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既然承諾，自然就有辦法做到?！蹦秦馆p輕打斷他。
“你能有什么辦法？”穎王不屑地道，“先生知不知道，炵烆已經(jīng)掌控了朝廷中絕大部分勢力，根本沒人能與之抗衡。就算有，也只可能是陛下身邊的幾個皇子，他們不但個個身后都有一大群良謀異士，朝中也有不少朝臣擁躉。就算太子倒臺，也根本輪不到我這個被貶謫冷落，被逐出西京，被時刻監(jiān)視的廢人?！?p> “殿下有沒有想過，你最大的弱勢，也是你最大的優(yōu)勢所在？”
穎王微微一愣：“先生這話什么意思？”
“被貶謫，被冷落，被逐出西京，被時刻監(jiān)視，正因為殿下身處這樣的處境，所以不管皇子之爭如何慘烈，殿下都有可能置身事外?！?p> “那又如何？”
墨非毓沒有回答她，只淡淡道，“我只想要殿下一個答復(fù)，殿下是否愿意重回東宮，將來承繼大統(tǒng)？”
要說穎王從未想過回到東宮，那是假話。但因為他的處境、地位、宮中局勢等諸多因素，他還真沒多想過這個問題。作為自幼受儒教濡冶，第一課就是重君德的嗣君，他此次來夏呂更多的原因只有兩個，一是為廬陵之亂平反，二是希望西唐的下一個皇帝，不要是暴君。
“你真能辦到？”
“能?！?p> “你要怎么做？”
“我要怎么做是我的事，不勞殿下操心?！?p> “那我要怎么做？”
“你要做的，就是什么也不做?！?p> “什么？”穎王的表情，似乎有些不相信自己這場對話的真實性。
“過去江南發(fā)生了什么，以后江南和朝廷無論發(fā)生什么，殿下都要安坐如山，按兵不動?！蹦秦雇蛩?，“不知殿下能不能辦到？”
“這就是你的辦法？”穎王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yīng)。
“是?！?p> 沉默，長久的沉默。穎王漫無目的地打量著暴風雨中這一間小小的臥房，好像在懷疑這一次是不是來錯了。
他開始思考墨非毓讓他來此的目的。如果說他是為了置自己于死地，那么當他踏入書舍這一刻就已經(jīng)夠了，如果說是為了穩(wěn)住自己，扶持別的皇子，那僅憑這一句話分量也太輕了。可要說他真的在幫助自己，難道讓自己“安坐如山，按兵不動”就行了？
“殿下如今的處境本來就是窮途末路，”墨非毓適時提醒道，“我想，什么也不做對殿下而言也是唯一能做到的事?！?p> 沒錯，如果墨非毓讓自己做什么，都可能引來殺身之禍，唯有一切如常，方能維持現(xiàn)在的局面。
“現(xiàn)在這樣做是很容易，”墨非毓似乎猜到他在想什么，“不過很快，整個江南整個西京朝廷都會迎來一場大風大雨，到時候可能會出現(xiàn)很多機會，我要殿下答應(yīng)，無論局勢如何變化，殿下都要穩(wěn)住，你能做到嗎？”
“我此來的目的，只是希望能為廬陵之亂平反，只要達到這一目的就夠了。而且正如先生所說，以我之力根本就什么都做不了。”炵穎咬了咬牙，毅然道，“我聽先生的就是?！?p> “我讓殿下不避危險，不辭辛苦來這里的原因，唯一的原因，就是希望殿下完全按照我的安排行事，”墨非毓重申了自己的意思，“請殿下牢記?！?p> 穎王重新領(lǐng)會了墨非毓這句話的分量，可還是覺得此行的結(jié)果未免太簡單，簡單到有些不踏實：“先生就沒有別的吩咐？”
墨非毓見差不多了，才道：“殿下唯一要做的，就是盡量當一個孝子?！?p> “什么？”穎王再次吃了一驚。
