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風(fēng)語185
“請問三公主,我哪句話說錯了?是你尊貴的母后大人沒想著趕盡殺絕,還是說她本是虛懷若谷從諫如流的人?三公主動不動就罵這個無禮那個不敬,自己就敬賢禮士了?在場這么多德高望重的掌門人和功勛卓著的文武百官,他們都沒有說話,你一個沒官職沒功績沒建樹的公主,憑什么在這里大吼大叫?論官階和品級,梅先生的侍藥師可比你的位分高。還請你自重!”莫待的嘴角撇出一絲輕蔑,眼神也少見的尖酸刻薄?!罢f到底,你與我,與泱泱眾生的差別在于:你運氣好,會投胎,生來就是仙界金尊玉貴的公主,靠爹娘的名氣就可以錦衣玉食,恣意妄為。而我等庶民再怎么力爭上游,再如何矜貧救厄,也很難為自己掙下一份好前程。拋開身份賦予你的價值不談,你,到底比我們強在哪?”
除了方清歌的追隨者,眾人無不用熱烈的眼神看著莫待。雪凌玥的心中竟生出了幾分不合時宜的歡喜:好口才,好膽識!真不愧是我雪凌玥的關(guān)門弟子啊!
“小小藥童也敢冒充侍藥師!還敢對本公主出言不遜!”雪千色又羞又氣,沖過去就是一掌?!翱幢竟鞑淮虻媚銤M地找牙!”
莫待腳下輕滑,抬手間便已將鎖魂簪抵在雪千色胸口:“三公主,被人捧久了,是不是真以為這世間就數(shù)你最厲害?別仗著有人撐腰就無法無天。人還是要有一點自知之明的,不然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平日里我是看在凌寒的面子上懶得搭理你,不是怕你,你可千萬別會錯了意。既然你已經(jīng)說我無禮了,那我不妨就讓再你見識見識什么才是真正的無禮?!?p> “沒教養(yǎng)的東西,竟敢對我動手動腳!還不松手!”
“瞧瞧,什么叫惡人先告狀。明明是你先動手,卻要罵我這個正當(dāng)防衛(wèi)的人。這就是仙門公主的教養(yǎng)?那委實不怎么好?!?p> 方清歌氣得快要炸了,喝道:“放開千色!你若敢傷她分毫,本宮饒不了你!”
眾人的表情一言難盡,卻都沒有說話,更沒有出手阻止。
“不放又如何?”莫待笑問,“有沒有人想跟我比手快?看看是我先鎖了這暴虐公主的魂,還是你們先殺了我?”
“鎖魂簪能鎖魂?誰告訴你的?”方清歌驚道,“本宮聞所未聞!”
“聞所未聞就對了,不然你怎么舍得給我?!辨i魂簪刺入皮膚些許,雪千色的臉就扭曲得變了色。莫待還未有下一步動作,雪凌寒已搶上一步,大聲道:“別傷害千色!看在我的份上,別傷害她!我就這么一個妹妹!”
莫待怔了怔,將雪千色推離身前,收了鎖魂簪:“我只是嚇唬她而已?!彼旧癫赊绒鹊碾p眸頃刻間裝滿了失魂落魄的黯然,看得謝輕云的心翻江倒海的難受。
方星翊低頭看著清霜,有片刻的愣神。
“來人,送三公主回倚云殿?!狈角甯钀貉詤柹芙^了雪千色的抗議,回頭笑道,“莫待,本宮思量再三,決定采納你的意見。請吧!”
“且等一等!”雪凌玥默默嘆了口氣,去到莫待面前,“我替你去掉飛花令,你下山去吧!咱清白無罪,不受這鞭刑!”
莫待咧嘴笑了,眼底有光。指尖輕輕碰了碰蓮華,他眨巴著眼問:“您不要我了?”
“是我沒福氣?!毖┝璜h的難過與不舍都藏在他皺起又松開的眉頭里?!奥犝f鳳梧城的景致很美,以后我一定拖家?guī)Э诔Hネ嫠?。有緣遇上了,你請我喝酒,我教你練功,咱們兩不相欠?!?p> 莫待笑著搖搖頭:“您有所不知。我這人生來倔強,我不愿意舍棄的東西誰也不能逼我舍棄。這頓鞭刑雖然來得冤枉,不過我愿意承受,因為您信我,也因為我想名正言順地跟在您身邊學(xué)習(xí)。”
雪凌玥紅了眼,伸手揉了揉莫待的頭頂:“你這傻孩子!”他將莫待攬到身后,再次拜倒在方清歌面前,“上次我平亂歸來,母后問我想要什么獎賞,我說若將來碧霄宮的弟子犯錯,希望母后酌情處理,從輕發(fā)落。當(dāng)時母后是當(dāng)著眾仙的面滿口答應(yīng)了的。那么,請母后兌現(xiàn)承諾,留莫待一命?!?p> “你!你……”方清歌的臉上頓時陰云密布,片瞬之后又陽光燦爛?!氨緦m說過的話當(dāng)然作數(shù)。只是,他從來沒叫過你師父,算不得你的弟子?!?p> “不管他認不認我這個師父,在我心里,他都是我的關(guān)門弟子!”
