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幾日皆是陽光大好,因著出了命案,上山的人少了大半。秋漠獨自一人很快就登上了失足峰頂,不得不說,峰頂?shù)木吧允遣凰?。極目望去,落神水奔騰向前,對岸則是連綿的山脈,與失足峰遙相呼應。
如今已是深秋,黃葉飄零,水聲不絕,落神水宛若一條渲染了金色的絲帶,將腳下的金黃與對岸銜接一處。頭頂是蔚藍的天空,入目是滿眼的金黃,若是有那丹青圣手,說不定能將此情此景復現(xiàn)于畫中。
秋漠現(xiàn)在有些理解為何此山陡峭險峻,經(jīng)常有人墜落,卻依舊能吸引這么多游人了。若說風波湖的秋景是金黃燦烈,靜態(tài)的鋪陳,那失足峰秋景則是接天無窮,氣勢恢宏的壯烈,是動靜結合,宛若置身金色的海洋。秋風蕭瑟,但站在失足峰頂,感受到的卻是秋天的絢爛與奔放,是在嚴冬到來前無盡的生命力。
陽光灑下,葉片在風中舞動,宛若翩翩仙子,又仿佛振翅紛飛的蝴蝶,即使落在地上,也帶著燦爛的光輝。微風拂過,枝葉沙沙作響,秋漠閉上雙眼,認真感受著來自大自然的歌聲。在這一刻,他仿佛也變成了一片樹葉,在枝干上舞蹈,在陽光和秋風中為生命唱一曲贊歌。
秋風在身上拂過,陽光灑下,宛若母親溫柔的手,讓他險些濕了眼眶。自幼失去母親,如今連父親也失去了,他就像是無根的浮萍,找不到自己的歸宿?;u鈺讓他回長安,可即使回了長安,父親母親也都不在了,他依舊是失去庇佑的孩子。
如今一個人站在峰頂,想念著那些遠去的人,仿佛一切都沒有發(fā)生,仿佛親人就在身邊。他覺得自己很矛盾,一方面渴望與親人團聚,一方面又不想見到物是人非的熟悉場景。
他害怕面對父親空蕩蕩的屋子,鎧甲長劍落滿灰塵,害怕陷入朝堂紛爭,成為爭權奪利的棋子,害怕陰謀詭計,明爭暗斗,權利傾軋,殺人不見血,也害怕自己所在乎的一切,瞬間如夢一場,徹底崩塌。他曾在夢中無數(shù)次幻想過一家團圓的樣子,可夢醒了,一切又都回到原點,他害怕這一切都成空。
可是,人終究還是要活著的,畢竟死人做不了夢。這一路走來,他不停地思索,不停地懷念著遠去的人和事,可眼前的色彩卻告訴他,即使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也應該大放光彩。所以他必須做出選擇,是繼續(xù)前行,還是回到長安,是拼一場絢爛奪目的夢,還是面對不可逃避的現(xiàn)實。
腳步聲在身后響起,秋漠知道有人來了,也聽得出是誰的腳步。
“天色不早了,再不下山,就看不清道路了?!?p> 秋漠睜開雙眼,渾然不覺自己已經(jīng)在山頂站了大半天,日頭西斜,陽光更加濃烈,灑在身上卻有了絲絲涼意。
張逸堯來到他身旁站定,“站了這么久,還以為你要一躍而下呢,害我白白擔心了半天。”
“景色這么好,要是死了,豈不是對不起這么美的風景?”說著秋漠大笑,“真應該把如意樓的畫師找來,此處風景,不比風波湖的好看?”
“的確是美景。人生處處是美景,待此間事了,我打算四處逛逛,也去會一會各路豪俠,管一管人間不平事,要不要一起?”
“好啊!男兒仗劍行千里,豈不快哉!”
眼看著陽光變成了暖紅色,連天空也染上了霞光,若非山路陡峭,兩人真想在山頂賞一賞落日。
“下次應該帶床被子來,賞完了落日直接以天地為席,與星空為伴,睜眼便是初上暖陽,豈不愜意?”
張逸堯笑道:“好主意!要不明日就帶著被子在此留宿一晚?”
