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物!掃興!”任天放雙腳連踢,將慕連城和柳沉煙的棺槨踢下山崖,哼道:“什么蓋世奇才!還不夠本座活動筋骨!”
云霧繚繞、深不可測的鷹愁澗中,不知道暗藏著多少未知的危險。慕無雙暗中貼了道符在身上,讓下墜的速度變慢了。他想:如果在這里露了真章,方清歌定然對我百般防備,以后行事就沒那么方便了。不如賭一把,賭他會來救我。如果他不來,到了澗底再想辦法也來得及。思量罷,他去掉符咒,任憑身體急速向下,也不自救。
任天放的聲音從頭頂傳來:“這么一來,慕家可就絕種了?!?p> 就在慕無雙以為他賭輸了時,兩道快如鬼魅的身影掠過樹梢,向山崖下?lián)淙?。眾人涌向崖邊,又只覺眼前一花,嗖嗖兩聲,平地里就多了兩個人。定睛看去,只見莫待一手拎著慕無雙,一手托著慕連城的冰棺,嘴里還咬著半截魚尾巴。顧長風雙手舉著柳沉煙的木棺,目光不怎么友好。他掃了一眼慕無雙俊雅的臉,氣得想罵人:蘇舜卿這謊話精!春曉的藥性最少七天才能見效,前天他壓根沒見過九公子!
任天放笑道:“瞧小公子這眼神是想吃了本座么?”
“本公子挑食得很,從不吃臭魚爛蝦,怕拉肚子?!蹦龑⒈追诺揭贿叄S后便替慕無雙止血療傷。“長風,你帶九公子先走,我料理完這里的事就去找你們?!?p> “要走咱們一起走!我不會留下你一個人!”慕無雙拒絕了顧長風的攙扶,靠著一棵大樹坐下?!澳阋巡焕斫?,為什么還要來?”
“我早跟你說過,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圍,只要你需要我就會出現(xiàn)。”莫待握著慕無雙的手,微笑道:“相信我,我會把城主和夫人完完整整地帶回去。”
任天放道:“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小公子當本座不存在么?”
莫待道:“帝柔那個老毒物本公子都沒放在眼里,你算老幾?”
任天放雙眉輕挑,哈哈一笑:“夠狂!夠野!不愧是大名鼎鼎的十三公子!”
“作為一國之君,蕭堯這嘴巴可不怎么嚴實?!蹦龑σ乖聽N和一眾相熟的仙門弟子微微頷首,目光掃過柳宸鋒等人,略過雪凌玥一行,最后落在遠離人群的未央夫人身上?!拔矣悬c想不明白,為什么你們都以揭穿我的身份為樂?”
“因為我們都是壞人,壞人都喜歡揭別人的傷疤,別人越痛我們越高興?!?p> “可十三公子的身份對我來說,不是傷疤,是榮耀,恐怕讓你高興不了?!?p> “不,能聽你親口承認你是十三公子,本座非常高興!”任天放看似隨意實則半點不失風度地行了禮,“在下任天放,久仰公子大名,幸會!”
十三公子?那個傳奇人物十三公子?他還活著?這怎么可能?足足有半盞茶的時間,退思峰上靜得好像連蟲子都止住了呼吸,停止了鳴叫。除去已知真相的幾個人,其余的人都像驚雷劈了活神仙,無一例外地認為這是一場千古奇談。
莫待還禮,并自報名號,為任天放的話親自注解。
很多想不明白的事情,很多盤在心頭的疑團,都在這一刻有了最合情理的解釋。謝輕云控制住狂喜的情緒,以恰到好處的驚訝口氣道:“沒想到這呆子居然是十三公子,我還真是看走眼了。二哥,看你的樣子你早就知道他的身份了?他是什么時候告訴你的?”
“他沒告訴我,之前我也不知道?!毖┝韬肫鹗嗄昵奥澍P山的那個夜晚,又想起與莫待的牽牽絆絆,心中的酸楚一波蓋過一波?!安贿^,他是誰我都不奇怪?!?p> 在一干熟識中,最開心的莫過于雪凌玥了。他左一眼右一眼看寶貝似的看莫待,樂得嘴角都快抽筋了,完全沒有神的莊重和嚴肅。方星翊怕他再那么笑下去會被人當成傻子,小聲提醒他了一句。他卻大手一揮,得意地道:“瞧你哥我這運氣!已經(jīng)好得讓人嫉妒了!無心撿漏,竟撿了一個天下第一!我?guī)纵呑拥暮眠\都用在他身上了吧?等回了瑯寰山,我得燒幾炷高香,多謝神明垂愛!”
