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臭的尸體,熏燒的村舍。
坍塌的土墻下,鮮紅的兵甲與猙獰的妖首混雜。
破碎的尸塊中,面色蒼白的許印驀然睜開雙眼,手中的斬妖大刀霍地握緊。
狂暴的記憶倏忽席卷而來,布滿猩紅血絲的雙眼緩慢聚焦。
妖魔亂世,天下禍亂。
原身是參軍經(jīng)年的老兵,帳中攢下妖首七十余顆,積累軍功遷校尉,手底下管著百十號兵卒,鎮(zhèn)守一方平安。
本是浮萍,死生度外??蔀楹涡刂袗炛豢跉猓瑢幩啦活??
“咔哧咔哧”,耳邊傳來咀嚼聲。
他抬眼,是張青澀的眼熟面容。
雖然發(fā)絲凌亂,雙眼空洞,卻仍舊掩蓋不住嬌美的姿容。
只是瞳孔中的生機早已流失許久,盯著自己這邊,胸腹下空空如也。
身后。
兩只肌肉虬結(jié)的巨大身影正趴在她的身上貪婪地翻動啃食。
狼妖肚腹圓鼓,已然吃了大半。
淋漓的血肉,在慘白月光映照下,咀嚼的聲音令人作嘔。
許印頓感頭皮發(fā)麻,渾身發(fā)僵,腦海里不自覺地來回倒騰著這姑娘的面容。
“我見過她,她叫什么來著?記不清了?!?p> 看著這滲人的場景,許印沒來由地牙關(guān)一緊,手中橫刀握緊幾分。
可這細微的動作也沒能躲過妖魔的眼睛。
狼妖警惕地抬起頭,黃白相間的牙齒掛著血絲,腥臭的味道撲鼻而來。
狼妖嘴中模糊嘟囔著什么,臉上露出人性化的貪婪。
眼見藏不住,索性不再裝死,下意識腰馬合力一個鷂子翻身。
刀背橫在揮斥而來的狼爪中間,竄出火星。
再使出一記重刀,狠狠灌入犬妖喉中。
整個過程流暢自如,他都不敢相信是自己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干的。
該說不說,前身還是有些實力的,要不怎么能當個校尉,自己也算趁了個便宜。
“嗬....嗬......”
狼妖暗紅的瞳眸猛地放大,重重倒在地上。
剩余那頭狼妖見狀仰頭長嚎。
下一刻刀光閃過,噴濺的鮮血頓時如同泉涌。
一石激起千層浪,黑夜中,響起此起彼伏的狼嚎聲。
“娘的,腳麻了!”
正準備逃命的許印忽然臉色一青,低頭看去,腿上不知道啥時候破開了道豁口,鮮血染紅了下身。
低頭看去時,正好瞧見少女握著手里的錦囊。
他撿起粗看兩眼,香囊遭受摔打撕扯已變得殘破不堪。
從中泄露出的丁香與艾葉的香氣,讓許印從記憶的角落里翻出了她的名字。
翠云。
夔字營駐扎李家村的時候,這個扎著馬尾辮的甜美姑娘便對這個模樣粗礪的軍漢產(chǎn)生了難以言說的青澀情愫。
原本想以軍務(wù)在身委婉拒絕的。
誰知道這姑娘比村里的驢還要倔,只是癡癡等待。
他因此沒少受夔字營里那些老兄弟的嘲笑打趣。
許印摩挲著染血的香囊,心情沉重。
記憶逐漸重合,讓他想起了難以接受的事實。
翠云,是被他害死的。
是他騙翠云她去引開妖魔。
只是沒想到自己也被埋伏的狼妖偷襲命喪黃泉。
不止這些,他身為守軍首領(lǐng),竟然丟下村莊百姓和手底下的兄弟....
跑了!?
自己穿越到一個人渣身上?!
“死得不冤啊?!?p> 許印長吐口氣,渾身實在虛得不行,只得靠著土墻坐在狼妖身上,呼哧呼哧地重重喘著氣,握著殘刀的手止不住地顫抖,已然沒了力氣。
前世只是個九九六的公司小職員,活脫脫的駱駝祥子,哪使過什么刀?不過憑著原身的記憶照貓畫虎罷了。
“這都是什么亂七八糟的世道?!?p> “上一世已經(jīng)活得夠窩囊了,沒想到這一世穿越成了個更窩囊的貨?!?p> 渾身的傷口也不知道怎么傷的,止不住地流血,臉色肉眼可見變得蒼白。
“要不殺回去?死也能死得亮堂些。”
臉上的苦意逐漸消失,他將香囊的灰塵撣去,小心收入浸血的袍中。
身上傷痕累累本就煩悶,再聽著身下狼妖氣若游絲尖聲痛呼,不由得露出煩躁的表情。
“聒噪!”刀影閃過,結(jié)束了腳下妖魔的生命。
連斬二妖,已經(jīng)把許印渾身的力氣都耗盡,連撐開眼睛都成了難事。
氣力將盡,油盡燈枯。許印只能支著刀勉強撐住身體。
木頭噼啪燃燒著,把夜色襯托得格外寂靜。
密密麻麻的腳步聲悄然響起,可周圍明明半個人影都沒有。
“剛剛穿越過來,又要馬上領(lǐng)盒飯了,真是不甘心吶。”
但又有什么辦法?他不過是個普通軍伍,下面管著百十號民兵,還都丟下自顧逃命了,到這一步他只能自認倒霉。
許印艱難地環(huán)顧四周,試圖找到一線生機。
可惜逐漸朦朧的視野中,到處充斥著殘暴與嗜血的綠色眸子,星點般布滿夜幕。
黑暗中的那些個東西,吃人。
模糊的視野中,一道突兀的面板卻在眼中清晰不已。
【斬殺狼妖,獲十一年余壽】
【斬殺狼妖,獲十三年余壽】
【當前武學:庚寅刀法(小成)】
【當前可用壽元:二十四年】
【是否推演?】
....
