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章 神說，要有光
盧象英有點緊張。
嗯。
很緊張。
一點也不比自己在江陰尸河中求生的時候輕松。
到了最關(guān)鍵的時刻。
能否反清，就看今夜能否煽動江陰百姓。
否則等綠營軍到來，自己再心有不甘，也只能連夜逃離江陰。
盧象英轉(zhuǎn)身拔出腰間短劍，轉(zhuǎn)身往偏堂大門上一插，插入門框縫隙中，抓住蘇爾·索多腦袋上的金錢鼠尾，往短劍劍柄上一纏。
一顆清庭把總的大好頭顱便懸掛在了門上，輕微搖晃著。
還在滴鮮血。
一滴一滴又一滴。
目睹這一幕，李總旗和趙總旗的臉頰抽了抽。
從最初的懵逼茫然中，兩人已反應(yīng)過來，現(xiàn)在江陰城他倆最大，因為他倆手中有一百綠營軍，主動權(quán)在他倆手中。
最常規(guī)的選擇是馬上回去調(diào)兵殺了盧象英等作亂的人。
然后上報常州府。
但嘉定三屠期間的前例讓兩人猶豫。
就算盧象英等暴民伏法，自己兩人還是要為蘇爾·索多等人的死負(fù)責(zé)。
恐怕也難逃一死。
不甘心。
所以兩人決定拭目以待，看看這個讀書人到底能玩出什么花來——殺了清庭駐江陰城的把總，這小官人不一樣得想辦法求生？
若是盧象英玩不出花，那自己兩人就只有賭一下，調(diào)兵過來平叛，看能否戴罪立功從清庭手上僥幸活一命。
盧象英轉(zhuǎn)身，掃視了一眼眾人，發(fā)現(xiàn)包括綠營軍兩名總旗在內(nèi)的所有人，都靜靜的看著自己，心里暗暗松了口氣。
此時李寄出了偏堂，來到盧象英身邊站定，趙巨鹿也按刀來到旁邊，一文一武，一左一右，縣衙中除了知縣劉陽平，最大的兩個官擺明了立場。
這讓百姓又是一片嘩然。
盧象英低頭對趙巨鹿說了兩句，于是趙巨鹿立即按刀匆匆而去，盧象英深呼吸一口氣，揮揮手，道：“請大家安靜，且聽我一言。”
人群慢慢安靜下來。
盧象英背負(fù)雙手，再次掃視了一圈，直到所有人都徹底噤聲后，盧象英才緩緩的道：“如諸位所見，本人是宜興盧氏的盧象英，今夜手刃了清庭駐江陰把總蘇爾·索多，原因么，想必大家也都有目共睹。蘇爾·索多今日上午赴任江陰，便直接去繆府屠戮無辜百姓搶占民宅，今夜又帶著兩個清兵欲要屠殺黃府眾人，搶占良田和民宅，禍害黃府的黃花閨女，視我等江陰百姓為狗彘，是可忍孰不可忍?！?p> 人群略有沸騰。
蘇爾·索多屠戮繆府的事情，已經(jīng)在城內(nèi)傳開了。
盧象英繼續(xù)道：“滿清入關(guān)，朱家宗室南移，南京再破之后，朱家宗室被逼遷往沿海一帶繼續(xù)抗清，然而如今清庭南下，所過之處，山河陸沉，浮尸百里，不提之前的揚州十日和嘉定三屠，僅僅是幾日之前的江陰大屠殺，你等在城外雖未目睹，不過你等入城之后，可曾看見秦暉門前那一河尸首？可曾看見這滿城瘡痍下的尸橫遍地？近幾日，江陰城中，誰家沒有縞素焚香？”
人群中，有人垂淚。
盧象英說的這些他們都看見了，哪怕到了今日，這些新近入城的百姓也還在為他們的親人守孝，如今江陰城，誰家無白事？
盧象英大聲道：“江陰城破城之日，尚有八九萬人，然而三日大屠殺后，諸位可知曉有多少幸存者？衙門那邊有清軍移交的名錄，僅有五十六人幸存！”
“江陰城前后，共亡十五萬余人！”