雪千色盯著莫待腰間的流光,恨恨地道:“不就是十三公子么?也值得當他是個寶!”
“沒人當他是寶。只是傳說中的人物突然死而復生站在面前,難免有些吃驚罷了。你上次見到神界的那個誰,不也是這個反應么?”謝輕云見夜月燦已沖到莫待跟前,又說又笑還摟著他晃了兩晃,十分羨慕,“這廝要是見了神界的人,估計會高興得當場昏過去。”
所幸夜月燦聽不見他的話,不然鐵定能打起來。這會他正忙著捏莫待的肩膀,揪他的耳朵,拽他的頭發(fā),量他的身高?!案阆嗵幜诉@么長時間,咋就沒看出來你是十三公子呢?”
“因為你瞎。”莫待打開他的手,嫌棄地道,“我警告你,以后見了我要三叩九拜,叫老大,隨時孝敬茶水錢。不然,就我這兇狠惡毒的心腸,一準兒把你剁碎了喂元寶?!?p> “元寶是誰?”
“一條老狗。”
柳宸鋒帶著眾人深深一禮:“多謝十三公子救命之恩!”
莫待還完禮,高聲道:“各位,這里不是閑話看熱鬧的地方。想活命的請跟著柳掌門速速離開退思峰。”
任天放的聲音也高了些:“來的都是本座的客人。主人沒上酒菜沒發(fā)話,十三公子怎么就替主人下逐客令了?這可有些不懂規(guī)矩?!?p> “酒無好酒,宴無好宴,該散就得散。本公子看在你歸還城主與夫人遺體的份上,就不計較你打傷九公子的事了。往后,魔族與慕家各行其道,互不相擾?!?p> “好說好說。只要十三公子如實回答本座一個問題,本座保證魔族以后不再騷擾慕家的人?!比翁旆胚呎f邊拿出一本小冊子擦拭劍上的血,陰沉的眼神變得活泛而興奮。“請問十三公子,你怎么處置背叛者?”
這個問題問得很是莫名其妙。莫待知道任天放絕不是一個無的放矢莫名其妙的人,便斟酌著道:“視情況而定?!?p> “未經(jīng)允許,泄露同伴的秘密身份給對手,以致造成不可挽回的重大損失,任何人、任何組織都會對此種行為以死罪論處。”任天放來回踱步,悠然自得?!澳阋巡蛔鼋?,自然不希望外人知道你的真實身份,免得日后諸多麻煩??善腥藢⑺嬖V了你的敵人,這樣的人你會親自出手處決吧?”
莫待不耐煩了:“拐彎抹角不符合你的身份和性格。痛快點,說重點行不行?”
“行啊,怎么不行。知道是誰在蕭堯面前拆穿了你的身份么?”任天放停下來,捕捉莫待細微的表情變化,“是你拼了命也要守護的九公子。至于他為何要出賣你,以你的聰明肯定一猜就中,本座就不多嘴了。”
“不可能!九公子絕對不會背叛我家公子!”顧長風斥道,“任天放,挑撥離間得看對象。你可知……”他見莫待神色莫測,心頭一沉,下意識住了口。
莫待輕聲問:“真的是你?”
慕無雙羞愧至極,抿唇不語。
莫待眼里泛起了淚光:說到底,在你心里,我只是慕家的一個仆人,一個可以隨時用來交換和出賣的仆人。
慕無雙低聲道:“我沒想背叛你。我……我只是想還慕家清白!”
莫待定定地看著他,不言不語:清者自清。這是我小時候你教我的道理。慕家沒做過虧心事,你在怕什么?怕背負污名?怕不能恢復鳳舞山莊的清譽?怕被人戳脊梁骨說你是罪臣之子?你怎么會在乎這些虛名?
慕無雙急急地道:“你不是慕家的人,你理解不了我的感受!我不能讓我的親人和慕家上下幾百口人背負不白之冤!”
莫待心中一陣絞痛:對哦,我差點忘了我不是慕家人。抱歉,我理解不了你的苦衷。
“話可不能這么說。誰是慕家人現(xiàn)在還真說不好?!比翁旆畔虮娙苏故灸潜菊礉M血的小冊子,笑道,“木蘭策,很不起眼吧?慕九公子給的?!?p> 原本還算安靜的退思峰一下子變得熱鬧非凡。眾人激動難捺,有的想一睹真容,有的想據(jù)為己有。只有少數(shù)人保持旁觀者的姿態(tài),靜觀事態(tài)變化。
謝輕云遠遠地看著莫待,看著他黯淡的神情,在心里把慕無雙罵了又罵。
莫待的目光從慕無雙臉上移開,游移在兩人之間的空隙:“可是九哥,你親口承諾過我的?!彼穆曇羰Я饲謇?,慵倦而落寞。
慕無雙知他傷心,也不再辯白,只道一句:“對不起!”