“好一個關(guān)門弟子!好!很好!只是你只有認了還不行,得莊羽也肯認。這是仙界的規(guī)矩,得不到大師兄的認可,沒資格入門?!?p> 莊羽聞言立馬出列,對著方清歌磕了三個響頭:“仙后,莫待小師弟雖然不喜言辭不善結(jié)交,但赤誠坦蕩,耿直豪爽,絕非那陰險歹毒之人。芳菲林的事卑職也聽說了,若不是心腸柔善,他何必冒天下之大不韙,做那種吃力不討好,還極有可能丟性命的事?懇請仙后看在他救人有功的份上,饒他不死!莊羽愿肝腦涂地,報答仙后的活命之恩!”
方清歌氣笑了:“凌玥,你的徒弟果然都像你!行,既然莊羽也認了他,那他姑且就算是碧霄宮的弟子。本宮兌現(xiàn)承諾,饒他這一次。這鞭刑嘛,自然也就只能換人來執(zhí)行了。不然專職的行刑官兩鞭子抽下去,恐怕他就灰飛煙滅了?!?p> “隨便?!蹦肋@已是最好的結(jié)果,不愿雪凌玥再與方清歌起爭執(zhí),便搶在他前面開了口?!跋M珊笳f話算數(shù)?!?p> “鞭刑之后,你得在屠魔臺待夠七日。這七日內(nèi),你不能吃,不能喝,不能睡覺,不能療傷,不許任何人私下探視,更不許誰再向本宮求情。若違反其中任何一條,立即處死!”
“依你?!?p> “且慢!我有話說?!毖┝韬?dāng)r住莫待,握著他的雙肩道:“那些人不畏生死前來幫忙,說明你們是有著過命交情的朋友。我相信你不會與魔族為友,也相信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救人。既然不是魔族,便沒什么好避諱的。不如你坦白告訴母后他們的來歷,免得加深彼此間的誤會。只要他們與魔族無關(guān),是清白之軀,我相信母后會秉公處理,不會冤枉好人?!?p> “好人就不能有不想讓別人知道的秘密?好人就必須將隱私攤開給別人看?作為朋友,我有義務(wù)守護他們的秘密。再者,他們的秘密又不會傷害無辜,你們?yōu)槭裁匆局环???p> “不是揪著不放。母后想要真相,而我則是不希望你卷入其中,惹上麻煩?!?p> “他們冒死救人都不怕麻煩,我不過遵守做人的道德,不對朋友的秘密說三道四,指手畫腳而已,哪里就麻煩了?”莫待后退兩步,盡量保持表情的平和,“不必為我擔(dān)心。我說過了,我會為我的選擇負責(zé)?!?p> 雪凌寒心煩意亂,狂躁的情緒一波高過一波:“你負得了責(zé)么?你可知屠魔臺上無生還!你還未修成仙身,根本扛不住那種刑罰!你若有事我怎么辦?哪怕只偶爾一次,你把我放在心上,多為我考慮一些不行么?就當(dāng)是我求你!”
莫待一愣:“你的意思是我從未替你考慮,從未替你著想?”
“難道我說錯了么?你的心里總是有那么多無關(guān)緊要的人!”
莫待看了雪凌寒半晌,笑了:“很抱歉,是我疏忽了。如果我能活著走下屠魔臺,以后我會學(xué)著只想你,不想別人。”
“你……你能不能別跟我賭氣別這么倔!聽我一次,就這一次!”雪凌寒恨不得踹翻屠魔臺,抱了莫待就跑。他見過上屠魔臺的人,當(dāng)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慘得不忍直視。他不敢想象,鞭刑下的莫待會變成何種模樣。他不要看到那樣的情景,那會讓他瘋掉!“從古至今,水火不相容,正邪不兩立!若他們中真有人出自魔族,你根本就沒必要袒護!誅邪除魔乃修仙人的本分,不是么?”
莫待心里抽痛,喃喃道:“凌寒,你不信我!你居然不信我!”
“我相信你有什么用!得他們,得坐在這里的人相信你才行!”
