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容楚面色一沉，他料想到她的身體不會多好，卻沒想到已經(jīng)到了這種地步。
“太子殿下，臣女請求您，不要招惹瑤瑤，讓她可以安寧的過完剩下的時間，好嗎？”
蘇玉錦跪地祈求道，她為了回避痛苦避開了瑤瑤多年，事到如今，她才發(fā)覺自己到底錯過了什么，在瑤瑤剩下的時間里，她拼了命，也會讓她安穩(wěn)的過。
容楚冷冷的看著蘇玉清凄切的神色，無視了她眼底的祈求。
“太傅多年尋醫(yī)問藥，都不曾放棄，如今，孤也不會。”
“蘇玉錦，你更不該放棄?！?p> 玄衣掠過初生的青草，漸漸遠(yuǎn)去。
蘇玉錦跪在原地良久，春風(fēng)吹干了她臉上的淚痕，眼底的痛苦掙扎著要突破壓抑的禁錮，她眨了眨酸澀的眼睛，顫抖著肩膀，緊握的雙手指節(jié)泛白。
春風(fēng)不解意，吹不散悲歡離愁。
容楚回到了營帳，他坐在床邊看著陷在床褥里的人。
伸手理了理蘇玉瑤的鬢邊發(fā)。
因為知道自己什么時候死，所以眼里才對這世間毫無眷戀嗎…
*
蘇玉瑤醒了，睜開眼看到的卻不是營帳頂，而是容楚的臉。
蘇玉瑤微微挪動了下身子，這才驚覺，她整個人都被容楚抱在了懷里。
他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在營帳了，而是在馬車上。
“醒了？”
容楚溫柔低醇的嗓音在蘇玉瑤耳邊響起。
蘇玉瑤掙扎著想要離開，卻被容楚強(qiáng)勢的按在懷里。
“別動，孤的手臂麻了?！?p> 蘇玉瑤抬眼看著面上閃過一絲痛苦的人，僵著身子，不敢亂動了。
“阿姐…”
“你阿姐很好，別擔(dān)心，孤會把你安全送回家的。”
容楚在安全這兩個字上，特意說重了些。
蘇玉瑤捏著衣角，羽睫顫了顫，他對她的舉止，太過親昵了。
可他是太子，在皇權(quán)至上的秦朝，冒犯太子，就等于不把皇權(quán)放在眼里，那會給阿爹帶來麻煩吧，想想之前她讓太子自重，確實有些放肆了。
可是看他后來對她的態(tài)度，不像是個小氣愛記仇的人。
“殿下?！?p> “嗯？”
“不合，禮數(shù)?！?p> 蘇玉瑤想了想，還是把這句話說了出來，確實不合禮數(shù)，古時候的男女大防本就嚴(yán)苛，更不要說未出閣的女子和外男共乘一車了。
而現(xiàn)在，她還被他抱在懷里，要是阿爹見了，不知道會氣成什么樣呢。
她本就是將死之人，沒有什么可在意的，何必給要長久活下去的人添麻煩呢。
容楚靜靜的看著垂著頭的女子，那毫無生氣的樣子讓他感到心底一陣煩躁，他伸手挑起女子的一縷青絲，勾勾纏纏的在指間把玩。
他看見她動了動手，估計是想把頭發(fā)拿回去，但是不知想到什么，又把手放下了。
容楚看著蘇玉瑤的小動作，嗤笑一聲。
“有孤在，沒有人敢亂嚼舌根”
“誰要是敢說小玉瑤的壞話，孤便拔了她的舌頭，可好？”
容楚的語氣風(fēng)輕云淡，就像是在說‘今天天氣真好’一樣隨意。
聞言，蘇玉瑤捏著衣角的手頓了頓，他是太子，沒有人敢對他不敬，自然，他想做的事，也沒有人敢置喙什么。
蘇玉瑤沒有說話，也沒有做出任何回應(yīng)，靜靜的待在他的懷里，等著回家。
容楚以為自己說的話嚇到了她，眼底閃過一絲后悔。
馬車晃晃悠悠的走，卻一點也不顛簸，比蘇府的馬車不知好了多少倍，馬車?yán)镞€鋪著上好的獸皮，擺著茶盞糕點，龍涎香繚繞在蘇玉瑤的鼻尖，整個人都被這霸道的氣息包裹著。
僵著的身子時間一長，蘇玉瑤就有些撐不住了，她秀眉微蹙，在她做出下一步反應(yīng)之前，一只大手放在了她的頭上，輕輕的把她的頭靠在了他的胸前。
“累了就歇一歇。”
“我…”
蘇玉瑤想說她可以坐在一旁休息，可是剛開口就被打斷了。
“不可以?！?p> 容楚拿著一卷書，淡聲拒絕。
他怎么知道她想說什么？蘇玉瑤雖然不解，卻沒有去問。
