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攬月249
雪凌玥欣慰地點點頭，望著已快到中天的月亮結(jié)出一道蝶形的?。骸斑@是我最后一道掌門令了。我要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碧霄宮有新掌門人了！”
符印化出數(shù)十只蝴蝶，四散飛去。慕語遲想起摘星大會上的彩蝶，才知道一切都是雪凌玥在暗中安排。她又想起無數(shù)個月下練劍修靈的夜晚，想起雪凌玥不厭其煩的指點，想起他一次次為了自己頂撞方清歌，想起他千方百計的維護，心里泛酸。“師父，語遲必定不會讓碧霄宮敗落！”
“我會擔(dān)心這個？我擔(dān)心的是你?！毖┝璜h看著這個自己視為女兒的姑娘，語重心長地道，“語遲，人這一生有欲哭無淚的絕望，也有生死難忘的悲傷。不管是人還是仙，總有這樣那樣的難如意，不圓滿，意難平。我們沒辦法預(yù)知未來，也沒辦法對所有人負責(zé)，更沒辦法讓每個人滿意。我們能做的就是認真過好每一天，不負光陰，不負自己，問心無愧。師父對你沒有別的要求，只盼你愛重自己，別自苦，別放棄。好么？”
“語遲明白。語遲會認真生活，努力向前，不辜負師父的期望。”
“那我就放心了。”雪凌玥深深地看了雪凌寒和雪千色一眼，含笑而逝。
碧霄宮的弟子及受過雪凌玥恩惠的人無不悲泣。那些與雪凌玥交道不深的，也都知道他是一位能征善戰(zhàn)，正直坦蕩，慈悲柔善，心懷蒼生的神，也都為他的離世感到惋惜。
慕語遲磕完頭起身，回頭便問：“星翊上神，你曾答應(yīng)要幫我做一件事，可還算數(shù)？”
“方家人說過的話，永遠有效?！狈叫邱吹溃肮媚镉泻畏愿?，盡管說?！?p> 慕語遲慢聲道：“我要你代掌碧霄宮，直到我找到新掌門人為止。在此之前，碧霄宮現(xiàn)有的人員保持原狀，沒有我的同意不做任何調(diào)動。你做得到么？”
碧霄宮本是高不可攀的修仙之所，掌門人更是金尊玉貴，堪比人間界的君王。這會眾人心里都詭異地冒出一個相同的念頭：一個死命給，一個拼命拒，還轉(zhuǎn)手得這樣快，就像扔掉了一個燙手的山芋。這碧霄宮的掌門之位是不是有點不值錢？想歸想，誰也沒把這點心思帶到臉上，依舊端著正經(jīng)看熱鬧。
方星翊也沒想到碧霄宮這么快就到了自己手上。他看了看慕語遲那張冷冰冰，沒有半點商量余地的臉，心里有一百二十個不愿意也只得應(yīng)下：“我會盡我所能，讓碧霄宮不落他人之后。”
“好！兩位師兄，以后遇上疑難事盡管向星翊上神請教，他自會安排一切。這里沒你們的事了，帶上碧霄宮的弟子護送師父回瑯寰山吧?！蹦秸Z遲的聲音沉靜溫和，卻有帝王的威儀，聽著叫人心生畏懼。
任天放道：“雪凌玥是個有決斷的，竟然把碧霄宮給了一個凡人。方清歌要睡不著了?！?p> 關(guān)木通道：“可不是！不愧是本座敬重的男人！這格局，夠大！”
“廢話放在以后再說?，F(xiàn)在，能否請你的魔子魔孫讓出一條道？”
任天放笑道：“碧霄宮掌門人有命，天放焉有不從之理？傳本座的命令，山下的人撤出退思峰，回到集結(jié)地。沒有本座和大護法的命令，不許妄動！”
莊羽和展翼本還有話要說，見方星翊搖頭示意，改口道：“遵命！”兩人護好雪凌玥的遺體，和眾人御劍離去。
慕語遲出手鎖了江逾白的穴道，將他帶到柳宸鋒面前：“柳掌門，煩請你帶著你的人和他離開。立刻，馬上！”
柳宸鋒略微遲疑，便聽從了安排，招呼眾人退下思峰。
關(guān)木通和任天放巴不得所有人都走掉，只留慕語遲一人，樂得讓行。
慕語遲掃視全場，問道：“還有人要走么？趁現(xiàn)在還有機會?！?p> 沒人走，沒人不想親眼見證即將出現(xiàn)的可能會影響三界秩序的大事件。他們默契地朝后退去，把中間場地空了出來。
“謝了?！蹦秸Z遲一步步逼近雪千色，衣袖生風(fēng)，眼神是罕見的凌厲，“雪千色，從前我忍你，讓你，捧著你，不是我怕你，是給你兩個哥哥面子。如今，這面子是留不住了。說吧，想怎么死。”