“清庭如此倒行逆施，我江南百姓在清軍屠刀下，尚且不如狗彘，那么他日清庭一統(tǒng)天下，我等黎民百姓，又將面對什么樣的凄涼？”
“我江南男兒，難道就沒有一絲血性？”
“難道就不敢揭竿而起，驅(qū)除韃虜，還我山河清明？”
這些大義……
盧象英說得是慷慨激昂，不過發(fā)現(xiàn)百姓反響寥寥，雖然也有人捶胸頓足，但更多的人還是麻木茫然，甚至有人想溜了……
沒辦法。
你不能奢望這個時代的百姓有多高的覺悟。
人心都是自私的。
沒有那么好煽動。
何況明末的百姓，日子本來就過得很凄涼，如果不是因為剃發(fā)令，估計江南這邊對清庭的順從還要乖巧許多。
所以說，靠嘴皮子大義來招募反清義軍，根本上就是行不通的，畢竟這不是yy小說。
倒是李總旗和趙總旗，略有些慚愧神色。
他們是軍人。
沒有保家衛(wèi)國，卻跟著更高的將領(lǐng)當(dāng)了降兵。
被盧象英這么一說，心里終究有點愧疚。
盧象英繼續(xù)深呼吸一口氣，知道這個時候，不能僅僅靠著大義忽悠百姓參加義軍，得拿出實際的利益來。
再好的宣傳再好的口才，最后還是要落到實際利益上。
所以盧象英斬釘截鐵，大聲道：“清庭殘忍無道，致我江南山河烽煙狼藉尸橫遍野，我盧象英不才，愿意揭竿而起，今日就以江陰為起點，和諸位鄉(xiāng)鄰一起，為驅(qū)除韃虜恢復(fù)山河之大業(yè)粉身碎骨，建立一個嶄新的江南風(fēng)光，到得那一日，人人有田種，可飽汝幼子腹；人人有衣穿，可暖爾父母身；人人有屋宇，可為妻兒遮風(fēng)雨?！?p> 一些準(zhǔn)備溜的百姓又停了下來。
難道盧氏小官人要發(fā)錢，要分田地？
這可是好事。
一百綠營軍面面相覷。
盧象英這話，怎么感覺和李自成說的差不多。
但真能兌現(xiàn)么？
盧象英繼續(xù)道：“我大兄盧象升，以天雄軍聞名于世，雖在巨鹿敗于清軍，但非戰(zhàn)之罪，我盧象英不才，意欲重建天雄軍驅(qū)除韃奴，諸位之中，若愿入我天雄軍者，一次性發(fā)安家費白銀五兩，每月軍餉三兩白銀——”
看了一眼李寄。
李寄微微頷首。
盧象英于是繼續(xù)大聲道：“并且，縣衙那邊會在接下來的幾天里，按照入天雄軍者的家中人口數(shù)量，均分良田?！?p> 有錢拿，還有田分。
這個誘惑就大了。
至于在江陰起事反清到底能不能成，又要面臨多少困難，一般老百姓哪知道當(dāng)下江陰城所處的嚴(yán)峻局勢，反正在他們看來，現(xiàn)在清軍和降兵都不在江陰。
恰好此時，趙巨鹿去而復(fù)返。
從背上卸下一個包裹，往青石板地上一頓，鏗鏘聲中，散落一地的黃金。
在火光下，如此刺眼。
人群再次嘩然。
雖然有不少人心動，但還是沒什么人上前。
開玩笑呢。
這可是參軍打仗。
關(guān)鍵時刻，從偏堂里沖出一道身影，卻是黃淮，這個剛及冠的青年跑出來，滿臉悲憤大聲吼道：“上午時，清狗屠盡繆府之人搶占宅院，甚至還奸污繆府女眷，我以為和我沒關(guān)系。但是今夜我黃家便遭清狗帶來的橫禍，我欲安定，清狗卻屠殺我家人，搶我屋宇，辱我姐妹，如此壓榨下，我身為男兒大丈夫，豈能坐以待斃，我，黃淮！愿意跟隨宜興盧氏的小官人反清！”
盧象英笑了。
神說，要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