索性破罐子破摔，閉上眼睛休憩去了，可她睡了太多了，現(xiàn)在壓根就睡不著，閉上眼睛，只會讓她更清晰的感受到身邊人的氣息。
蘇玉瑤輕喘了口氣，睜開了眼睛，看著橫在自己眼前的手臂，臉上是看的出的愁苦。
她把頭移開了些，又變成了之前的姿勢，兀自倔強(qiáng)的僵持著。
容楚自然察覺到了她的動作，視線從書上移開，垂眸看著懷里倔強(qiáng)的人，唇角微勾。
蘇玉瑤對這一切毫無所覺，她只想快點回到蘇府，以后再也不出門了。
許是上天聽到了她的心聲，馬車緩緩?fù)Ａ讼聛怼?p> “殿下，蘇府到了。”
是那個叫福壽的內(nèi)官。
蘇玉瑤聽到聲音，迫不及待的就要起身，卻再一次的沒有成功，她不解的看著容楚，蘇府都到了，為什么還不放開她。
容楚定定的看了蘇玉瑤好一會兒，這才把人從懷里抱起來放在了一旁的毯子上。
他理了理亂了的衣袍，彎腰率先出了車架，蘇玉瑤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四肢，緩緩起身，扶著車門，掀開簾子走了出去。
甫一出去她就看見了等在馬車旁蘇慕和蘇玉錦。
蘇玉瑤嘴角彎了彎，喊了聲：“阿爹?！?p> 看著蘇玉錦喊了聲：“阿姐?！?p> 正要踩著車凳下車，眼前突然出現(xiàn)了一只大手，讓她停住了腳步。
她微微抬起頭，看到了面色不是很好看的容楚，他伸著手，掌心向上，似是想要扶她下去，蘇玉瑤了解了他的意圖，提著衣裙的手緊了緊，看著他的眼神寫滿了拒絕。
容楚卻沒有給她拒絕的機(jī)會，長臂一伸，抓著蘇玉瑤的手向前一帶，在蘇玉瑤跌跌撞撞要摔下來之前，攔腰把人抱在了懷里。
接著轉(zhuǎn)身看著胡子快要翹起來的蘇慕，笑到：“太傅，煩請給孤帶路?！?p> 蘇玉瑤跌在了容楚懷里驚慌不已，看著蘇慕吹胡子瞪眼的表情，默默地垂下了頭。
而蘇慕看著小女兒那隱忍委屈的表情，咬牙切齒道：“殿下如此，于理不合，恐有損殿下聲譽(yù)，還請殿下放下小女，老臣自會遣人送瑤瑤回去休息?！?p> 容楚不贊同的笑了笑。
“太傅此言差矣，您是孤的老師，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如此瑤瑤便是孤的妹妹，身為兄長送身體不適的妹妹回去休息，有何不可呢？”
蘇慕心中憤懣，卻還是跪下請罪。
“殿下慎言，此番推論真是折煞老臣，然小女福薄，當(dāng)不得殿下如此看重?！?p> 蘇玉瑤看著蘇慕，還有一同跪在地上的蘇玉錦，心中十分不是滋味。
“太子，殿下?！?p> 容楚抱著蘇玉瑤的手緊了緊，沒有去看她的表情，而是看著跪在地上的蘇慕，身上的氣息越來越冷。
“當(dāng)不當(dāng)?shù)?，孤說了算?！?p> 說完也不管跪在地上人，徑自進(jìn)了蘇府，蘇府的下人自然不敢得罪太子，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走在前面帶路。
蘇慕見此，氣的胡子抖了幾抖，氣急敗壞的站了起來。
“錦兒，起來，回府！”
蘇玉錦頭一次見蘇慕這么生氣，連忙追了過去，生怕出什么事。
容楚抱著蘇玉瑤回了她的小院，堂而皇之的進(jìn)了她的閨房，把人放在床榻上之后，道：“別擔(dān)心，孤去向太傅請罪。”
接著招來了蘇玉瑤身邊的丫鬟。
“好好照顧你家小姐?！?p> “是?！?p> 說完看了沉默不語的蘇玉瑤一眼，轉(zhuǎn)身出去了。
在他走后，柳兒連忙跑到了蘇玉瑤身邊。
“小姐，你沒事吧？”
身邊沒了那避無可避的壓迫感，蘇玉瑤在心里長舒了口氣，聽到柳兒的話，彎著唇搖了搖頭。
而緊隨其后進(jìn)來的蘇慕，一眼就看到了容楚從自家小女兒的閨房出來，氣的差點厥過去。
“太子殿下！”
“太傅，您確定要在這里談嗎？”
容楚不急不緩道。
蘇慕嚴(yán)肅的看了他們大秦這位太子殿下好一會兒，沉聲對身后的蘇玉清道：“錦兒，你去看看瑤瑤，殿下，請隨老臣書房一敘。”