“你要殺我？別忘了你是我大哥的弟子、碧霄宮的掌門！”
“那又怎樣？我要殺你，不會因為你的身份心虛，更不會因為我的身份手軟?！蹦秸Z遲站定，緩緩道，“既然說到了我?guī)煾福俏揖涂丛谒拿孀由献屇闳?。三招過后，我要你償命?！?p> 雪凌寒道：“語遲……”
慕語遲冷眼斜視，口氣冰冷，一字一頓道：“本掌門為親人尋仇而來。仇人不死，決不罷休。不牽涉其中者，請自覺遠離。刀劍無眼，難免誤傷，別自討苦吃?！彼侄⒅┣?，滿目嘲諷，“雪千色，你有膽殺人，沒膽認罪？你闖了禍不是躲到母親的裙底下，就是藏到哥哥的身后。枉你活了一把年紀！臉呢？不要了么？你不是時常標榜自己是縱橫天下的女中豪杰么？怎么，現(xiàn)在豪不起來了？要當(dāng)縮頭烏龜了？”
謝輕云道：“語遲……”
慕語遲的目光更冷了：“謝輕云，你供養(yǎng)長風(fēng)的魂魄，今生今世我都念你的好，可你別以為我會因此就原諒這個女人。一碼歸一碼，恩和怨從來就不能兩兩相抵！識趣的就在一邊待著，不然我先送你去見謝家的老祖宗?！?p> 雪千色怒不可遏，舉劍就刺：“膽敢對我夫君無禮，我殺了你！”啪的一聲脆響，她臉上多了五條紅色的指印。“你敢打我？”
慕語遲反手又是一個耳光，滑步避開劍鋒：“第一招?！?p> 見雪凌寒想插手，方星翊忙一把拉住他：“千色殺了顧長風(fēng)，慕姑娘怎么對她都說得過去。慕姑娘嘴狠心軟，她只是想給千色一個教訓(xùn)，不會真下死手。一旦你摻和進去了，性質(zhì)就不一樣了。你成了理虧還護短的家長，這會激起慕姑娘更大的怒氣，讓事情越發(fā)不可收拾！”
“你不了解語遲，她是一個將恩怨算計得特別清楚的人！她會以江海報滴水之恩，同樣也會對傷害她的人不留一絲余地！”
“你對她的傷害還不夠么？她傷你了？”
“她沒傷我，不代表就不會傷害千色?！?p> “她沒傷你，就說明她還顧念你們的情分。既然還顧念情分，她就不會殺千色，最多讓她長長記性。這么簡單的道理你不明白？”方星翊真想敲開雪凌寒的腦袋，看看他的腦仁是不是都被蠱蟲蛀了?！澳阈盼遥瑒e妄動！”
“你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你可知顧長風(fēng)對她來說意味著什么？就是把我和所有她認識的人都加起來，也抵不過顧長風(fēng)萬一！顧長風(fēng)是她的天與地，是她的全世界！她會為了顧長風(fēng)逆天行事，甚至不惜與諸神為敵！”
“逆天行事？”方星翊心頭一震，“你見過她為顧長風(fēng)殺人？”
“見過，只是她不知道我見過。”回想起當(dāng)日的場景，雪凌寒仿佛置身寒潭之中，“你絕對不想看見那樣的她，比那索命的羅剎還要狠辣無情！”
“那你也不能去。要去也是我去，她不會傷我?！?p> “她現(xiàn)在只想為顧長風(fēng)報仇，不可能聽得進去你的勸。你別忘了，她可是十三公子，素來只有別人聽她的，她不會聽別人的?！?p> 方星翊皺眉道：“你怎么能這樣想她？是，她是十三公子沒錯，可這不代表她不近人情不通事理。慕姑娘本性善良，又對你情根深種，就算全天下的人都懷疑她，背棄她，你都應(yīng)該信她，愛他，守護她?！?p> “是我不想愛她不想守護她么？是她不給我機會，是她從不考慮我的感受！”雪凌寒喘了口氣，又道，“母后有句話說得很對，她這樣的身份，發(fā)號施令慣了，早已不懂得如何放下身段傾聽別人的訴求?！?p> “你這話說得也不嫌虧心！你可知……”方星翊不愿再爭論，生生咽下了后面那句“你可知她為了你付出了多大的代價”。他看著雪凌寒，暗自感慨：姑姑蠱惑人心的本事當(dāng)真天下無敵！凌寒此生唯一的叛逆，大概就是十幾年前拒婚火神門的那一次了。此后，他便被姑姑牢牢掌控在手中。
“想說什么就說，最煩別人說話說一半留一半。”