“這是...幻覺?”
視野逐漸模糊,即將陷入昏厥的許印,迷迷糊糊道出“推演”兩個字。
眼前的數(shù)字迅速倒退著,與此同時腦海里忽然憑空閃現(xiàn)出大量記憶。
【第一年,你習練軍中所傳《庚寅刀法》,傳說其為“殺神”陳祁關(guān)將軍所創(chuàng),練至深處可以一敵百】
【第二年,你夏練三伏,冬練三九,并無所得......】
【第十一年,你日練八次刀法,已完全將動作融入舉止之中....】
【第十八年,你忽逢大敵,生死絕境中終有頓悟,厚積薄發(fā),成功步入化境......】
【庚寅刀法(大成)】
那忽然鉆入的記憶無論是細節(jié)都十分逼真。
就像是被一只精巧的大手將腦袋掰開,再把十數(shù)年的記憶串連梳理得嚴絲合縫,如同親身經(jīng)歷般真實。
“嗯,很好,不是幻覺。但是...”
沉重的眼皮仿佛有千斤重,失血過多導致大腦徹底宕機。
眼前天翻地轉(zhuǎn),身體栽倒前許印吐槽道。
“下次有掛能不能早點?。俊?p> .......
村西頭,土地廟前。
幾名軍卒結(jié)成鴛鴦軍陣,披頭散發(fā)十分狼狽,正被幾只狼妖逼得節(jié)節(jié)敗退,嘴上卻不停叫罵。
“許大草包那混蛋,竟然拋下我們自己跑了!”
“當初要不是聽他的,咱們能陷在這嗎?!”
“早就聽說他不是什么好東西,當初怎么就投了軍,靠了這么個家伙!”
“平時收些賄賂便罷了。戰(zhàn)場上溜號,老子若活著回去,非得去縣尉那告狀,扒了他這身軍皮!”
在場的軍漢,只有名面白短須的年輕卒子,憋紅張臉駁道。
“去你娘的胡三,校尉大人是掠陣殺敵去了,莫要誣陷大人!”
馬臉圓鼻,身材佝僂的軍漢眼睛瞪溜圓,嘴一歪,“張桓,別以為許草包帶你爹看病是為你好,他就是饞你姐張寡婦的身子?!?p> “你胡說!”張桓氣得面紅耳赤,拼力揮刀把狼妖擊退,嘴里嘰里咕嚕冒著危險貼上去狠狠補上幾刀。
其他老兵見狀抓住機會連忙補上缺口,將剩余兩只狼妖困在陣中絞殺。
“停!你們聽,這是什么聲音?”一名老兵立刻叫停其他補刀的軍卒。
胡三的招風耳動了動,長長馬臉冷得要滴出水,“他娘的,點子扎手!外邊起碼來了二三十只狼妖!”
“暫時不是往我們這來的?,F(xiàn)在跑,還來得及!”
軍卒們面面相覷,不由得齊齊轉(zhuǎn)頭看向土地廟里抱作一團的李家村老少婦孺。
這些人怎么辦?
要不,帶著這些人跑?
但仔細一掂量,帶這些百姓出去能有啥好處?縣尉會升他們的官還是賜予軍功?
別鬧了,這些手無寸鐵的百姓除了讓妖魔吃了補充氣力,沒半點作用,還不如直接殺了來得實際。順便還免了被妖怪折磨,好事一件。
軍卒的眼神逐漸變得耐人尋味。
后者似乎看出了軍卒們的打算,紛紛露出絕望的表情。
婦人們抱著娃兒哭哭啼啼磕著頭,“軍爺,救救俺們吧,只要不讓妖魔吃了,俺們啥都愿意做!”
村里的男人聽了這話只是青著張臉攥緊拳頭,沉默著顫抖著吧嗒吧嗒抽起旱煙。
軍卒們默契地轉(zhuǎn)過頭。
到了這份上,命都要沒了,心得硬點。
活到現(xiàn)在的,哪個不精明,大是大非前把形勢看得透透的。
死了人也怪不到他們頭上去。
要怪,就怪這賊老天、這世道。
怪那狗屁縣尉,派個勞什子任務(wù)非把他們夔字營移防到李家村。
更怪那草包校尉許印,臨陣脫逃使得軍心大亂。
“分頭跑吧,各憑手段,看誰命硬?!庇熊娮涮嶙h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