“光有被子可不行,還得帶上美酒佳肴,若是江小公子和小東身體好了,還得把他倆叫來,有朋友相伴,才是美事!”
“美酒佳肴好說,江小公子和小東可就難說了,他倆如今有氣無力,可沒本事爬到峰頂。莫非你還要學昨日,把他們二人再生拉硬拽上來嗎?”
秋漠大笑,江紫楓主仆也是嬌貴,空有登頂?shù)臎Q心,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沒爬多久就氣喘吁吁,若不是他和逸堯兄幫忙,恐怕連半山亭都爬不到。
“他這么崇拜你,要不逸堯兄教他兩招,說不定他這腿腳就利索了?!?p> 酒中君子的輕功在江湖中乃是一絕,有他相授,對江紫楓來說絕對受益匪淺。這些日子江小公子忙前忙后,出人出力,他們看在眼里,總得表示表示,不然受之有愧。
“等他們病好了再說吧,不然真擔心輕功沒練好,再把他給累著了?!?p> 等兩人回到山下客棧,天色已經(jīng)全黑,只有幾盞燈籠掛在客棧和藥館門口,發(fā)出微弱的光。若不是兩人舉著火把,耳邊有對方的腳步聲,這里的確有些冷寂。和前兩日的熱鬧慌亂比,寂靜才是屬于這里的原本模樣。
客棧里的人已經(jīng)睡了,江紫楓和小東說要等他們回來,卻忍不住睡意,趴在桌子上直打盹。還是小東心疼自家少爺,讓他先去躺一會兒,等人回來了再把他叫醒。
江紫楓嚴詞拒絕,“這可不行,說好的要等他們回來,我可不能食言!要不你先回去睡,我在這兒等著,你身體還沒好,明日咱們還要趕路呢,你必須好好休息?!?p> 雖說沒有主人守夜小廝回去休息的道理,但耐不住江紫楓堅持。小東是向來知道自家少爺寬厚仁慈的,也就沒有過多推辭。
于是秋漠和張逸堯回來就發(fā)現(xiàn)江小公子披著被子坐在桌子前,兩只手撐著腦袋,似睡非睡。
秋漠拿手在他面前揮了揮,江紫楓全無反應,摸了摸他的額頭,似乎也不燙,看來不是病了,而是太困,已經(jīng)反應遲鈍了。
果然過了好一會兒江紫楓猛地醒來,反復睜了好幾次眼,才把眼睛睜開,然后搖了搖腦袋,似乎這樣就能清醒一些。
“張大俠,秋少俠,你們回來了?怎么耽擱了這么久,路上出什么事了嗎?”
秋漠坐下給自己倒了杯水,“山上的風景格外美,所以就多看了一會兒。你們吃飯了嗎?看你困成這樣,要不趕緊回去休息吧?”
眼看著江紫楓的眼皮馬上又耷拉下來,秋漠搖了搖頭,將杯中水一飲而盡,拖著江紫楓回他自己房間去了。都快半夜了,就沒必要在這兒熬著了,畢竟還是病人呢。
安排好江小公子,秋漠已經(jīng)餓得不行。即使有武功傍身,也解決不了餓肚子的問題。只是廚子都睡了,客棧里只留了一個守夜的小二,想吃點熱乎的,有些困難。
小二打著哈欠從廚房端出了幾個餅,讓他們湊合著墊墊。人在餓的時候就沒那么多要求了,只是兩個餅剛下肚,秋漠就發(fā)現(xiàn)了一個黑影,匆匆從窗戶翻進了后院。
跟張逸堯使了個眼色,秋漠繼續(xù)坐在客棧大廳里吃餅,張逸堯則是悄無聲息上了二樓,隱在黑暗處。沒多久秋漠就聽到二樓傳來開門聲,一個人打著哈欠出了房門,嚷著叫小二送床被子,說山里太冷,凍得他家老爺根本睡不著覺。
小二趴在柜臺上還沒睡著,又被客人叫醒,只好去取棉被。萬一送得晚了客人鬧到老板那兒去,少不了要被老板責罵扣錢。
如今能找份正經(jīng)差事兒不容易,盡管此處偏僻,離城較遠,但也是正經(jīng)營生,他必須得珍惜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