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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雪長安道

第九卷:風語183

風雪長安道 舒涓 3287 2023-01-28 10:11:11

  大概因為去年的雪下得太大太久的緣故,遲緩了春天的腳步,讓今年的秋天也來得晚去得晚。眼下花事繁盛,綠草如茵,還全然一派春夏時節(jié)的景象,惹得看莊稼的老漢心中忐忑:本該是秋風掃落葉,糧食入倉的季節(jié),田間地頭卻還有不少沒成熟的莊稼。事出反常必有妖。該不會又是大災年吧?奈何草木不懂人的艱辛與悲苦,依舊按照季節(jié)鋪下的軌跡筆直向前。

  沒有了酒氣和油煙的熏染,莉香居的茉莉花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潔白美麗,香氣襲人。茉莉花墻經過精心修剪,每一朵花的位置都恰如其分,每一根枝條也都長短適中,伸屈有度。棧橋邊的野草和茉莉已呈瘋長之勢,糾纏出一大片一大片無人問津的荒蕪。江水清亮,從容安詳,只是水位下降了不少,露出江中心一塊尖如劍尖的石頭,披著一身深綠的水草接受風吹日曬。

  風攜著濃濃的花香,帶來北方落雪的消息。我聽著清脆悅耳的風鈴聲,吃著香甜可口的花瓣,躺在煦暖的陽光里梳理羽毛,看長風忙里忙外裝飾莫小主的房間。他的耐心可真好??!都忙了幾天幾夜了,還是那樣樂此不疲。他將一架古琴擺到幾上,嘴角浮起快樂的微笑。我聽見他說:“終于又可以聽公子撫琴了!”

  我沒見過莫小主撫琴,我只見過他吹笛子。他吹笛子的技巧出神入化,遠超長風。但不知怎么的,我沒那么喜歡他的笛聲。我總覺得,他的笛聲過于冷清了,像是在冰水中浸泡過的,清透有余溫暖不足。長風的笛聲就很溫暖,常常聽得我筋骨酥軟,周身通泰,昏昏欲睡。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長風又在偷偷傻笑??粗菑堃蛐腋6@得格外溫柔和善的臉龐,我的心像鼓滿了風的帆,百般歡喜。這個男人忠肝義膽,俠骨柔腸,我沒跟錯人!

  回想起摘星會上初見,至今我都覺得不可思議。那日,我路過鳳梧城,聽說仙界的摘星會已到最后階段,便想看個大結局。不料誤入靈力球,遇見了長風。他與我對視片刻,溫柔地笑道:你真好看!是靈鳥么?

  我沒搭理,心想:又來一個套近乎的!一群俗不可耐的俗人也想得本靈鳥青睞。做夢!

  他又說:我無心摘星,只想陪著我家公子四海為家。你若不嫌棄,不如與我倆作伴,同游人間?

  我還是不理。我不喜歡人類,他們都太過虛偽善變,陰險狡詐。我討厭看見那副嘴臉。

  他笑了:你不喜歡我?那我不勉強你。你走吧!小心別被人抓了,那樣你會失去自由。

  我好生奇怪,忍不住問:我與你們在一起就不會失去自由么?

  他笑道:當然不會!我家公子和我都會給你足夠的自由,讓你快樂自在地生活。你要不要見見我家公子?他是這世上最溫柔、最有趣的人……

  我迷失在他溫暖的話語和溫柔的笑容里,竟鬼使神差地落腳在他的肩頭。我真的很好奇,好奇那個被他夸成一朵花的人究竟長什么樣?然后……就沒有然后了,我被他口中那個溫柔有趣,熱愛生命的人威脅得尊嚴掃地,氣惱得只想一頭撞死!老祖宗說,溫柔刀,刀刀要人命。這話我不該當作耳邊風的??上鲁啥ň郑覜]辦法反悔。靈鳥向往自由,厭惡束縛。可它們注定與自由無緣,終將被豢養(yǎng),被差使,被禁錮,甚至被奴役。因此,它們一生都在與命運抗爭,在云端飛行,不入人間。一旦它們停歇在某個人的肩頭,那便表示它們愿意奉其為主,甘愿任其差遣。