方星翊環(huán)顧四周，警惕地道：“你有沒有覺得哪里不對勁？這關(guān)木通和任天放是不是太安分了？安分得令我毛骨悚然?！?p> “是不太對勁。他們好像在等什么?！?p> “何止他們不對勁，我也不對勁?！敝x輕云揪著眉，使勁捶著胸口，“我……我胸口憋悶得很，頭也痛得厲害，身體像要炸開了！”
“糟了，是靈珠想要奪舍！”方星翊忙扶他到?jīng)]人的地方坐好。“你靜心凝神，排除雜念，以修靈的方式尋求心靈的平和。我再輸些靈力給你，助你養(yǎng)元?！?p> 謝輕云依言而行，漸入無人之境。
秋風(fēng)乍起，落葉翻飛。鷹愁澗中濃霧彌漫，退思峰上寒氣襲人。
慕語遲躲開般若劍，落腳在高處的樹枝上：“三招已過，輪到我了?！彼至脸鲆话验L劍，橫眉冷對雪千色。“本公子懶得跟你玩貓捉老鼠的游戲，免得你把我?guī)煾傅哪樢瞾G光了。我只出一招，在我的劍割破你的喉嚨前，你若肯跪下向長風(fēng)磕頭認罪，我可以考慮饒你一命，從此你我恩怨兩清。否則，就找雪重樓喝茶去吧！”
“還敢提我三叔！”雪千色杏眼圓睜，已怒火焚身。般若劍變成了白色，那是她將靈力用到極致的反應(yīng)。“一決生死吧！”
“一決生死？就憑你？也配！”慕語遲俯沖直下，冷眉厲目，猶如索命的閻羅。
一股強大得令雪千色窒息的靈力翻涌過來。她聽見了金戈鐵馬踏冰河的雷霆之聲，聽見了沖鋒陷陣時的人喊馬嘶，聽見了家破人亡的凄慘哭叫，還有瀕臨死亡時的絕望呻吟……無數(shù)種聲音聚在一起，形成嘈雜鼓噪的聽覺風(fēng)暴，震碎了她的耳膜。她看見自己七竅流血，面色醬紫，已沒了花容月貌的好顏色。兩個眼球裹在血肉里懸掛在眼眶外，一只已被捏爆，另一只流著膿血。一道寒光閃過，她的頭掉在了一灘污水里。那水里漂浮著白色的尸蟲，黑色的蜈蚣，巨型的蝎子，還有一坨分不出是人屎還是馬糞的排泄物。頭哭喊著向手求救，一張一合的嘴里滾落出一團團腐肉與異物。馬蹄踏過，她的頭被踩成了一堆碎渣。一個尖嘴猴腮，面目淫邪，丑得連影子都能讓人狂吐三天三夜的男人拎起她殘缺的身子，使勁吸溜鼻涕，流著涎水嚯嚯笑道：“香！今兒晚上有暖被窩的了！”
恐懼塞滿了雪千色的胸膛，她發(fā)出駭人的尖叫：“二哥，救我！”
“千色！”雪凌寒應(yīng)聲而動，青鸞劍跟著出鞘。他從來沒見過這樣可憐的雪千色，五官扭曲，身體抽搐，雙眼充滿了恐懼，仿佛看見了地獄惡鬼?！皠e殺她！”
方星翊朝雪凌寒抓去，奈何他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了謝輕云身上，終歸是慢了一步。“凌寒，收劍！”見雪凌寒的劍依然指著慕語遲，他無望地嘆息一聲，靜待狂風(fēng)暴雨的到來。
慕語遲不躲不閃，長劍直指雪千色。她雙眸染紅，左手成爪朝雪千色的頭顱抓去，盡顯不死不休的狠辣。雪凌寒沒有收手，舉劍筆直朝前。只聽得噗地一聲響，青鸞劍刺穿了慕語遲的胸膛！
頓時，退思峰上的驚呼聲此起彼伏！
方星翊在謝輕云看見雪凌寒出劍時就打暈了他。剛調(diào)息完的人不能受刺激。
“語遲！”雪凌寒看著染了血的手，大腦一片空白。“語遲，我……”
慕語遲的劍化作一片布滿裂痕的綠葉，悠然飄落在雪凌寒的腳邊。她低頭看了青鸞劍片晌，笑了：“青鸞劍名不虛傳，果然夠鋒利?！?p> “我……我不是故意的！你為什么不躲？”
“因為我相信你懂我的心思，也相信你不會對我下重手?？上В义e了。我高估了你對我的信任，也高估了我在你心中的位置?！蹦秸Z遲眼中無淚，有的只是令人心碎的平靜。她平靜地看著傷口，平靜地握著青鸞劍，平靜地問道，“是不是從一開始，就是我錯了？”
雪凌寒搖頭，搖落了他的眼淚與心慌：“不是！不是那樣的！語遲，你聽我解釋！”
“解釋？解釋什么？事已至此，還有解釋的必要？如果你的解釋能換長風(fēng)活命，我愿意聽，一直聽到?？菔癄€，一直聽到我化作飛灰?？墒牵隳苊?？”
“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