莫待倦倦一笑:“我能告訴蕭堯我的身份,就不怕別人知道,更沒想過要繼續(xù)瞞下去。只是從你口中說出來,我多少有點意外。不是大事,不必在意。”
任天放道:“十三公子好胸襟!生生滅了本座想看你們兄弟反目成仇的壞心思。”
夜月燦道:“心思這么別致,還是留以自用,造福魔族吧!”
任天放道:“本座的別致還遠不止此。十三公子,你不看一看柳沉煙?她可是名滿三界的鬼谷傳人。你也行醫(yī)救人,你們好歹也沾點親?!?p> 聽他這么一說,莫待和顧長風才想起來還沒顧得上看棺木里的人。兩人不約而同看向慕連城,見他還是從前的模樣,只是周身覆著一層薄薄的霜,繚繞著肉眼可見的冷氣。再看柳沉煙,兩人都吃驚了!林漫?顧長風上前一步,生怕自己看錯了。沒錯,確實是林漫!怎么會是她?
看著林漫那張明明陌生卻又熟悉的臉,莫待心情復雜:“這女人不是城主夫人。她是誰?”
“她就是城主夫人柳沉煙,也是卸了裝的巫族前圣女——林漫?!比翁旆怕犞娙说募娂娮h論,欣賞著莫待起了變化的臉色,心情舒爽極了。“很顯然,你見過她,知道她就是林漫。據(jù)本座所知,三界中沒人見過林漫的真容,就像當初沒人見過你的一樣?!?p> 眾人還沒完全從十三公子和木蘭策帶來的震驚中回過神來,又被“林漫”兩個字震得暈頭轉(zhuǎn)向。如果這個女人真是林漫,那么真正的柳沉煙在哪里?被人冒名頂替了一輩子,她為何一點反應都沒有?
“仔細想想,你認識林漫也正常,畢竟江逾白與你有交情,他可是林漫的侍衛(wèi)長?!比翁旆胖钢諢o一物的木蘭策道,“眾所周知,只有圣血才能讓木蘭策顯字。九公子的血滴上去這么久了,一點反應都沒有。這說明什么?說明九公子根本就不是林漫的孩子!”
慕無雙冷冷地道:“是與不是,不是你說了算。即便母親易了容,她也是我母親。她的是圣女林漫還是鬼谷的后人,對我來說都沒區(qū)別?!?p> 顧長風道:“圣血顯字只是傳說,誰也沒親眼見過。只憑這個就斷定九公子的身世,未免太草率了。何況,這木蘭策未必就是真的。即便是真的,傳說中的事誰能說得清呢?”
“別急嘛!是不是真的,很快就見分曉。”任天放繞著莫待轉(zhuǎn)了兩圈,看了一眼剛到半山的月亮,“諸位已見識過木蘭策,還想見識見識麒麟只跪圣血的圣景么?”
“想!”眾人齊聲高呼,興奮得像自己就是圣血,將要接受眾生的朝拜。
謝輕云走到夜月燦身邊,小聲道:“長點心,別溜神。今天晚上可能是我們的劫。渡過去了,皆大歡喜;過不去,玉石俱焚?!?p> 夜月燦很少見謝輕云這樣一本正經(jīng)地跟他說話,知道事態(tài)嚴重,沒再多問。
任天放手腕一翻,抖落一地花瓣:“江逾白,出來見見你的小主子吧!”
花瓣化作一團青煙在地上打轉(zhuǎn)。待青煙散盡,地上多了一個人——江逾白。他衣服上的血跡已干,頭發(fā)凌亂,面皮青黃,胡子已有寸長,看起來已有相當長一段時間沒有梳洗。他看了看莫待,傲然而立。
莫待很不厚道地翹起了嘴角:“咋這么慘了呢?折騰我的那股兇狠勁去哪兒了?該不會被人抓住了把柄,只能任打任罵?”
“那你可就冤枉他了。這江逾白可是鐵骨錚錚的漢子!為了保護族人,心甘情愿被本座囚禁。這人吶,就不能有軟肋,不然就會被拿捏得死死的?!?p> 莫待一挑眉:“聽你這意思,你找到巫族的避世之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