  我從未后悔認長風為主,從未!相反還十分慶幸。我的族人遇見過形形色色的主人,其中不乏脾氣溫和的,但他們都只當靈鳥是傳信的工具,從來不曾賦予它們更多的意義。只有長風和莫小主,拿一只鳥當家人看待。莫小主嘴狠心軟,每次捎回來的東西中必定有我愛吃的花籽。他不舍得用辛苦掙來的零花錢買他喜歡的小玩意,卻會毫不心疼地買下最漂亮的杯盞給我當水杯。上次,我玩耍時不小心打碎了他準備送給顏槐玉的玉璧,我嚇壞了。那玉璧世間罕有,十只靈鳥也不值那個價。我正盤算要不要以死謝罪,他卻摸著我的頭笑瞇瞇地說:我家豆蔻真是個好姑娘!你不愿這么好的東西落入那腌臜污穢之人的手,故而將它打碎對不對?我垂頭喪氣,食不下咽。他又說:豆蔻,玉璧雖好,遠沒有你珍貴。那東西只是一個物件,而你卻是我的家人。那是他第一次對我溫柔說話,平時他總是欺負我,嚇我。我感動得直掉眼淚,不想他收起笑容,擰著兩條眉毛說:這么愛哭鼻子也太不像我的人了,這個月的花籽減半!我啼笑皆非,他哈哈大笑。

  長風對我的愛自是不必說,同伴們無不羨慕,說我必定是修了幾輩子,才修得了這段福緣。我無以為報,只能盡我所能,將他想傳遞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送達,以回報他對我的萬分之一。在這種信念的驅使下,我學會了兩項新技能:聽風語、與風對話。雖說靈鳥天生就能聽懂萬物之聲,但通曉風語的靈鳥堪比鳳毛麟角,就是貴為雪千色掌中明珠的流星也只能聽懂簡單的詞句,而不能嫻熟地與之交流。聽說,我那隱匿多年的老祖宗老鳳凰翙翙不但精通風語,還與風家族的春夏秋冬四兄妹是無話不談的生死之交。因此,在鳥族的心中,它是比天外天的神還尊貴的存在。

  我沒告訴長風我能聽懂風語,只是將聽來的消息當作道聽途說的笑料講給他聽。長風雖比不得莫小主,有顆七竅玲瓏心,但也極其睿智敏察。他總能準確地捕捉到我言語中的蛛絲馬跡,然后順藤摸瓜打探出有價值的情報。

  當然,我也不是任何消息都會跟長風講,比如莫小主在碧云天被人算計的事,我就只字未提。長風太愛莫小主了!我怕他傷心,怕他找別人拼命。別忙著反駁我,說長風對莫小主只是忠心與信賴而無關情愛。我問你,你見過哪個富甲天下、智勇雙全、模樣還一等一的好的男人會花大把時間為一個他不愛的人裁剪新衣縫制鞋襪?哪怕平日里他忙得連飯也沒時間吃,也要堅持選料剪裁,一針一線都是親手!只這一點便可證明,我沒說錯。如若不信,你再看看他那張累并快樂的臉,絕對是等待愛人歸來的幸福模樣!天知道,我是多么希望他夢想成真?。≈豢上?,莫小主是專情的人,他的心里只有雪凌寒。我很想勸他放棄,但終究沒能說出口。如果愛一個人能說放棄就放棄,世間也就不會有那么多癡男怨女了。

  風嘆息著,附在我耳邊竊竊低語。我越聽越驚,越聽越怕,到最后竟無力舉翅,撲棱了好半天也沒能飛起來,還差點掉下窗臺。長風停下手里的活,笑問:“怎么啦?是餓了?公子帶回來的花籽還有不少呢,要不要吃點?”

  我緩了緩,按捺下心頭情緒,撒嬌道:“還不餓呢!我是突然想起來和流星有約。”

  “那還不趕緊去?別讓流星空等?!遍L風一邊說一邊為我準備好食物,又替我梳洗一番。我雖心急如焚,卻不敢讓他看出端倪?!耙娦纳先艘虬绲闷亮恋摹.斎?,我家豆蔻不打扮也是個漂亮姑娘?!?p>  “那你見莫小主怎么不打扮?”這是我第一次說這樣的話,我很怕長風不高興,可我實在忍不住了。“每次都穿得那么隨便就去了。”

  長風愣了愣,親了親我的額頭:“你這小機靈鬼!快去吧,順便替我看望公子?!?p>  “回答我的問題!”我看穿了他笑容背后的心酸與無奈,小聲道,“既然你愛他,為何不讓他知道?”