蘇玉錦憂心如焚，可眼下也沒什么更好的辦法了。
容楚和蘇慕在書房里談了很久，誰也不知道他們說了什么，蘇玉錦只知道，在太子走后，她阿爹在書房里待了一夜，第二天雙眼布滿了紅血絲。
而容楚在回宮之后也沒閑著，他去了御書房，去見了他的父皇。
“你想日后去蘇府學(xué)史論策？”
“是?！?p> 大秦的帝王，皇權(quán)的至高掌權(quán)者，這一刻，他看向自己兒子的眼神充滿了質(zhì)疑。
他可不認(rèn)為他這個向來不服管教的兒子是為了求知。
“說說看吧，為何如此？”
“蘇太傅年紀(jì)大了，兒臣感念其傳道授業(yè)之恩，特來為蘇太傅求一個恩典。”
容楚言之鑿鑿，說的誠懇至極。
容麟也就是秦帝瞇了瞇眼，平日里他不把蘇太傅氣死就算好的了，這出去踏了一次青，還踏出了感恩之心？
“你求的恩典就是免了蘇太傅的奔波之苦？”
“是?！?p> 容麟瞇著眼看著自己的兒子看了好一會兒。
“難得你有此心，準(zhǔn)了?！?p> 容楚聞言，笑道：“父皇金口玉言，兒臣謝主隆恩?！?p> 容麟看他如此認(rèn)真，心底生出來幾分怪異。
擺擺手讓他退下了，可是他越想越不對勁，他這個兒子向來狠厲張揚(yáng)，他一直擔(dān)心他缺少仁慈之心，如今突然有了，他卻并沒有覺得欣慰，總覺得他憋著什么壞主意。
“來人。”
門外快步進(jìn)來了一個內(nèi)官，看起來年紀(jì)略大。
“陛下有何吩咐。”
“你去打聽打聽，今日太子去踏青都做了什么?！?p> “是?！?p> 今日去踏青的人不在少數(shù)，而容楚的所做所為又毫無遮掩，他身為太子，本就惹人注目，如今頻頻表現(xiàn)出對蘇玉瑤青眼有加，還同乘一輛馬車，此番舉動，一傳十，十傳百，不過半日，文武百官，權(quán)貴公侯人盡皆知。
容麟想要知道，簡直容易的很。
“福安吶，去朕的私庫里看看，有沒有什么蘇太傅喜歡的，挑了送過去?！?p> “呵呵，陛下不必憂心，太子殿下是有分寸的?！?p> 容麟冷哼一聲。
“他有分寸？他有分寸會把蘇二姑娘抱進(jìn)他的營帳？他有分寸會和那姑娘共乘一輛馬車？他會在蘇太傅面前對人家寶貝女兒摟摟抱抱，還堂而皇之的闖進(jìn)人家姑娘的閨房？”
“這，可見殿下對蘇二小姐的喜愛之情啊，難得殿下開竅，陛下應(yīng)該開心才是啊。”
福安笑的一臉褶子。
容麟想了想，也確實是這么回事，思索片刻，道：
“蘇慕的小女兒，朕記得她身子骨不大好，蘇慕不是為了她遍尋名醫(yī)嗎？如今怎樣了？”
“這，奴才就知道了?！?p> “哼，問你也是白問，去太醫(yī)院，把今日隨行的太醫(yī)叫過來。”
“太子是儲君，若是蘇慕的小女兒身子太弱，便當(dāng)不得太子妃了?！?p> 福安在一旁只是笑，并未多嘴說什么，領(lǐng)了命就退下了。
翌日蘇府。
“小姐，該起了?！?p> 蘇玉瑤聽到聲音翻了個身，頭蒙著被子緩了緩，慢慢把小臉露了出來。
她睡眼朦朧，磨磨蹭蹭，當(dāng)真是應(yīng)了那句話，懶起畫峨眉，弄妝梳洗遲。
昨天蘇玉錦陪她待了很久，有史以來第一次，她喝過藥便躺下了，連她什么時候走的都不知道。
她的不足之癥讓她不能多思多想，情緒也不能起伏太大，更不能太過耗費(fèi)精力，所以她的藥里，放了不少安神的藥，這也是導(dǎo)致她比常人睡的久的原因之一。
蘇玉瑤慢慢的舀著粥，一口一口的喝著，為了防止昨天的事再發(fā)生，她連阿爹的書房都要避開了。
對于容楚，她現(xiàn)在不知道他是好人還是壞人了，他讓太醫(yī)給她看病，給她吃的，她感謝他，可他無禮魯莽，又讓她不想靠近他。
她不喜歡和人接觸，真的不喜歡。
她心里的抵觸連她自己都無法消除，那些年地獄般的日子，是她心底永遠(yuǎn)無法愈合的傷疤，只是疼的久了，就漸漸的麻木了。
可這并不代表，她不怕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