意淫最多也只是局限在一個如意郎君身上,只是林芷心里的如意郎君的模樣似乎已經(jīng)定型,但是她總是下意識的抹去他的樣子,然后又陷入了另一種孤獨。
這一日林芷依舊坐在案前撰寫某位古人的《浮生六記》,只是林慧茹并沒有如往常一般準(zhǔn)時到來,直到日暮時分林慧茹才姍姍來遲,一見面她只說了一句話:“爹找你,讓你趕快去書房。”
林芷看林慧茹的神色蒼白,似乎受了什么巨大的打擊一般,她眉頭微微一蹙,道:“妹妹可是受了什么驚嚇?”
林慧茹仿佛一只受驚的小貓一般,良久才搖了搖頭,有些膽怯的說道:“沒什么。只是姐姐趕快去爹那里就是了。”
林芷理好按上的紙張,然后站起身快步離去,臨走前她拍了拍林慧茹的肩膀道:“新寫好的就在案上,自己看,我先走了?!?p> 一路上林芷都憂心忡忡的,她能夠預(yù)感到在林慧茹身上發(fā)生了什么事,但是她一時間依然猜不透究竟是什么事,而似乎眼前的事更為重要,林芷心里想道。
依舊是老爺?shù)哪情g書房,還是那盞明明滅滅的燈,她站在門外正待敲門,就聽到屋里一陣輕咳:“是阿芷吧,快進來吧?!?p> 林芷推開門,走進屋里又反掩上門,向林天成的書桌走去,林天成坐在書桌旁,似乎在翻閱著什么,見林芷走進來沉吟了一番就說道:“阿芷,你進府許久,一定有事要問,那你現(xiàn)在問吧?!?p> 林天成突然這樣直接的方式,竟然讓林芷有些不知從何問起的感覺。
她在腦中搜索了半天,終于問出了第一個問題:“為什么要把娘和我丟在南疆?”這是林芷最想問的問題。
“送你去南疆并不是為父的意思,那是因為……”說道這里林天成突然一頓,隨即話鋒一轉(zhuǎn)道:“總之是情勢所迫,為父也無力決定你的去留?!?p> 林芷見他如此藏頭藏尾,只覺得胸中一滯,她怒道:“那娘親被關(guān)在南疆那個鬼地方,你有想過她的處境么?她畢竟是你的妻子!”
林天成抬起頭認真的看著她,似乎在打量她的眉目,他沉聲道:“你娘眼睛是什么顏色?”
“綠色?!绷周茢蒯斀罔F的回答道,而等她回味起自己剛說的那兩個字時,她的臉色完全變了,她倒退了兩步,幾乎不可置信的看著林天成道:“我的眼睛是藍色的!她不是我的娘,那她是誰?”
“她只不過是你娘的一個丫鬟而已?!绷痔斐傻恼f道,桌上的蠟燭照得他深色明滅不定。
“那我娘是誰?”林芷有些急切的問道。
“你娘就是你娘,我的五夫人而已?!辈恢罏槭裁戳痔斐商岬搅周颇锏臅r候表情突然變得溫柔起來,連聲音都變得顫抖起來。
“那好吧,但我還是要救她……”林芷此刻想要救回“娘”的心情突然變得強烈而急促起來。
“你要去也好,只不過最近南疆的那個島上發(fā)生監(jiān)獄暴動,我不建議你去?!绷痔斐擅媛稉?dān)憂,似乎對那邊的情勢也沒有十分的把握。
“那我還是要去。”林芷的聲音有些沙啞,聽到這樣的消息她覺得自己的心情滑落到了谷底。
“那你帶上你的人吧,我知道方衡留了人給你。”林天成淡淡道。
“這個父親你也知道?”林芷突然越來越看不透眼前的這位父親了。
離開林天成的書房后,林芷便飛鴿傳書給何泣瞭讓他準(zhǔn)備明日出發(fā)去南疆的事,林芷一向信賴何泣瞭的辦事效率,不出今晚就應(yīng)該有結(jié)果了吧,而今晚她又應(yīng)該去哪里呢?
似乎云都對于她已經(jīng)再無留戀,云天磬依舊做他的三皇子,而方衡還是方衡,想到這里她突然想見見他了,也許這會是最后一面。
她想找到“娘”之后,便帶著娘去往南疆,回到她最初降生的那片土地——云亭鎮(zhèn)。
林芷想著想著自己已經(jīng)走出了林府,墨色的天空幾顆星子零零散散的綴在空中,明明滅滅的燈光好像在哭泣一般,亦或是這星子本身就是這夜色的眼淚。
而當(dāng)她走到暢春園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整個身上都浸透了淋漓的汗水。夏意正濃,就連暢春園的綠蔭都長到了院外,稀稀拉拉的枝椏就順著墻垂了下來,墻上的薔薇花開了,一朵粉色的薔薇在寂靜的深夜里如火如荼的綻放開來,好似一個孤高美艷的少女帶著面紗靜靜注視著這郁熱的夜。
林芷推開門,發(fā)現(xiàn)門內(nèi)并沒有丫鬟和仆婢守門,暢春園中依舊涼風(fēng)陣陣,青竹幽幽,斑駁月參差,只是花木少了人修剪,愈發(fā)長得肆無忌憚起來。
這群偷懶的小廝,林芷不由得心中暗罵起來。
我今不復(fù)到園中去,寂寞已如我一般高,我坐聽風(fēng),晝眠聽雨,才悟得天如何缺,月如何老,這說的就是此時此刻的場景么?
