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野火
天亮了,似乎又沒亮。
西北的霜天為寒冷的曠野鍍上了一層銀白。
霜雪是在寅時(shí)三刻降的,凜冽刺骨的寒風(fēng)逼得村里所有的公雞啞了喉嚨。
再加上陰沉沉的天候,讓村民誤以為還在深夜。
直到第一個(gè)起夜的村民發(fā)現(xiàn)了情況,靜謐的村莊才轟地一下蘇醒過來。
“當(dāng)家的,還睡呢,變天了,莊稼要凍死了!”
“驢操的,家里那只大公雞怎么不叫喚!今天非把它殺了燉湯喝?!?p> “哎呦,真冷!過了一夜怎么跟掉進(jìn)冰窩窩里似的,媳婦兒再加件襖子來!”
“拿上柴火干草啊,水燒起來,去救田呀!把頭呢?田把頭呢?”
“把頭去村東頭了,他的三個(gè)兒子早就在救田了!快去幫忙!”
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人影像黃豆似的撒進(jìn)田埂里。
松軟的泥土經(jīng)過了一場急雨一夜大雪,變得比村里的大石磨還要硬,人踩上去邦邦響。
剛下種的冬麥苗窩在土里,就像娃娃蒙住了面喝不到奶水。
人比苗更著急,苗可以冬眠,可人等不到糧食長熟就會餓死。
田埂上高高站著一個(gè)身姿挺拔的男人,他持著火把,叫喊著指揮村民清除霜雪,在田野的四周燃起篝火,把土地?zé)裏帷?p> 村民們四處奔走著,火花逐漸在冰冷的寒夜里一簇簇地綻放,慢慢地點(diǎn)亮了漫長的黑夜。
氤氳的煙氣從田野中隨巨大的火舌蒸騰而起。
腳下的黃土逐漸恢復(fù)了體溫,正以緩慢的律動回應(yīng)著村民們的呼喚。
直到聽見種子的呼吸聲,村民們才擦了擦頭上的汗,望向遠(yuǎn)方。
朝陽慢慢從天際升起,男人們的臉龐逐漸清晰。
李敢站在田埂的草堆上,臉上線條清晰,輪廓分明,濃眉大眼,雖然兩鬢斑白,看起來四十多歲的年紀(jì),卻是一副正義凜然敢作敢當(dāng)?shù)暮脻h模樣。
“村把頭,我剛剛挖出來看了,種子還是好著的,總算在老天爺面前搶下了這碗飯吃?!贝迕駪c幸道,大家都長長地呼了口氣,“要是來年開春麥子沒熟,交不上賦稅抵不了徭役,就要拿人抵債了。”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崩罡倚α诵Γh(yuǎn)方喊道,“李晨,李午,李晚,你們?nèi)齻€(gè)兔崽子哪去了,你娘給你們送飯來了?!?p> 田埂里的男人們干得滿頭大汗,不知不覺都過了吃飯的時(shí)間,村里的婦女們此時(shí)已經(jīng)提壺?cái)y簍,帶著粗饃炒豆等著犒勞自家的男人。
兩個(gè)二十歲左右的少年帶著一個(gè)十六七歲的少年,從田野上飛奔過來,像幾只健碩的野兔。
“娘,你來了,餓死了,娘蒸的玉米饃饃嗎,嚯,真香!”
“安妹也來了,讓三哥抱抱,哎喲,妹子你看看你這大鼻涕,流了你哥一手?!?p> 婦人牽著六七歲大的女娃,在田埂邊等了許久,婦人的面貌清秀鐘敏,臉色略顯蠟黃,女娃圓臉杏眼,兩腮凍得發(fā)紅,咿呀咿呀地說著童言童語。
“去去去,一邊去,讓你爹先吃?!睆埦扳鶕荛_少年的手。
李敢走了過來,把玉米饃掰成四瓣,最大的一瓣給了小妹李安,“安妹明天要就要去仙緣大會了,讓安妹多吃些?!?p> 李晚吭哧吭哧地啃著餅子,唇齒模糊道,“安妹,要是被神仙選上了,可千萬別忘了你三哥,給俺捎些玉米餅子,讓我嘗嘗神仙吃的玉米餅子是啥味的?!?p> 李午敲了下弟弟的頭,罵道,“驢腦袋,你以為神仙都是跟你一樣,一天天腦袋里就裝個(gè)玉米餅子,神仙是辟谷的,是辟谷的,知道嗎?”
