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遠做了一個夢。
是在漆黑的半夜,在半山腰,周圍是陰森的密林。
霧蒙蒙的,有狼嚎聲和風的呼號聲。
空氣中隱隱傳來念誦佛經的低吟。
山頂上隱約可見金碧輝煌的古寺一角,臥踞在山林中。
盤山小徑蜿蜒而上,在佛寺威嚴的俯視中,兩名婦人如螻蟻般渺小,在摸黑中朝拜前行。
其中一少婦約莫三十,粗布麻衣,但風姿綽約,模樣嬌俏動人,正攙扶著一老婦,步履蹣跚,手上布袋粒攥著炒米粒兒。
老婦一邊吃著炒米,模樣兇狠,抽打著旁邊的少婦,后者小聲啜泣。
“嗚嗚嗚”
若有若無的哭泣聲傳來,聲音婉轉幽憐。
林遠似乎跟在后頭不遠處,意識朦朧地看著兩人的身影。
心下想要運氣輕功,追上去問個究竟。
平時飛快的輕功此時卻如同陷阱泥潭里一般,怎么追也追不上。
不一會兒林遠就放棄了,無論怎么走,都無法遠離和靠近。
“看來是夢?!?p> 但奇怪的是,這夢異常的清醒。
原本看來還有五六里的山路,卻在兩個婦人幾步間就快到了山頂。
林遠再一眨眼,日頭便不知道從哪里冒了出來,掛在不遠處。
天亮了。
恢宏的佛寺漸露全貌。
是先朝的佛寺風格。
先朝重佛教,尤其先朝的皇帝,將僧人奉為國師。常常賞賜大批的錢財衣帛。各地官員為討歡心,爭相諂媚僧人,可免賦稅和徭役,可免罪過。
寺廟富,大肆擴張土木,以鎏金鍍瓦,遠看是一片金頂。鍍金牌匾在日頭下閃映著耀眼金光。
弘音寺。
僧人不事勞動,一個個膘肥體壯,眼窩被臉上的橫肉擠成一條縫,透出來的目光在婦人身上來回掃描。
老婦見了僧人,一改刻薄表情,低聲說道。
“師傅,我家不爭氣的媳婦兒,快三十了生不出崽,一天要吃四碗米粥三張烙餅,肚子比石頭還要硬,就是不見動靜?!?p> “來寺里求個上上簽兒,生個胖娃娃?!?p> 老婦討好笑著。
門口的僧人卻紋絲不動,仿佛一尊彌勒佛像。直到老婦哆哆嗦嗦從錢袋子里搜出一個銀鐲子,才笑了起來。
“貧僧法號慧凈?!?p> “好說,好說,去明德殿等著?!?p> 矮小的胖和尚領著婆媳二人在寬闊的石板上前行。
高大的廟宇矗立,明德殿卻是小小一座,如同群廟中的侏儒。
殿前門禁閉著。
“這位女施主,請您單獨進去。”
“老人家,請您去用齋飯?!?p> “慧..慧凈大師傅,這不大好吧?!?p> 老婦攥著少婦的袖子。
“難不成你覺得光天化日之下還要白日宣淫不成?”
“不要就算了,這求子簽多得是人。多少達官顯貴想要?!?p> “那便回去吧,對菩薩不誠,你張家注定要斷后了!”
“不敢!不敢??!”
“快,跟慧凈師傅進去!記?。⌒囊欢ㄒ\!你想什么,菩薩都看得一清二楚?!?p> “你要是再生不出兒子,我就要讓張大打斷你的腿,再把你休了!”
在老婦威脅的眼神中,少婦狠狠哆哆嗦嗦一下。
林遠剛想張開嘴說些什么,眼前忽然又朦朧起來,模糊的光影忽明忽暗,最終完全昏暗了下來,只透著幾縷微弱的光線。
身高數(shù)丈的佛像,體型龐大臃腫,面目慈善安詳,在昏黑中,鍍金的佛眼如同在低頭審視卑微的凡人。
張家媳婦按照慧凈和尚的指示,跪坐在蒲團上,手里搖著簽。
“啪嗒”
“是上上簽?!?p> “生兒子,生兒子!”