林芷只覺得林中樹影森森,蕭蕭颯颯如同浪潮般響起,竟然生出了一種驚濤拍岸的氣勢。
林芷在深夜中就突然脫口而出了那首《浪淘沙》:把酒祝東風(fēng),且共從容,垂楊紫陌洛城東??偸钱?dāng)時攜手處,游遍芳叢。聚散苦匆匆,此恨無窮。今年花勝去年紅??上髂昊ǜ茫c誰同?
不知何時風(fēng)已經(jīng)盈滿長袖,林芷只覺得自己將要凌空而起,于是順手折過一只竹枝就這樣在漫漫天光中獵獵起舞開來,劍花朵朵正如同詩中的群花,蕩開漫天星光,斬落漫漫長夜,林芷從每每舞動這一首《浪淘沙》都沒有這樣心潮澎湃的感覺,只是到了此情此景卻覺得心中激蕩,萬千感慨自心底源源而出。
“這劍舞得空有意境,卻沒有半分形狀?!弊陨砗髠鞒鲆粋€聲音。
林芷一驚,忙得收回竹枝,回過頭卻不敢看眼前的人,只是盯著自己的腳尖道:“你怎么來了?這么晚了,你不該睡了么?”
“夜半閑的睡不著出來走走?!狈胶獾馈?p> 經(jīng)過兩三個月的治療,方衡的傷似乎已經(jīng)好了許多,只是不知道凝雪香對他有沒有什么作用,想到這里林芷忍不住偷偷看了他一眼。
此刻的方衡依舊是眉飛入鬢,雙眼清冷如同孤夜寒星,一雙薄薄的唇噙著淡淡的笑意,青衣獵獵飛揚,似乎那些日的苦痛并沒有在他的身上留下任何痕跡。
“我要走了?!绷周莆站o手里的劍突然的說道,她只覺得自己的每一個字都生澀無比,仿佛從喉嚨中一字一句摳出來一般。
“這么快就走了?”方衡似乎有一些驚訝,但表情依舊淡定非常,他向一旁走近,折下一支竹枝道:“今天我來教教你怎么練劍吧?!?p> “下面請仔細聽我說的,我會告訴你我出劍的方式,你只要盡力格擋就是。”方衡話音未落,一見就已經(jīng)祭出,直擊林芷的腰際。
林芷見她來勢洶洶,趕忙回招反擊,反手一劍便接住了方衡這一招,未等她喘息過來,方衡刷刷幾劍又劈頭蓋臉打來。
“左!”方衡話音未落一劍就從左邊劈落,林芷趕忙躲向右邊,然后手腕一轉(zhuǎn)祭出一個劍花,勉勵劃掉了方衡這一招。
“右!”方衡語出如風(fēng),又是一招從右邊橫向劈過來,林芷折腰向下一閃向下躲過一劍,竹枝自下向他的胯下掃去。
伴隨著方衡的呼和聲,兩人在小道上便拆起招來,只是拆著拆著方衡的劍招卻和他嘴里說的方向開始不同,不過多久林芷就完全敗下陣來,方衡一根竹枝就這樣斜斜的抵著她的脖頸,
林芷撇了撇嘴,有些不滿的說道:“你嘴里說的和你的手勢根本不一樣,你說向左其實竹枝是向右的?!?p> 想到這里她干脆完全坐倒在地上,一副無賴的樣子,這個模樣倒和云天磬有的一拼,方衡看著她賭氣的模樣,不由得笑了,他用竹枝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道:“看這個?!?p> 林芷抬起頭看著他手指的方向,確是方衡的眼睛,方衡的眼睛波光流轉(zhuǎn),仿佛有萬千星河在眼中涌動著,林芷看的不由得有些癡了,過了良久才羞紅了臉,悶聲道:“你眼睛有什么好看的?!?p> “傻瓜,我是讓你出招的時候看我的眼睛,而不是在意我說什么。”方衡笑道。
真正的對招是絕對不會有人告訴對方自己出招的方向,更不會有人會刻意表現(xiàn)出出招的方式,而你唯一的方法就是從對方的眼神中判斷出對方出招的方向和來勢,想到這里林芷仿佛恍然大悟一般,她站起身來,拍拍身上的塵土道:“再來過!”

清屏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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