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那日夜里開始,我與她的關(guān)系好像就變得有些不同起來。
風寒還是時好時壞,但今年的長福宮比往年熱鬧多了。
小余更衣同一些地位分的宮妃被攆去太廟為先帝祈福去了,余下的星星散散都被安置到了宮外的別宮。
唯留我與太后居于長福宮內(nèi)。
如今的皇上才十二歲,妃嬪的影子都見不著半個。
除了每日的晨昏定省,皇上都在重陽殿里和老師傅學為君之道。
太后和我倒是清閑,我忙著治好風寒,去南邊。她忙著為我治好風寒,免我日日萎靡不振。
這樣的日子倒也不煩心。
大年夜,聚完群臣后的她回來了,卻沒有去她的主殿,而是向我的小院兒來了。
她就坐在我的旁邊,指著內(nèi)府剛送來的金桔問我,這顏色可喜慶?
我放下話本子,笑著道:“內(nèi)府的人是越來越會辦事了,這金桔看著比往年要喜慶得多?!?p> 她也笑了,招招手,“賞!”
屋外已隱隱傳來了些炮仗的聲音,聽著喜慶,她嗅這空氣里的煙火味,突然問到:“可要去看看煙火?”
我開心道:“當然,可要去城樓上看看?聽聞那處還可看見百姓點起的煙火,可好看了?!?p> 她盯著我看了一會兒,笑了起來,招手叫宮婢們?nèi)グ才篷R車,我拉了拉她的衣袖,“宮內(nèi)縱馬不好?!?p> 她卻不在意,“如何?這后宮如今我最大,何人敢非議?”
我也搖著頭笑了起來,宮內(nèi)她最大,何人敢說半句?
馬車比步輦快多了,不一會兒我們便來到了角樓邊,她扶著我一步一步的向上走,煙火璀璨,我側(cè)目看著她雪白的臉,心里第一次對她帶上了某些情緒。
這樣的情緒也曾在先帝,我那死去的丈夫身上出現(xiàn)過,但沒有持續(xù)多久,僅僅半年的時間便消逝了。
如今再現(xiàn),我一時有些不知道該如何去應(yīng)對她。
角樓上,城內(nèi)一片燈火通明,熱鬧得與這皇宮分成了兩個不一樣的世界。
我于她并肩站著,兩個人誰也沒有說話,只是安靜的看著遠處城池內(nèi)的喧鬧。
可我一點也不覺得孤單寂寞,她陪著我,我仿佛又有了新的依靠,不必再害怕這個能將人生吞活剝的后宮。
“娘娘是何時注意到臣妾的?”我望著煙火,隨意的拋出這個問題,可手心里卻滿是汗水。
沒想到她立刻便回復(fù)我了,“十四年前,你剛?cè)雽m的時候我便注意到了?!?p> 我驚訝,撇頭看向她,那么久啊,可我記憶里也沒做什么事情到她跟頭上啊。
況且與皇帝糾纏時,我已經(jīng)入宮快一年了,她怎么會那么早就注意到那時的我呢?
她感受到了我的目光,回過頭看著我,嘴角邊帶著從容不迫的笑:“那時你第一次與先皇后請安,當時的我還只是榮妃,我便坐在你斜對面,”她頓了一下,“你那天穿了件桃紅色的夏衫,上邊繡著我最喜愛的虞美人?!?p> 我悟了,原來是那株親手繡上去的虞美人,想起來當年還真是好笑,我的繡工得了宮里教習嬤嬤的夸獎,便在自己最喜歡的衣服上繡上了自己喜愛的花紋。
原來她也喜歡虞美人。
年后我的風寒越發(fā)嚴重了。
她開始怨怪自己帶我去角樓看煙火,被風吹的更嚴重了。
她叫我不必出門,只消在屋內(nèi)好好養(yǎng)病便好了。
我心里記掛著去外邊兒,但如今這病看起來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好起來的。
我沮喪了許久。
元宵那天,百無聊賴的我看著窗外的大雪,突然一陣咳嗽,我捂著嘴,盡量讓著聲音小聲些,不必顯得那般可怕。
這次咳得我有些喘不過來氣,我平緩下來后放下手,口中有些腥甜,我心里慌亂了起來,緩緩打開手心,那血刺得我?guī)子麜炟省?p> 為什么會這樣?分明只是普通的風寒罷了。怎么會變成這樣?
我用手帕揩去手上的血,身子軟趴趴的。
是癆病,我自己心里已經(jīng)有了判斷。
太醫(yī)再次來時,眉頭已經(jīng)緊皺得不成樣子,我看著太醫(yī)的神色,心里好像卸了氣一般,果然是癆病。
太醫(yī)放下診脈的手,向我跪下,對我說,只要好好養(yǎng)病,定是能痊愈的。
我苦笑一聲,客氣謝過他,囑咐春兒送他出門。
癆病是治不好的,兄長便是得這個死的,我這么會不知道?藥石無醫(yī),我已經(jīng)沒有多少日子好活了。
可是,我還沒能出宮啊,我心里隱隱有些遺憾。
日頭越來越好了,房里滿是藥草的味道,我躺在床上看著新到的話本。
院子又恢復(fù)了以前的安靜,其他無關(guān)人員都被我遣散了,只有冬兒不愿意離開,死活要守著我。
這個傻丫頭,當年讓她出宮去找個好人家也不愿意,到時候我歸西了,她便真的只能在這宮里孤寡一生了。
太后也許久未見了,自從那次太醫(yī)診過后,小院兒便封上了,癆癥會傳染,我自然是不想讓她們和我一般染上這折磨人的病了。
夜里咳得越來越厲害,時??鹊妙紱]了。我讓冬兒將燈長明著,若是我咳得睡不著覺了還可以起來看看話本。
院兒子里陽光好時,我便叫冬兒幫我搬了椅子來院兒里,我可太想曬曬太陽了。
屋里太悶,藥味一股一股的纏著人,讓人提不起精神來。
我瞇起眼睛,用團扇遮住有些刺眼的光,喉嚨卻又癢了起來,咳得止不住,竟是有血直接被咳了出來。
忽的,我聽見身后有沉穩(wěn)的腳步聲慢慢走來。
我擦掉血跡,心里念叨這,冬兒腳步一向輕柔,不會這般沉穩(wěn),我轉(zhuǎn)過身去,身體微微顫動起來。
是她?
太后走到我身邊,為我撐起一把傘,傘面是玄色,正好遮了刺眼的光。
我連忙站了起來,離她遠了些,口中的腥氣還在提醒我,必須離她遠些。
“太后娘娘……不可……”聲音一向沉穩(wěn)的我這時卻顫抖起來。
她還是那么雍容華貴,只是那疲態(tài)越發(fā)明顯了。
我看著她,心中錯綜復(fù)雜,千言萬語不知如何開口。
“你還想去南方嗎?”她握住我的手。
我一驚,恐怕這晦氣染到她身上去了,連忙將手收回來,狼狽的回她:“不去了……日后太后娘娘注意身體,莫要像今天這般魯莽了?!?p> 她神色復(fù)雜的看著我,說道:“我應(yīng)該早些帶你去的,這般你就不會染上風寒?!?p> 我低下頭搖了搖,看著青石地面,輕聲道:“不是的,是臣妾命不好罷了?!?p> 她撫上我的臉頰,使我抬起頭來看向她,我從來沒有見過她這樣的表情,在我印象里,她一直都是端莊文雅的,哪怕和先皇后斗得你死我活的時候都是含著笑意。
她……她可從來不會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