“孝子不匱，永錫爾類。是真心也好，是演戲也罷，殿下從今往后最重要的事，就是盡全力做一個孝子?！?p> 穎王望著他道：“先生莫不以為，父皇會因為孝心就將改變主意？況且太子乃一國之本，繼嗣之選還有滿朝大臣、后宮嬪妃、宦官外戚之間盤根錯節(jié)的關(guān)系……”
“殿下想太多了，”墨非毓打斷他，意定神閑地道，“你只需安安心心盡孝，其他不用多管?！?p> “那也做不到，”穎王道，“除了陛下誕日，母親生日以及年節(jié)和祭日，我連京城都不能進，更別說入宮見陛下了?！?p> “那就好好孝順你的母親?！蹦秦沟溃皩嵲跊]機會見到陛下，就多陪陪你母親，總之，你只需要盡力做孝子，其他的事都交給我來做就是了?！?p> 仍覺意猶未盡，但穎王發(fā)現(xiàn)墨非毓真的沒有別的話要說了。此時，風雨已住，北窗的窗紙已微微發(fā)白，兩人密談了一整夜。
“先生沒有別的話，我該走了?！?p> “巴祁不會這么早去趙府。殿下不用急，今天是寒衣節(jié)，昨晚又是大雨，監(jiān)視書舍的人應(yīng)該已經(jīng)撤走了?！蹦秦股焓州p輕將窗戶掀開一條縫，一抹極微弱的晨光投進臥房，“看樣子，今天天氣不錯?！?p> 兩人在窗口并立而望，都在等著黎明的到來。雖然一夜未睡，穎王精神還算不錯，甚至比來時好很多。
“先生和小妤是怎么相識的？”穎王輕輕問道。
“我們一起到湖州辦了一件案子?！蹦秦沟?，“顏雪姑娘和殿下認識時間應(yīng)該不短了吧？”
“從小就認識了?！?p> “難怪她會為了殿下付出這么多?！?p> “怎么說呢，我們像是兄妹，或者說更像是生死之交?！狈f王側(cè)身望著墨非毓，“小妤的未婚夫也是我的朋友，可能過不多久，他會讓小妤回京。先生會去京城么？”
“回去成婚么？”
“嗯?！?p> “那要恭喜了，”墨非毓輕松地笑道，“要助殿下重回東宮，西京當然必須去，不過不是現(xiàn)在。”
“那小妤的婚事先生會去么？”
“如果當時正好在，自然要去?！?p> 兩人顯然都明白這番話的意味。墨非毓是在試探穎王和顏雪是否真的是“生死之交”，而穎王似乎在試探墨非毓是否知道顏雪對他情根深種。兩人也都有所準備，至于誰說的是真話，兩人是否相信對方的話，就只有兩人自己知道了。
一直等到天色大明，穎王有些坐不住，墨非毓才拿起墻角的傘，把房門大打開。
“先生早。”
昨夜一場大雨，書舍外果然一片狼藉，大家都興致高昂忙著收拾殘局。因為怕打擾墨非毓，雖然忙碌著，但都輕手輕腳，沒有任何人喧嚷。
墨非毓緩緩走下臺階看著他們忙碌著。和往常一樣，門房的靖老和木生也來幫手。
墨非毓望著元斐，笑道：“做事情要有條有理，不要這里碰一下，那里碰一下?！?p> “過來，幫我把這棵樹抬走?！毕樯┫蛟痴惺帧?p> 因為墨非毓有吩咐，大家收拾好前園，都一起到后園去了。
墨非毓悠閑地在前園逛了一會，這才回到書房，和穎王一起出來離開書舍。
對面祠堂的人果然都撤走了。
秋陽從夏呂東面冉冉升起。墨非毓翹首而立，眸色森森地望著穎王漸行漸遠的背影，直到滿眼荒涼雜蕪中只剩下一個淡淡的灰影。
穎王也是廬陵之亂的關(guān)鍵人物，他品性德行如何，墨非毓這三年不是沒了解過，自從顏雪提出要扶持他重回東宮后，墨非毓又對他做了詳細的調(diào)查。這些調(diào)查絕大多數(shù)也都是他還是太子時的事，昨晚密會也充其量只是對這三年空白的補充。
結(jié)果是顯而易見的。
應(yīng)該會是一個仁德之君，就算如此評價有所過之，也絕不會比現(xiàn)在的太子炵烆差。
墨非毓擔心的還不是這個，而是穎王是否能尊從自己的安排，按兵不動，安安心心做一個孝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