  長風盯著窗外的茉莉花,失神了很久很久……“下一世吧!這一世,我可以是他的侍衛(wèi)長,是他的大管家,是他的后盾與依靠,唯獨不能是他的戀人?!?p>  “為什么?為什么不能?明明小主也非常愛你?!?p>  “公子對我的愛,不是男女情愛。你不明白的?!?p>  “即便如此,也應該讓他知道你的心,不是嗎?”

  “我的心意是我自己的事情,公子不需要回應?!?p>  “可是你要如何……”我不忍心繼續(xù)問下去,展翅飛入云霄。風從后面吹來,推著我極速前進。云在我身邊繚繞,講述著從風那里聽來的故事。我一改往日的悠閑,拒絕閑聊,拼命飛翔。我得趕緊趕往瑯寰山,弄清楚事情的真相。

  直到這一刻,我都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一切。那風是從瑯寰山來的,我倆經常一起談天說地,很聊得來。后來,得知了流星和我的關系,它像看白癡一樣看著我這老相識:“這天底下的靈鳥都死光了?好死不死的你偏偏喜歡它?你腦子里塞的是稻草還是泥沙?它那個娘可不是善茬!”

  我分辯道:“流星是流星,雪千色是雪千色,豈能混為一談!”

  風同情又鄙視:“你聽說過言傳身教和耳濡目染么?家教是非常重要的?!?p>  我知道風的心意,它是真心為我考慮。在瑯寰山待了這么些年,除了雪凌玥和他的妻兒,它對雪家人沒一絲好感。它跟我一樣,喜歡長風,喜歡青梅瘦,喜歡鳳來客棧的綠梅香,喜歡停在高高的枝頭看世間百態(tài)。它不太喜歡莫小主,它說莫小主遠不如長風隨和親切,身上有一種令人望而生畏的疏離與孤傲。它并非胡言亂語,我也就沒與它爭辯,只是說:其實也還好吧,他就是那個性子,并不是針對誰?;蛟S是我說這話時的口氣和神情與莫小主有幾分相像,都是那般淡然,那般無所謂,惹得它狠狠調侃了我一頓,說大概是我被豢養(yǎng)得久了的緣故,性子變得像主人了。我心中竊喜,又有些悵然:要是能像長風就更好了。

  兩個時辰后,我總算趕到了瑯寰山的山門口。趁守衛(wèi)交班之際,我隱身在云巔,減慢速度,悄無聲息地穿過結界,朝屠魔臺飛去。感謝梅先生,賜予了我破結界的能力,不然我是沒辦法自由進出仙界的。

  聽風說,昨天的屠魔臺前,諸仙云集。上至各派掌門,下到門下弟子,一個個衣冠楚楚,或坐或站,如臨大敵。季曉棠還是那副德行,只是穿戴得一本正經,也沒提酒壺在手。畢竟方清歌下達的是非常罕見的屠魔令,面子要給足。季懷安冷眼瞧著眾人,素來溫平和善的臉冷若寒霜。謝輕云與他并肩而立,臉色還算正常,雙手卻抖得停不下來。林雨曦不動聲色地擋在他前面,擋住了方清歌與雪千色的目光。

  因為凌秋雁的事,百花羞得到方清歌的特許,已將門下弟子召回驚鵲林。只有夜月燦抗命留在瑯寰山,他想等莫待的處罰結果出來后再走。眾人見他面容憔悴,眼神失了明亮與笑意,變得深沉而陰郁,在同情他的遭遇之余又覺得凌秋雁太過狠心絕情。他將眾人的目光置于身后,腰板挺得筆直,手始終放在劍鞘上。余歡坐在他右前方梅染的位置上,大概是唯一一個面帶微笑的人了。

  妧義不但自己沒來,還讓薛湘靈等人速回瓊花宮待命,準備幫百花羞尋找安如意。她參加仙界活動和接受詔令一向憑心情,方清歌自然是聽之任之。

  林谷隱瞇著眼坐在上位,神情中既有了然于胸的不屑,也有事不關己的冷淡,更有老謀深算的隱忍,叫人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海神門由方星翊代表,沒再另外派人來。令人驚訝的是,火神門新上任的掌門南宮翾,七星湖的雪重樓和雪凌波也赫然在列,還都坐在比較顯眼的位置。其余各小門小派該來的也都來了,沒人扯皮拉筋。

  方清歌依舊錦衣霓裳,高位而坐,不怒自威的丹鳳眼里泛著點點慍怒:“莫待,你還是不肯說實話?如果你固執(zhí)己見,本宮就只能按律執(zhí)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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