“啥?屁股?神仙也喜歡吃雞屁股?”李晚吸著鼻涕說道。
李晨個(gè)字高大,年齡最長,臉上已經(jīng)有了不少胡須,“爹,你就放心帶著安妹去吧,家里的田有我們?nèi)值芸粗俨涣艘桓??!?p> 李敢點(diǎn)點(diǎn)頭,“老大你性格最沉穩(wěn),考慮事情最周到,家里的事情你多操心。老二看的書多,能出點(diǎn)子,多幫襯點(diǎn)你大哥。至于老三,性格跳脫沖動,你們兩個(gè)多照看著點(diǎn)他?!?p> 他回頭望了眼自家的田地,想到即將要遠(yuǎn)行,心里不免忐忑不安。
“人吶,就靠著這一畝三分地活著。離了這塊田,再英雄的好漢,也什么都做不了。”李敢感嘆道。
“快,趁著土還沒有凍硬,把泥再翻一遍?!?p> .........................
日薄西山,亥時(shí),人定時(shí)分。
村里大多早早歇息以備翌日的農(nóng)活,只有寥寥幾戶人家亮著盞昏燈。
“孩他娘,孩子都睡了吧?”李敢躡手躡腳地爬上了火炕,夫人張景怡正對著油燈縫補(bǔ)著衣裳,細(xì)長明亮的眉眼在明滅的光影中呈現(xiàn)出三分美態(tài),看得李敢心癢癢。
“李敢,把你的手給我松開!”張景怡叫罵道,“別鬧!我在給安安縫件新衣裳,等出遠(yuǎn)門的時(shí)候給她穿上?!?p> 看著張景怡認(rèn)真穿針引線的樣子,眼角的尾紋在歲月的摧殘下漸深,李敢不由得心疼地說道,“景怡,跟著我這些日子,苦了你了,等孩子都成家了,我一定好好帶你到處走走。”
張景怡瞪了他一眼,“你們男人都喜歡畫餅,沒一個(gè)好東西?!?p> “畫餅......”李敢一愣,張景怡也愣住了,完全是在無意識中蹦出來的話。
“好久沒聽過這個(gè)詞了,”李敢回憶道,“咱倆穿越到這個(gè)世界,有多少年了?”
李敢掰著手指頭算,“一....二...三...得有三十個(gè)年頭了吧,時(shí)光真是快啊?!?p> “想起我剛穿越過來的時(shí)候,才十六七歲,那時(shí)候我還覺得自己是天選之子,對這片世界充滿著好奇,我甚至還幻想著自己會成為傳說中的仙人,逍遙世間?!崩罡一貞浀溃偷匾宦曅α顺鰜?。
“沒想到小說里的金手指,我等了三十年,從少年熬到白頭,每天就是跟這兩畝地打交道......以后怕是指望不上咯——”李敢摸了摸額頭上深深的皺紋,搖頭自嘲笑道。
張景怡摸了摸他的頭,心疼道,“李敢,你不是還有我嗎?你至少應(yīng)該慶幸這個(gè)世界還有人知道你的來處?!?p> “是啊,還記得高中的時(shí)候,我總是喜歡惹你生氣,你知道為啥嗎,因?yàn)橛X著你臉紅的樣子特可愛,所以老是變著法逗你,哈哈哈”李敢憨笑道,湊過來雙手捧著對方的臉頰親了一口。
“哎喲,別亂動!”張景怡驚叫道,白了他一眼,“你看吧,手被針扎到了?!?p> “哪呢?哪呢?”李敢擔(dān)心道,“讓我沾口唾沫?!?p> 說著說著李敢突然收起了嬉皮笑臉,“這次送安安去仙緣大會是最后一次,如果這次再失敗,咱們一家六口安安心心過日子,忘掉上輩子的事情,老老實(shí)實(shí)安安穩(wěn)穩(wěn)過日子。”
張景怡安慰道,“沒事的,老李,這么多年咱們不都過來了嗎,守著家里這幾畝田也挺好的,至少吃穿不愁,平平安安度過一生?!?p> 李敢沉思了一會兒說道,“孩他娘,雖說仙緣大會能選中的子弟都是千中選一,但我總是覺得,我們兩人來歷特殊,孩子未必會跟我們一樣普通,只要有機(jī)會,我還是想讓他們搏一搏長生的機(jī)會?!?p> “你放心去吧,家里有我看著,三子雖然皮了點(diǎn),但還算聽話,干糧已經(jīng)給你備好了,路上小心些,別招惹事端,我們母子在家等你回來?!睆埦扳еf道。
李敢感動道,“孩他娘,你真好,不如今晚.......”
張景怡點(diǎn)頭道,“行,那你去把燈吹熄了?!?p> “噼啪——”
“什么聲音,誰在外面?”
“驢操的,三子,你個(gè)小王八犢子在門口蹲多久了!都聽見啥了?”
“誒誒誒——!爹爹爹,疼!疼!我起夜剛剛經(jīng)過,我,我冤枉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