“他們?”莫待冰冷的目光在眾人身上徘徊,沒有半點情緒,“他們是我的什么人?他們信我,我感恩銘記;他們不信,我也不怨不恨。說到底,我在乎的根本不是他們?nèi)绾慰次?,而是你!凌寒,你?dāng)真不明白么?我只在乎你信不信我!”
“可是,我的信任救不了你的命!告訴我,那些人是何來路,竟值得你以命相護?”
“既然你不信我,我說什么你都會疑心,又何必再浪費唇舌做無謂的爭執(zhí)?”莫待閉眼默立,片刻后跳上屠魔臺,將手腳放進鎖靈環(huán)?!爸T位,看在咱們相識一場的份上,麻煩哪位給方文遠老將軍帶句話,就說他兒子方啟信是被自己人所殺。若要問這個人是誰,如果我不死,我就告訴他?!?p> 事情走到這一步,已經(jīng)沒有挽回的余地了。雪凌寒本欲同上屠魔臺,卻在莫待冷淡得令他無所適從的目光下退縮了。他愿意與莫待同擔(dān)苦難,同背罪責(zé),甚至同赴黃泉,可他不愿被心愛的人誤解,冷漠相待。很顯然,莫待反感他的話,擺明了拒他于千里之外。他氣自己的苦心與苦楚不被理解,氣莫待的倔強與不知輕重,更氣自己的一籌莫展與無計可施。找不出理由為莫待脫罪,又不能替他承擔(dān)鞭刑,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莫待被鎖,心里如油煎火燎地疼痛。他隱隱感到:從這一刻起,他與莫待將不復(fù)從前,不復(fù)初相見。他們之間多了一道裂痕——一道猶如屠魔臺上那刀鑿斧砍的裂痕,抹不平,消不掉,神仙難平。他咽下眼淚,祈禱莫待能扛過這一劫,祈禱兩人還能活著再見。
“再敢妖言惑眾,罪加一等!”
“仙后別生氣,我不說就是?!?p> “誰來行刑?行刑者,不管是何出身來歷,本宮都將破格擢升為碧霄宮的三等侍衛(wèi),守衛(wèi)碧霄宮大門。這可是許多人修習(xí)數(shù)千年也很難修來的榮耀!”方清歌連問三遍,也沒人說話。她意味深長的目光掃過仙門弟子的臉,滿意地笑了。有她那腦子慢半拍的追隨者躍躍欲試的,被她尖銳的眼神嚇退了?!霸趺矗銈兌寂碌米锶??”
莫待笑道:“各位,機會難得,切莫錯過。”
方清歌很是為難:“本宮顧及梅先生的臉面,原不想讓行刑人對你動手??煽囱巯逻@光景,怕是沒人敢攬這活。這如何是好?總不能本宮親自上場吧?”
“我雖住在草堂,卻不是姻緣殿的弟子。仙后罰我就罰我,莫攀扯先生。”
“你都這么說了,那本宮也就只好勉為其難地使喚行刑人了?!?p> “我來?!敝x輕云提步向前,每一步都從容堅定?!拔襾??!彼终f了一遍,似乎很怕有人跟他搶功。
眾人不同程度地吃驚了!季曉棠倏地睜開眼,沉聲道:“輕云,別胡鬧!回去!”
“師父,我沒有胡鬧,我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謝輕云推開死命拽他的夜月燦,繼續(xù)向前?!拔遗c他本是兄弟。他犯錯,做兄弟的有責(zé)任敦促他改正?!?p> 夜月燦叫道:“他哪里有錯!全都是些欲加之罪!”
“不能證明清白,又沒有話語權(quán),對也是錯,是也是非?!?p> “沒錯就是沒錯,沒錯的人憑什么要被罰?”夜月燦見攔不住謝輕云,吼道,“謝輕云,睜大你的雙眼看清楚臺上那人是誰!他救過你的命,救過你兄長的命,你豈能這般對他?”
“救命之恩我銘刻在心。待來日我飛黃騰達后再圖報答。”
“卑鄙,無恥,小人!再敢上前一步,我宰了你!”夜月燦的劍頂在謝輕云腰間,滿面恨色?!拔乙乖聽N真是瞎了眼了,竟拿你這樣見利忘義的混賬玩意當(dāng)手足兄弟!”
“以你的本事,你殺得了我?”謝輕云滿面嘲諷,“你與人花前月下,郎情妾意時我可都在刻苦練功。你要試試么?”
“試試就試試,誰怕你!”
“夜月,別攔他?!蹦氐溃聪蛑x輕云的眼神無波無瀾?!笆撬€是別人,對我來說結(jié)果都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