婦人驚喜地叫喊道。
“是啊,生兒子!嘿嘿?!?p> 一道粗壯的聲音響起。
“誰???誰在說話?”
巨大的佛像輕輕震顫著,如同真身顯世。
“是我呀!我是送子菩薩呀!”
“你不是要兒子嗎?我給你送來啦?!?p> 幾對淫邪的眸子從佛像后探了出來,肆無忌憚地打量著少婦美妙的軀體。
赤身裸體的和尚像老鼠一般從四面八方的角落鉆了出來。
“你們是誰?救....”
婦人雙腿顫顫,剛想尖叫就被粗大的手掌捂住了嘴唇。
林遠目睹這一切,他干涉不了,這不是現(xiàn)實或故事,這更像一段無法改變的歷史。
空氣中飄蕩著檀香與誦經的呢喃聲。
在女人的嘶喊聲與僧人的喘息中,房間越來越暗。
在林遠長長的嘆息中。
腳下的土地又開始顛覆,忽遠忽近,五彩斑斕。
再清晰時,已經是在一家農舍旁。
兇狠的張大用木棒抽打著面容憔悴的女子。
張家媳婦癱倒在地,美艷的容貌幾年之間就衰黃了,鬢角藏著白發(fā),憔悴地如同老婦。
“你個不要臉的臭婊子,竟然讓老子給禿驢養(yǎng)兒子,你今天別想活了?!?p> 弘音私倒了。
東窗事發(fā)。
寺內淫僧本以為女子以貞潔為重,不會告發(fā)他們,反而會幫他們瞞天過海。
但偏偏來了個狠辣貞烈的女子,又恰巧是豪門士紳家的小姐。
那女子本與州內一官家子弟完婚,聽聞弘音寺求子誠靈,想來求上簽。沒想成在寺內受辱,默不作聲回到宅邸后上吊自殺,手里緊緊攥著一封血書把弘音寺數(shù)十年的罪狀翻案...
張家媳婦一臉死灰。
張家婆婆面帶不忍。
“算了吧,阿大,怎么說這也是一兩銀子買回來的女人,打壞了不好賣了?!?p> “你要是氣不過,打斷她兩條腿就是了,把人打死了可麻煩啦?!?p> 怒氣沖沖的男人沖進屋里拎著一個襁褓。
婦人尖叫著。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還給我!”
憤怒的男人將還在牙牙學語的嬰兒怒罵著拋入河中。
“臭婊子..驢日的...”
“都去死吧!”
“噗通”的清脆聲,哭鬧的嬰兒聲戛然而知。
張婆婆瞥著滿身血污,哭成淚人的媳婦,拍著張大的背。
“好啦好啦,阿大,別生氣了。”
“娘還有對鐲子,去縣城能換個幾貫錢。到時候再把這女人一賣,再給你湊湊買個干凈媳婦。”
“放心吧,娘都找好下家了。村東頭的王老頭想買個能下地的媳婦,都商量好了,兩百文。這臭東西,也就值這個價了,唉?!?p> 聽到張家婆婆的話,張大臉色明顯好了一些,剛想轉頭再罵兩句過過嘴癮。
又是“噗通”一聲。
再反應過來時,河旁只剩張大和張老太面面相覷。
....
粗棉襖做的襁褓,一吸水就猛地下沉。
湍急的河流裹挾著女人的尸體沖向下流。
女人的手臂僵直著,像是努力保持著托舉的動作。
然而力盡于此。
嬰兒的臉蛋被水泡得腫脹,咽喉下顎發(fā)黑發(fā)紫,柔軟的頭部被河里的魚蝦啃食得坑坑洼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